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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相 第45节

装相 蕉三根 6867 2024-06-29 13:58

  “坐下坐下。”迟也做在他身边,从手机里调出他们要翻演的那一段,塞在项影手里。项影一脸不情不愿地往下看,听到手机里剧烈的喘、息开始响起的时候,就跟手里抓了个烫手山芋似的,一把把手机扔开了。

  “你这……”

  “咱们改话剧,激情戏不用这么长。”迟也面不改色,“师兄不用往下看了?后面的剧情都记得?”

  项影挠挠后脑勺。“记得倒是记得……”

  迟也突然坏笑了一声:“我猜你也记得。”

  这就是暗示他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项影无语地瞪着迟也,但迟也二皮脸似的,耸了耸肩,已经开始走戏了,“白娘子被镇在雷峰塔下,许仙苦苦哀求法海,终究无可奈何,回到家中,倒在床上,忽听脚步声传来,进来的是小青……”

  他的手往孟轻雪那边一带,示意她“出场”。

  “姐夫。”孟轻雪唤了一声,“你回来了?”

  项影长叹一声,拿他们没办法。往后一躺,含含糊糊地应了小青。

  迟也随即拿出手机来录。他完全不发一言,只是看。项影和孟轻雪两人就这么往下走,哪里接不上了,就自然地往回倒两句。前头家长里短,说起来竟是没完没了。两人都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往下顺到勾、引的情节里。电影里是小青动试探,但不知道是孟轻雪不记得剧情了还是害羞,两人都傻等着对方给信号,到最后词儿说完了,面面相觑了半分多钟,迟也才停止摄影,喊了一句“停”。

  “32分钟。”迟也看了一眼视频时长,“来看看,最好缩到5分钟以内。”

  两人都凑上来,一块儿从迟也的手机屏幕里看刚才的戏,一句一句台词地过,哪句要留,哪句要删,你该说什么,我该说什么地商议着。项影很快忘记了他刚才觉得这两人是在异想天开,一本正经地投入进去。

  迟也:“师兄你的台词尽量少,让轻雪导。”

  项影:“嗯。”

  迟也对着孟轻雪比划了一下:“你的肢体……要往他身上靠,给一个暗示。”

  他重新把项影摁下来,重复了一句孟轻雪的台词,手却似有似无地搭在项影肩膀上,流连到他颈窝和肩膀连接处,然后亲昵地捏了一下。

  项影浑身一震,没忍住“噢哟”一声,转头惊异地看着迟也:“你小子有点东西……”

  迟也撒开手,示意孟轻雪来。

  孟轻雪重复了一遍,依葫芦画瓢,也捏同样的位置。

  迟也皱眉:“你推拿呢!”

  项影笑得腰都弯了。

  孟轻雪红着脸,也想笑,但又不好意思,收回手,不敢动了。

  项影替她开解:“小孟才多大,肯定是还没谈过男朋友。不像你啊……”他伸手凌空点了点迟也,“你小子绝对有情况,我回头再审你。”

  迟也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

  “没生过孩子就不能演妈了?什么谬论。”他看着孟轻雪,“没谈恋爱,总不会连个心里想着的人都没有吧?你是尼姑啊?”

  孟轻雪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

  项影:“小也!说得也太直白了……”

  孟轻雪咬住下唇,“有。”

  项影好奇:“啊?谁啊?”

  迟也插着腰,仍旧皱着眉头,打断他:“再来!”

  项影有点儿下不来台,看了他两眼,突然回头让孟轻雪附耳过来:“你看他那样儿,像不像张老师在片场?”

  孟轻雪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眼迟也,恍然大悟似的:“真的诶……”

  迟也听见了,嗓门顿时提上来:“放屁!”

  一边说,一边心虚地把手从腰上放下去。张念文在片场就老爱插个腰,皱个眉,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项影顿时笑得更厉害了,迟也脸一拉,又把手插回去了。

  “我要真是张导,你俩还在这儿嘻嘻哈哈浪费时间?”

  孟轻雪一缩脖子,不敢笑了。张念文在片场是出了名的温和儒雅,很少跟别的导演一样骂人。但意外的是,跟他合作过的就没有不怕他的。因为张念文的工作状态非常吓人,他太投入,太专注,在他身边的时候,哪怕分心了一点点,不用他开口,那人自己就觉得这是天大的罪过。

  迟也心里说不上来的不痛快,但他知道他们俩没说错。这么多年,他也不是头一回被人说“什么样的老师,带什么样的学生”。

  这方面像张念文没什么不好,迟也早就明白他这辈子都脱不开那个人的印记。好歹这还算好的印记,他工作的时候是心无旁骛的。所以他很快把这茬抛到了脑后,啃着指尖,看着孟轻雪的身体像蛇一样盘到了项影身上。

  “不行,太露骨了。”迟也直接叫停。

  孟轻雪赶紧跳起来:“可是电影里就是这么……”

  项影也不赞同:“不用完全学那个。”

  “电影可以剪辑。”迟也的眉头这一晚上就没松开过,“而且那就是一个噱头,跟咱们这个没关系。”

  排练室里安静下来。谁也没意识到现在已经几点了,刚开始的时候还算轻松的氛围已经荡然无存。他们只是面面相觑,眼睛里都有同一个怀疑——选这一段,到底对不对?

  迟也看着孟轻雪:“小青,你为什么要勾、引许仙?”

  “我……”孟轻雪犹豫了一番,“我想替姐姐试探他。”

  迟也点点头,示意她往下说。

  “没想到他果然是个负心汉,所以我才要替姐姐杀了他!”孟轻雪好像找到了一丝底气,顺着说了下来,“对,所以我捅了他。”

  “也就是说,你心里其实是恨他。”迟也看着她,“我没看出来你的恨。”

  “再来。”

  许仙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一把推开了缠在他身上的女人。“小青!不行!”

  小青哀戚地半跪在床上,仰脸看他:“为什么不行!姐姐是蛇妖,我也是蛇妖!姐姐是女人,我也是女人!”

  “停。”迟也又喊一声,弯下腰,视线跟跪在椅子上的孟轻雪平齐,“你现在还是在恨许仙吗?”

  孟轻雪骤然被他打断情绪,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

  “你到底在想谁?”迟也追问她。这台词是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孟轻雪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人,“我……我随口……”

  “没有随口!”迟也近乎严厉地打断了她,“你现在就是青蛇,青蛇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你到底在想谁!”

  “姐姐!”孟轻雪闭上眼,叫了一声,“我在想姐姐!”

  “你嫉妒白蛇?”

  “我没有!”孟轻雪猛地抬头,替自己辩护,“我是为了姐姐试探这个负心汉!”

  “那你为什么说姐姐是女人,我也是女人?”

  “我……”

  迟也又问她:“小青,你对许仙只有恨吗?”

  “小青,我是忘不了你姐姐的。”

  “姐姐能做的,我也一样能做啊!”

  迟也:“不对,再来。”

  “小青,我是忘不了你姐姐的。”

  “姐夫怎知就忘不了?”

  迟也:“这真的是青蛇想说的话吗?”

  “小青……”

  “对不起,师兄……”孟轻雪崩溃了一般,突然把项影一推,两只手的掌根都摁在额头上,她已经出了满头的汗。眼泪淌下来,她根本顾不上擦,焦躁地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项影:“要不先休息一下……”

  “为什么让我演青蛇?”她突然转过去看着迟也,追问道,“为什么演青蛇就能赢?”

  “我没说演青蛇能赢。我只说演白蛇一定输。”迟也的神色非常漠然,“为什么演青蛇,你要问你自己。”

  孟轻雪低下头,力竭似的,撑着自己的膝盖,弯下腰。太阳穴上一根青筋勃勃跳动。

  “你想赢。”

  “我想赢。”孟轻雪梦呓一般,重复了一遍。

  迟也蹲下来,跟她对视,用项影听不到的声音道:“你演《陌生女人》的时候把谁当成了你的r先生,现在就把谁当成你的许仙。”

  孟轻雪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突然站直了身体,看着迟也,眼神一瞬间复杂得难以言喻。

  迟也点头,“再来。”

  许仙被她从身后紧紧抱住。他似是挣扎不动,痛苦地闭上眼睛,沉郁地叹出一口气。

  “小青,我是忘不了你姐姐的。”

  小青惨然地笑了一声:“可她已经被永镇雷峰塔下了,不是吗?千年万年,雷峰塔何时才会倒啊……姐夫,你的一生又有多长呢?有我陪着你,不好吗?”

  许仙转过脸来看着她。小青伸出手,无限温柔地抚过他的鬓角,“那天断桥的雨那么大……我也在啊,姐夫为什么,就是看不到我呢?”

  项影愣住了,这已经和雷川那个电影里的情节完全不同。他接不上台词,只是万分惊讶地从自己脸上把女人的手扒下来,看着她。孟轻雪也看着他,如梦初醒。

  “我……”

  项影叫了停,“捋一捋,我们再捋一捋。”

  他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问孟轻雪,完全想不通了。

  “可是……如果你……那你为什么又要杀了我?”

  孟轻雪站在原地,顷刻间已经泪如雨下。迟也仍旧漠然地举着他的手机在录。

  项影有些无措,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哭了:“小孟……”

  “对不起。”孟轻雪背过身去,不要他看,也不让迟也拍。迟也把手机收了起来。他没说话,看着孟轻雪一只手撑在墙壁上,双肩微微发颤。

  她回答不了项影的问题,她也昏了头了。这个故事已经进行不下去,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演得合理。小青为什么要勾、引许仙?为什么要杀了许仙?她到底是爱,还是恨?又到底在爱谁?她是在演青蛇的故事,还是在演自己的?可是她的故事到底和青蛇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问题她一个都想不明白。

  孟轻雪此刻只觉得迟也可怕。他是那样轻而易举地识破她,戳穿她,把她逼到绝境。她现在无地自容,无路可走。

  她听见老师在指挥摄影,这个角度不行。“她的骨相撑不起来……”老师有些遗憾地摇着头。跟老师合作多年的摄影也在摇头。“比不上迟也……”她一遍遍听到这个名字。

  躺在张念文身边的时候会听见。他总是不肯看着她,要从背后。但他的手会抚过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总是在这个时候听见老师的叹息。做完以后老师睡着了,她爬起来偷偷地看迟也的视频,伸出手,好像能从屏幕里穿过去摸他的鼻梁。

  “男性的颅顶比女性高,你做这个的话,山根这里……”医生在电脑上给她做了一个立体的模型,前后旋转着给她看效果。“要做的。”孟轻雪听见自己轻声开口,“眼睛也可以做吗?”

  医生还想劝她:“你的眼睛其实很漂亮了……”

  “要做的。”

  记者又问起迟也。她站在张念文身边,看见老师的眼神里是那样的纵容……他叹出的气那么长,现场的音响设备都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杂音。孟轻雪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被那一声蜂鸣刺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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