分卷(92)
小顺子微微垂首,又是一声得罪,双手举起只剩半截的短棍,深吸一口,狠狠抡了下去,砸在贾玩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长棍他使的生疏,如今长棍变成短棍,却用的顺手的很。
贾玩浑身又是一震,却很快稳住,脸色依旧淡淡,连睫毛都没颤抖一下,只是唇角再度漫出的一缕鲜血。
背后,一道刺眼的血痕在雪白的衣襟上浮现。
惜春身子晃了晃,在身侧玉盏的胳膊上重重捏了下。
玉盏脸色惨白的回头。
惜春涩声道:去熬参汤,最好的参,浓浓的汤。
他这个弟弟体质特殊,不管什么伤什么病,都不必开方,喝参汤吃灵芝就对了。
玉盏点头,担忧的看了眼已经挨下第四棍的少年,转身快步离开。
七八
所有人在心中默数。
少年背上,越来越多的血渍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少年神色依旧淡漠,脸上几乎看不出痛苦之色,但身体的震颤,鼻尖的冷汗,和从紧闭的唇角漫溢出来的鲜血,让人知道他并不轻松。
二十二十一
贾玩噗的一声,喷出半口鲜血,后半口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整个人差点栽倒,双手按着地面,方才撑起身子尚未跪正,身后棍棒又到,顿时闷哼一声,几乎再次栽倒。
贾母等人已是两眼含泪,手里死死捏着帕子,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下一棍下去,少年就再也站不起来了那他们贾家,也就彻底完了。
少年低着头,眼眸也低垂,脸色苍白,睫毛上沾了冷汗,显得又长又黑,看起来脆弱的厉害,肩膀也单薄然而后面一棍复一棍的压下去,他却再也没有倒下过,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幕,只是错觉只是胸口滴落的鲜血越来越多。
他恍若无事,行刑的小顺子神色却越来越狰狞,每一棍下去,都咬牙切齿,眼中透出癫狂之色,嗓子里发出困兽般的吼叫,不像是在行刑,倒像是在和无形的凶兽搏命,你死我活再无先前的怯弱之态。
二九三十!
最后一棍落下,小顺子脸色煞白,短棍无力脱手,踉跄退开几步,神色不安的看向宣海。
宣海却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眼睛死死盯着贾玩。
少年缓了缓才有反应,转头看向小顺子,问:打完了?
他无疑是狼狈的,身上血迹斑斑,连嘴唇都是惨白的,脸上被汗水浸透,发丝一缕缕的粘在脸颊上然而神色不见半点狼狈,声音更是平静。
小顺子勉强笑笑:打完了。
少年点头哦了一声,先抬起右腿,然后是左腿,最后撑着膝盖站起来,拍拍衣襟上的灰尘,直起腰身,然后轻轻挽起袖口。
只这一个动作,让小顺子脸色再白三分,宣海也一个哆嗦:你想做什么?
贾玩懒洋洋伸手一指小顺子:他方才多打了我一棍自然要打回来。
众皆哗然,贾蓉膝盖一软,差点跪了:这是要干什么啊!好容易事情了了,棍子也打完了,咱赶紧回去躺着治伤行不行?您老人家惹是生非自己无所谓,可咱们脆弱的神经经不住啊!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太要命了不就是多打一棍吗?您老人家活蹦乱跳一点事儿没有,何必这么咄咄逼人再不然,咱过了今天再算这笔账行不行
贾政抹了把脸,他现在已经麻木了,每次他觉得死定了的时候,那小子总能蹚出条生路来,每次他觉得万事大吉,终于结束的时候,这小子总要惹出点别的事来
只听宣海怒道:众目睽睽之下,贾大人休要信口雌黄!我们数的清清楚楚,三十棍,一棍不多,一棍不少!
贾玩随手朝身后一指,道:怎么,方才那一棍不算么?
宣海顿时语塞,先前禁军动手时,贾玩确实是先挨了一棍才动的手,只是发生的事情这么多,谁还记得那一棍的事?
贾玩揉着手腕走向小顺子,道:一棍换一拳,小爷我不占你便宜,别抬太上皇陛下压人,便是太上皇面前,也是这个理儿!
小顺子仓皇后退,惶然道:方才是小的错了,贾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小的给您磕头赔礼
当真跪下,连连叩头。
贾玩嗤笑一声,脚下不停,道:赔礼有用,还要捕快作甚?莫玩这些虚的,过来接我一拳是正经你满京城打听打听,小爷我是那种挨了打不还手的人吗?
这一点,哪用得着满京城打听,方才他就亲眼看过了!小顺子跪在地上,双膝不断后退,悲愤道:方才明明是你说的还剩二十九棍!
若不是贾玩先说了这句话,他未必会算漏那一棍!
哦,贾玩随口道:那是我数错了。
宣海道:既然是你自己数错了,那也怪不得小顺子
小爷我可以数错,你不能打错!贾玩冷笑道:敢情小爷我挨棍子,还得自个儿数数?我怎么就这么贱呢我?
那张狂的模样,气的宣海浑身发抖,道:那又如何,你别忘了,咱们奉的是太上皇的旨,便是不小心多打一棍
贾玩冷冷道:太上皇的旨意也敢轻忽,一样是死罪,倒不如老老实实挨我一拳来的痛快!
再不同他们废话,脚下猛地加速,整个人扑了上去。
宣海急声道:贾逸之,你敢动他!他是太上皇的人!
贾玩充耳不闻,宣海连声道:拦住他,快拦住他!
却哪有人来得及?
兰舟攥着刀柄的手紧了紧,重又松开:他没这么快忘记,今儿死的那个禁卫,虽有取死之道,且受致命伤在前,但真正要了他的命,让他死不瞑目的人,却是这个阴险之极的小太监。
小顺子悲呼一声:我跟你拼了!
猛地前扑,翻滚,袖中利刃滑落在手心,只在指间闪过一丝寒光,划向贾玩脚腕。
这一招,不可谓迅速,不可谓不阴毒,可惜比起前世打小打架,今生打小杀人的贾玩,终究差的太远第一脚踢飞匕首,第二脚踩在脖颈。
小顺子咬着牙,双手死死抵住贾玩踩下来的右脚不求脱身,只盼多坚持片刻,能有人来援手。
时间每一秒都漫长的如同一辈子,他觉得自己顶住的,不是一只脚,而是一座山他已经绝望,只剩下一点强烈的求生欲苦苦坚持,忽然,几滴腥咸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却是少年这一番动作牵动内伤,又忍不住吐了血,落在他脸上。
小顺子眼睛猛地睁大,耳边响起先前那句你若打不死我,我便打死你的话,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明悟,眼中露出懊悔怨毒之色,不顾一切喊道:宣公公,他根
话未说完,咽喉猛地一紧,顿时气息断绝,喉骨尽碎,哪里还能说得出一个字?只能如他先前杀死的禁卫一般,嘴唇无力的张合几次,瞪着双眼,不甘心的去了。
贾逸之!你好胆!宣海大怒,手指贾玩及贾府众人,喝道:来人!给我把这些逆贼,给我统统拿下!
先前贾玩杀人伤人,因是禁卫刺杀在先,又有贾玩那句分内之事,他不便发作,但是小顺子,却是太上皇的身边人,被贾玩以多打了一棍为借口生生踩死,终于给了他发作的由头。
贾玩武功是高,但整个贾府,可不止他一个人!
一时间,兵荒马乱,鸡飞狗跳。
都给我住手!贾玩暴喝一声,一脚踹出小顺子的尸身,将一个冲向宝玉的禁卫砸翻,喝道:给我想清楚了!老子这里是荣国府,你们是来传旨的听这阉狗一句话就敢拿人,你们是要造反吗?!想死老子现在就成全你!
禁卫手底下顿时一缓。
贾玩转向宣海,冷笑道:姓宣的,命是自己的,小爷我劝你悠着点儿,否则小心老子闲了,半夜三更摸上门,活剐了你!
宣海先是一惊,而后咬牙: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难不成他现在怕了、让了,这姓贾的小子就会放过他不成?倒不如一劳永逸的好!
喝道:你们怕什么?万事自有太上皇陛下做主!他若敢伤你们一根汗毛,太上皇他老人家,诛了他九族!
贾玩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在国公府行凶,我便是杀了你们,太上皇他老人家也只会替我做主,我看诛九族的是你们!
宣海咬牙,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高举,高声道:贾逸之无故打杀太上皇身边侍从,令尔等速速将其以及同党擒下,听候陛下发落!
见仍有人犹豫不决,怒道:你们还不动手,是想违抗太上皇的命令吗?兰舟,你是死人吗?还不下令!
兰舟脸色阴沉,身为禁卫,身为大乾武官,他对这个狐假虎威的太监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当然对贾玩也是按规矩,按律法,正如贾玩所说,一个太监指挥不动他们,更没资格下令抓人,但此时此刻,哪里是讲规矩讲律法的时候?只看立场罢了。
他何尝不知道,在宣海心里,无论是贾玩因忌惮家人束手就擒,还是他们这数十禁卫被贾玩除去,都正中宣海下怀?却别无选择,只能沉声喝道:动手!
话音刚落,场外传来一声大吼:我看你们他妈的谁敢动手!
一道人影直接从屋顶翻过来,落在贾玩身侧:两个酒窝,一对虎牙,分明一张娃娃脸,却看着比贾玩还要张狂。
贾玩一脚踹过去,而后搂住他的肩膀,冷笑:姓周的,你怎么不再来晚点?
周凯正要辩解,感觉身上越来越沉,忙伸手扶住,却不小心碰到贾玩背上的伤口,一时间手忙脚乱,口中骂道:你他妈的逞什么强?当老子是死人吗?拖延下时间会死啊?
贾玩笑道:现在不一样不会死?
周凯又急又气又心疼,道:伤成这样,你他妈的还笑得出来?
贾玩皱眉道:你哪来的毛病?少说一句脏话会死啊?
宣海干咳一声,道:咱家的差事了了,就不打扰两位叙旧了,告辞。
这位世子爷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底下的算计大约是不成了,好在这趟虽然不尽人意,但小顺子还算给力,伤了姓贾的小子不说,还死的恰如其分,让太上皇也不是无话可说,算不得全败。
不等有人答话,微微躬身,转身要走,就听周凯的声音阴恻恻传来:大爷我让你走了吗?
于是转身,微笑道:世子爷有何吩咐?
周凯却不理他,从荷包里取了几片参片塞进贾玩嘴里,道:你先忍忍,太医就在后面,马上就到。
贾玩嚼了几下囫囵咽了,道:你身边什么时候带这个了?
这小子哪会有这份细心,且他急着进宫报信求援兵,也没工夫特意去寻。
周凯道:哪里是我,这是潜王殿下的东西,鬼知道他为什么随身带这个
话音未落,齐整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悠长的声音响起:圣旨到
为首的那个,骨架高大,面容俊美,龙行虎步,黑色披风迎风猎猎。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之前吃剩稀饭的事竟会有人注意,多妈吃剩饭,和节约什么的无关,纯粹是懒的,混一顿是一顿,当然丫头的不敢混亲们放心,虽然现在多妈是面临各种困难,但还没有困窘到吃不起饭的地步。
爱你们。
第100章
那人在太阳底下太耀目, 贾玩晃了晃神,才在周凯的搀扶下跪伏下来。
脚步在极近的地方停下,黑色披风兜头罩下来, 将他裹进熟悉的药香里,上面残留的体温烫的他一个哆嗦,背上的伤仿佛瞬间变得娇气起来, 疼的他想要掉眼泪。
那人在他身前半蹲下来, 骨节分明的大手从颈侧探了下来,沉默的替他挽着胸口的系带, 热的发烫的手腕若有若无的蹭过他的脸颊。
贾玩盯着那双手,硬是从那一丝不苟的动作里,看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仿佛下一刻就会爆发, 直接掐断他的脖子了事。
此时此刻,按理他该道一声惶恐,表现的感激涕零, 或受宠若惊才对,至不济也应该抬起头、直起腰, 让那人做得顺手些但贾玩不知怎的, 心虚的厉害,竟一时不敢抬头看他的脸,生怕一不小心引爆了冰川下的火山。
王爷,刘总管小心道:还宣旨吗?
虽然来的时候就知道,宁国府不可能风平浪静, 但他万万没想到,看到的会是这般景象:双方剑拔弩张,满地鲜血、残肢遍布, 还有两具死不瞑目的尸首,看得人心惊肉跳贾大人啊贾大人,你这祸,可闯的有点大啊,不知道万岁爷他兜不兜得住啊!
又摇头叹气:到底年轻气盛,怎么就不知道忍一忍,等一等呢?这不是让万岁他为难吗?
夭寿哦!
宣。
赵轶头也不抬,声音暗哑,语气平淡,手里的动作不见丝毫停顿,默默替少年系好披风,起身退开,从头到尾没对那人说一个字。
刘总管这才拉开圣旨,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尖细的声音在死寂的院落里回荡,贾府众人的神色由惶恐变的错愕。
皇上的圣旨和太上皇先前那份,竟一字不错!这几个意思?
贾赦气的不行,皇上和太上皇分明一般心意,这小畜生偏生拒了太上皇陛下的封赏!方才拒了太上皇的,若此刻接了皇上的,岂不是令太上皇不满?可两位陛下的圣旨都拒的话
呸呸!那不知死活的小畜生已然将人都打杀了,现在太上皇对他们,哪里是满不满意的问题?是杀头还是凌迟的问题!作死的小畜生!
圣旨上尽是嘉奖之言,底下跪着的却心如死灰:这圣旨若是早来片刻该有多好,如今人都杀了,说什么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