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曦张口欲问又止,转头看向乳娘。
却见婆子已经放下手中绣活儿站起了身来,福了福身,主动走了出去。
――从姑娘满了十岁起,对于姑娘暗中干的那些可气又可笑的蠢事,她历来是能不听就不听的。
“占云娇当真被抓了?”
屋内没了旁人,夏曦立即压低了声音问道。
第320章 一位好友
“姑娘,是真的……”丫鬟神情紧张地道:“奴婢仔仔细细打听过了,占姑娘和那群人据说是被许家姑娘带着人从城外直接绑去衙门的!铁证如山之下,当堂便都已经招认了!”
夏曦脸色大变,紧紧盯着丫鬟问道:“她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这一点姑娘放心,占姑娘在堂上只称并无同谋!”
天知道当时她打听到这一点的时候,简直都快哭了。
姑娘被老爷禁了足,想干点什么都不能亲自去干,于是那日周家姑娘走了之后,姑娘就将她单独叫到了跟前――说是觉得她最是伶俐,是个得用的。
当时听着姑娘赏识的语气,她便已经意识到本就不宽阔的人生路必然又要走窄了。
但身为下人,面对主子的吩咐,焉有说不的资格?
所以,她便成了姑娘和占云娇传递消息计划的人形信鸽。
而说句不该说的,她当时听着那个所谓计划,就隐隐觉得这件事情能干成才有鬼……
果然,瞧她怎么说来着?
翻车了吧?
且这车都不需要别人来掀,就翻在赶车人自己手里了。
听说占云娇并未供出自己,夏曦心底大松了一口气,微微抬起下颌,似乎恢复了镇定:“还算识趣――”
而人总是不满足的。
上一刻她还在无比害怕占云娇会将自己牵扯出来,哪怕她笃定对方手上没有证据,但这种事情一旦传出来,即便官府治不了她的罪,料想父亲也不会轻饶她的。
故而,在丫鬟未曾回来之前,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替自己辩解。
但现下,听对方未将自己供出去,不安消除,心头却又立即涌现了无法遏制的怒气:“连如此简单的一件小事都办不好,我真是瞎了眼才会找了个如此没用的废物帮忙!”
分明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怎么就会被许明意一眼识破了?
定是占云娇办事不力,提供的线索有误!
说什么许明意对她兄长情深义重,看到信定会过去。
是过去了!
过去将他们全给抓进衙门了!
不过话说回来――
“许明意这个贱人,当真不要半分脸面!”夏曦满眼鄙夷地道:“出了这等事情,竟然也敢就这么大张旗鼓的闹去衙门,她就不怕被人以讹传讹,假的传成真的?”
这也是她起初笃定此事即便失败也不会在明面上带来什么麻烦的原因之一。
牵扯到名声清白和采花贼? 哪个大家闺秀会选择将此事抖出来?――想来至多只是暗下查一查罢了。
到底是她低估了许明意的厚颜和粗鄙!
一个只会舞刀弄棒的镇国公府,能教出什么知书达理有廉耻心的姑娘?
怪不得能与徐英那种贱人走到一处,物以类聚罢了!
夏曦坐回椅中? 因愤怒和不甘使得心绪起伏翻涌。
片刻后?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 眼睛忽然动了动。
她抬起头,看向了站在那里的丫鬟。
丫鬟心口突突一阵狂跳。
才经历了这样一场惊心动魄,姑娘难道还是觉得不够刺激吗?
“立即去暗中找些人? 趁着此时在城中散布些消息――便说她许明意? 在城外已遭采花贼凌辱,已经不是清白之身。”夏曦眼神定定地交待着。
总归不是每个人都亲自去了官府旁听。
这世上有的是不明真相,便会被三言两语带偏的愚昧之人。
反正那采花贼神出鬼没? 总归也不可能出面澄清自己没做过此事吧。
所谓京中第一美人儿? 扯上近来最招人议论的采花大盗? 她相信? 有的是人乐意将听来的谣言添油加醋地说出去。
到时? 且看她许明意还有没有颜面出现在人前!
“姑娘……”丫鬟有些讪讪地道:“此法恐怕是行不通的。”
谢天谢地? 得亏姑娘想出来的是这么个馊主意,不然但凡换个可行些的,她怕是都没办法开口阻止。
夏曦冷冷地扫过去:“怎么――”
“姑娘有所不知,那真正的采花贼,今日也已经被许姑娘当众抓住了……”
“什么?”
夏曦脸色一僵? 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那采花贼就混在看热闹的百姓中? 不知怎么就被许姑娘一眼识破了? 当场便将人生擒了? 那人也已经认罪了。”
总而言之,真的采花贼和假的采花贼都被许姑娘亲手逮住了,在许姑娘手里栽得死死的? 毫无反抗之力――如此之下,再去传什么许姑娘被玷污的谣言,那不是说梦话呢吗?
丫鬟声音低低地道:“此事如今都已经在城中传开了,现下人人都对许姑娘称赞有加,贸然去传这等毫无说服力的谣言,必然招眼得很……姑娘,咱们还是先静观其变一阵子吧。”
静观其变自然是好听的说话,毕竟也没什么好静观的了,但是她总也不能直接和姑娘讲:姑娘,消停点吧,求你别再上赶着送人头了行吗?
夏曦的脸色一阵青白交加,看着丫鬟,咬咬牙问道:“称赞有加?我倒想听听都是如何称赞她的?”
丫鬟在心底无奈叹气。
姑娘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但也只能答道:“都说许姑娘目光如炬,行事干脆,此番是为民除害了……不愧是许老将军的孙女……甚至还有人说……”
丫鬟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
“还有人说什么?”夏曦紧紧皱着眉。
“还有人说……便是许姑娘带在身边的那只秃鹫,也是个极有灵性的……奴婢也是才知道,甚至如今有些茶楼里……已经有说书先生将姑娘先前的遭遇,改了姓名当作本子来说了……”
她为了印证真假,还特意去听了听――竟觉得讲得当真很不错。
她一时间都忘了那主人公是她家姑娘,听着听着,一不小心就还觉得那大鸟的做法真的还挺解气的,险些没忍住跟着那些人一起抚掌叫好。
“简直放肆!”
夏曦听得羞怒至极,抓起桌上的茶壶砸了出去。
丫鬟连忙垂首避开。
不怪她什么都说,只是姑娘被秃鹫教训这一出,如今在各大茶楼着实火爆,她也瞒不了多久啊。
到时姑娘若从旁人口中得知,必然又要找她的麻烦,怪她瞒着不讲――这样的事情先前她也经历过。
夏曦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睛都红了。
什么说书先生……这一定又是许明意的手段!
许明意……
她一定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的!
……
夜色初染开,京衙内院中,纪栋正坐在床边泡着脚,白色裤管高高挽起,露出一对青紫的膝盖。
搬了鼓凳坐在一旁,拿药油正替他揉着膝盖的妇人,是他的原配妻子毛氏。
“那采花贼当众胡言,同老爷有什么关系?皇上怎能这般迁怒你?”毛氏一边替丈夫揉着膝盖,一边忿忿不平地说道。
纪栋笑着叹了口气。
今日陛下召他入宫,于御书房内问及了今日那采花贼的言论。
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不等这位脾性温和的陛下开口,他就主动跪了下去请罪。
陛下倒也没说罚他。
只是他这一跪,就跪了小半个时辰。
尚是春日里,太阳落了山,御书房中的金砖冰冷刺骨,加之他本就清瘦,不比许贤弟那样有一身肉护着骨头,待得被陛下准允起身时,只能靠双手撑着地,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来。
但许是不想让他一瘸一拐地离开,这位皇帝陛下又留他说了会儿无关紧要的话,待他缓得差不多了,才放他出宫。
“要我说,还不如辞官呢,咱们还回凌阳乡下去,你便是做个教书先生也是好的,好歹不必再受这份气了!成天吃力不讨好的,人么,又黄又瘦,头发么,一日日地掉,我和儿子都怕你哪天倒在书房里!”少年夫妻一起熬过来的,说起话来也没太多忌讳讲究。
毛氏也不喜欢京城,那些夫人们表面上与她交好,背地里常是笑话她一身土气,来京城这些年,连京话都学不像。
“我若都不做官了,便是去教书,那我教出来的学生又当何去何去?世人读书还有什么用处呢?”纪栋拍了拍妻子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凡事我心中有数。”
“你总说自己心中有数……当年做梦挖金子,墙都挖倒了一面,也说自己心中有数呢。”
听妻子提起往事,纪栋轻咳一声没好意思接话。
毛氏又压低了声音,不安地道:“不过……当真如那采花贼所说,大庆又要乱了?现在你不辞官,到时万一乱军攻入京城,咱们要跑,还来得及吗?”
纪栋不置可否,只是反问:“为什么要跑?”
“怎么?你还想留下当守城的大忠臣不成!”
“我就不能认降?”
“……”见丈夫一脸理所当然,毛氏嘴角抽了抽。
读书人的气节呢?
但见丈夫压根儿没有这玩意儿,她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