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即便再如何热闹,冬日的夜晚还是冷的。
这于她而言本是一座相对陌生的城池――
可此时有他在一旁,听他说这些话,她只觉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莫名踏实又安稳。
或是有些时日没见到了,方才初见到他,她总觉得不比先前在京城相处时来得自在随意,甚至还有些拘束――
但现下,这一切都被他的认真与耐心冲散了。
他似乎也非刻意如此,故而越发能叫人感受得到他那份纯粹的诚意。
她真的很高兴。
虽说来之前便明确了自己的目的,此行只为叫自己安心而已,并不强求他能十分欢迎她的到来――
可是,又有谁会不喜欢被人真真切切的欢迎呢?
她不过也只是一个肤浅的寻常人罢了,被人认真对待、见对方因为她的到来而流露出愉悦欢喜,她就也会很开心。
她才知道,原来人与人之间,很多情绪,是这般相辅相成且相通的。
察觉到她的视线,吴恙佯装一无所知,然一颗心始终跳得极快,只庆幸若非人群喧闹恐怕不足以遮掩此心跳之声。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
他应当……挑一家更远些的酒楼才对。
只因哪怕二人走得足够慢,然他所说的那座酒楼还是很快便到了。
少年突然有些犹豫。
咳,反正他方才也未说明酒楼的名字,现在突然想到另一家似乎也不错,临时改一家想必她也未必能察觉到吧?
但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太磊落――
少年正踌躇间,忽听得耳边的随从说道:“公子,登远楼前面就到了!”――虽然公子没有明说酒楼名字,但这家酒楼做的就是京城的菜样,必然就是公子口中所说的合许姑娘胃口的那一家没错了。
“……”吴恙缓缓转过头,看向出声提醒的小七。
很好,这下不必踌躇了。
酒楼里的掌柜显然认得吴恙,见状立即亲自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将人请上了二楼雅间。
听着雅间里自家世孙同那位姑娘商议着点菜的声音,守在外面的岁江到底没忍住,向小七印证道:“……公子先前不是已经吃过晚饭了么?”
现在他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小七看向他。
竟在纠结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原来岁江竟是个榆木脑袋吗?
经验告诉他,若一个人的脑袋不开窍,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故而小七只道:“公子又饿了呗,且先前公子只吃了菜,确实没吃饭啊。”
“……”岁江默然一瞬后,又问道:“这位许姑娘,到底什么来头?”
小七的表现显然是认得对方。
“镇国公府的姑娘,许将军的孙女。”小七低声道:“记得莫要声张。”
岁江皱起了眉。
这身份确实称得上不一般,可他家公子乃是堂堂吴家世孙,便是当朝公主来了,也根本不必这般亲自上阵招待人吧?且连去趟青楼都心惊胆战,这般谨小慎微到底图什么啊?
从神态看出他的想法,小七暗暗惊诧――合着不是榆木脑袋,而是个铁疙瘩脑袋啊!
方才在许姑娘面前说什么以性命做担保,他还当对方是个眼皮活的,要跟他抢活儿干了呢。
临出京前,小五哥将世孙对许姑娘有好感这个秘密告知了他,为的就是让他在世孙面前好好表现――所以他今晚才会屡屡适时给予世孙提醒。
既然岁江看不出来,那他就自己偷偷表现吧,毕竟他来宁阳不久,总要立些功劳才能站稳脚跟啊。
小七认认真真地打算着。
雅间里,等上菜的间隙,吴恙正同许明意问道:“不知许姑娘此行来宁阳要办何事?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许明意手中捧着只茶盏,闻言眼睛含笑看向一如既往热心仗义的少年。
他当然能帮得上忙――
她要办的事情就是保护好他,他保重自己就是等同帮她的忙、全她的心愿了呀。
第204章 脸皮薄
“实则并无什么事情要办,只是顺道来宁阳逛一逛而已,再顺道见一见吴世孙。”女孩子半真半假地讲道。
即便如此,仍叫吴恙听得颇为意外。
在他的印象中,许姑娘是个脑子里装满了正事的人,此番来宁阳只为闲逛,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
“不知许姑娘口中的‘顺道’是何意?是另有要去的地方?”
“嗯,已经去过了。”许明意说道:“趁着年底,去了趟临元祭拜外祖,想着临元离宁阳也不算太远,一时心血来潮,就过来了。”
吴恙了然点头。
原来是祭拜外祖――
而结合先前许姑娘的梦境,他不免突然就想到――若这梦当真足够灵验的话……许姑娘在临元给外祖烧完纸,再来宁阳,或许很快就能顺道将他的那份也给烧上了吧?
这些时日,身为将死之人的阴影,从来就没有从少年人身上远离过。
甚至偶尔当一件事短时日内办不完的时候,还会忍不住在心底问自己――要不要写封遗书交待下来?
有时也会想,若当真避不开这一劫,那他最大的遗憾应当便是没办法再见许明意一面。
但现在她来了宁阳。
吴恙强压下心底那种“临死前的心愿已经达成”的诡异感受,继而想到――所以,许明意会不会正是因为放心不下他,才会顺道过来?
而女孩子接下来的一句话,仿佛就是在印证他的猜测――
“吴公子近来可觉得身体上有何不适之处吗?”
虽说前世是坠入冰湖之中而丧命,但也不能排除这其中是否有着因身体不适而致使注意力无法集中,继而导致意外发生的可能。
现下她不想放过任何一处可以防备的地方。
吴恙下意识地便摇了头。
他年纪轻轻身强体壮,又常年习武,能有什么不适之处?
可断不能让许明意觉得他身体不行。
“便是一些细微的不适,也没有吗?”许明意又问道:“或者说,近来可有叫人把过脉?”
许多病症,或许不会外露,也不易被人察觉,但一般情况下,从脉象之上是能够看出端倪的。
听她如此细致地追问,吴恙突然想到,面前的女孩子是懂些医术的。
于是,他斟酌了一瞬之后,道:“仔细想想,近来似乎有些多梦,夜中睡不安稳。”
“夜中难寐,难免会使人白日里精力不济,如此关头,可不能大意。”许明意道:“不然我替你瞧瞧脉象?”
吴恙“嗯”了一声,尽量神态如常地配合着伸出了手去。
女孩子刚放下茶盏的细腻指腹带着温热感,搭在吴恙的手腕上,叫他觉得好似被烫了一下,使得本就坐得笔直的身形顿时更为紧绷。
许明意抬起眼看向他,觉得有些好笑,提醒道:“放松些。”
不过是把个脉而已,他怎么紧张的像是要被扎针似得?
吴恙点了头,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足够放松,然而那种仿佛心事要被识破的感觉,叫他的心跳一直无法平复下来。
许明意诊得很仔细。
时间便也久了些。
“并无什么大碍。”她将手收回,道:“也不必吃药调理,但若当真睡不好,我那里倒是带了些安神的香丸,晚些给你拿些回去好了。”
“也好。”吴恙没有拒绝。
许明意看向他。
“怎么了?”心虚的少年戒备地问道。
“你觉得很热?脸都红了。”
吴恙脸色一凝,视线看向别处:“是有些闷得慌――”
许明意点点头,端起茶来吃了一口,垂下眼睛掩去笑意。
若她没猜错的话,这人根本不是热的,而是方才被她把脉,觉得不自在了吧?
嗯……她现在愈发相信这根本不是块儿逛青楼的料了。
之所以不叫女子近身,原来是因为脸皮薄得过分啊。
见他依旧不太对劲,许明意善解人意地岔开话题:“对了,我将天目也带过来了。”
吴恙下意识地就问:“明时不想养了?”
到底还是厌烦了么?
然转念一想,对着这样一个东西,能忍到现下才厌烦,已是十分难得了。
可若明时不肯养了,那他们先前的交易还作数吗?
“倒也不是。”许明意不知他怎么会想到这上头,如实道:“我是想着,你该想它了。”
吴恙沉默了一瞬。
……倒真没这回事。
都说感情是相互的,这丑鸟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早将他一颗为人父的心给寒透了。
“但它是单独乘一辆马车来的,现下还没到。”许明意说道。
吴恙有些费解地看向她。
让一只秃鹫单独乘一辆马车……究竟是这秃鹫的翅膀断了,还是许姑娘对飞禽类的习性和能力日渐有了什么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