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柔嘉愣了愣,他果然听到了。
她抿了唇,杏眼含嗔:“我是将军瞧上的女子,眼光怎会一成不变?”
这话也不知是在夸他还是夸自己。
薛靖谦失笑地拧了拧她的鼻尖,那文细莹润的红唇便不满地微微嘟起,他心念一动,俯身又要吻下去,人却轻巧地避开,吻落在她的青丝上。
他愕然。
“将军是守诺之人,天不早了,也该回听涛阁去了。”她一派纯净地望着他,仿佛他再逾矩下去,其余旁的承诺在她那里也统统不作数了。
薛靖谦暗暗叹气,想起方才拢着那腰肢时她下意识战栗痉挛的模样,也知道无论如何今夜也无法挞伐略地,昨夜在船上,竟真成了临行前的最后一回。
“明日夜里,开完宴会,我便要走了……”他在她耳边轻轻吐着气,手指摩挲着她的耳骨,像是在施苦肉计,想多流连片刻。
程柔嘉只做听不懂的样子,忙推他道:“如此,将军更要早些回去歇息,养精蓄锐了。”
薛靖谦轻哼一声,报复似的咬了咬那光滑莹洁的耳垂:“真是恃宠生娇!”
说着,到底是抱着人从树上跃下来,安稳地落了地。
她眉眼里洋溢着欢快的笑意:既然他说了爱她,总要证明。她想做他的妻,亦不能总是一派伏小做低的模样,不遂心的事,也该拒绝。
“我送你回去。”他仍没释手,扣着她的腰低语。
程柔嘉唯恐被人瞧见,忙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他却不理睬,径直抱着人在空中轻跃疾行,她吓得忙搂紧了他的脖子,脸深深埋进他的衣襟――又怕摔,又怕被人看见。
薛靖谦的想法很简单:程家的护卫如此不精心,入夜了还有宵小能翻进来,他可不放心让他的小姑娘只身回去……那浮翠园外边的围墙较其他地方实在矮了些,得加固些,再在墙上弄些琉璃瓦片,若还有“小蟊贼”贼心不死,总得让他吃些苦头……
程柔嘉一颗心惴惴,但薛靖谦的功夫却很靠谱,直到到了丛香馆外边,还无人注意到在府中夜行的二人。
丛香馆正院里种着大丛的晚香玉,香气猛烈,沁人心脾,隔着一道月亮门,也能嗅出些缠绵悱恻的滋味来。
程柔嘉扭身要走,瞥见他静静地立在那儿,眼眸里有狂风骤雨席卷,却不曾拦住她,依着她的话,半分也不逾越。
她心里软成了一片,想了想,还是回退了几步,奖赏似的踮起脚尖凑近他的唇,轻轻贴了上去。
送上门来的温香软玉,薛靖谦哪里还忍得住,将人压在墙沿上,重重地吻下去,仿佛要榨干她的气息,辗转缠绵。
隔着一道月亮门,房门吱哑一声被打开,阿舟的声音从那头传了过来:“说是赏花,姑娘怎么还不回来?别是出了什么事情……”
唇齿依依不舍地分开,脚步声渐渐近了,他轻轻一吻她的额头,这才闪身而去。
程柔嘉缓了缓呼吸,拿帕子逝去唇角的银线,转身便迎上面色焦急的阿舟:“我回来了。”
“姑娘可算是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
她扶着阿舟的手臂,轻启丹唇:“红绸呢?”
阿舟疑惑地看向她:“不是跟姑娘一道出去的吗?”
应是担心被阿舟问出什么,自己先回了屋,程柔嘉淡淡地笑:“她身子有些不舒服,我便让她先回来了,我去瞧瞧,你先去烧水吧。”
阿舟不疑有他,屈膝下去,转身去了厨房。
后罩房里,红绸木然地坐在床上,见程柔嘉推开门进来,便脸色苍白地跪到了她跟前:“姑娘,我错了,请你责罚……”
她面色复杂地看着她:“你可知错在哪里?”
红绸低头喃喃:“奴婢揣度错了姑娘的心意,以为姑娘心间还念着林公子……”
程柔嘉满眼失望。
“不是。”
红绸抬起头。
“你错在,不该替我做主。”她面色冷凝,“即便你猜错了,你也有千百次机会矫正过来。去的路上,你明明可以告诉我去见的人是谁,你也知道我领会错了,可你还在以自己的心意为准,自作主张地认为我想见林殊文,有必要见林殊文。”
程家规矩不严,她与红绸自小情同姐妹地相伴长大,并未太过约束于她。
但倘若今天的事情发生在承平侯府那样的地方,即便薛靖谦肯保住她,像红绸这般僭越背主的行径,恐怕也难逃一死。
这个自行其是的性子,若再不拗过来,迟早会惹祸上身。
红绸呆愣愣地跪在那里,许久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她最了解姑娘的。
姑娘聪颖异于常人,做事一向都能挑到最好的法子,她一向钦佩姑娘。
当年太太点了她去做陪嫁的大丫鬟,暗地里亦有提点――倘若进门后林太太借着小日子或是有孕给姑爷屋里塞人,她即便是要替姑娘侍奉姑爷,也定要将人留在姑娘屋里……
她想起这事,心里对林大公子总是有几分异样。但姑娘的眼光一向是顶好的,她相信即便这事真成了真,姑爷和姑娘也不会亏待她。
更深露重的,林大公子巴巴地赶过来,腰间的玉佩都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又软和着语气一通解释,她听着都有些心软了,他又执着地要和姑娘赔不是,她这才起了念头,想着怎么着也得让姑娘来听一听,好解了心结,于是便含含糊糊地将人带到了浮翠园……
她没有想到,原来姑娘根本不想见林公子,恼怒起来,还要怨她不该做她的主……
“今夜的事,便罚你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当做是小惩大诫了。你好好想一想。”程柔嘉也不知她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如何,但该说的她已经都说了,今夜这通闹腾,她疲累得很,亦无心再训斥丫鬟,转身回了屋子。
红绸抽了抽鼻子,擦干了眼泪。
她一心都是为了姑娘,既然姑娘不喜欢,她便不再和林家的往来就是了。
……
次日傍晚,一队胡姬与舞伎坐着马车迤逦而来,旋即风情冶艳,腰肢款摆地鱼贯着进了程家的角门,引来路人注目无数。
作者有话说:
啊,先婚后爱yyds,宿舍前面依依不舍的小情侣最腻歪!
第55章 胡旋 [vip]
杜知府请了乐伎入府在前院为男子们表演, 后院里,纪氏亦早请好了有名的戏班子,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杜知府的夫人叶氏为人十分和气, 一进门便携了纪氏的手亲热地说话, 半点没有官家太太的架子, 惹得纪氏很是受宠若惊。
叶氏的声音又细又软,纪氏好奇之下一问才知原就是本地人, 嫁与杜知府后已经有十年未回余杭来了。
“那夫人可真是有福气了,赶巧知府大人分到了余杭来做官, 也能和娘家的兄弟姐妹多走动了。”
“可不是吗?还是程太太最明白我的心情。”叶氏笑吟吟的,扭头时却笑着看了程柔嘉一眼。
程柔嘉会心一笑, 亦微微点头回应。
杜大人能来余杭,少不了薛靖谦的手笔。叶氏待程家客气,是聊表感激,也是借着机会想将自家往薛家身上捆得更紧些。
女人家聊些家长里短,给个笑脸,便算是以礼相迎。那, 男人那边呢……
她想起杜知府昨日目光闪烁地说要请些乐伎表演的模样, 柳眉微微蹙起。
“杜夫人来得好早,倒是我来迟了!”
小楼外忽地传来一位女子尖细的声音, 众人都是一愣,回头去看。
来人穿着大红遍地织金通袖衫,二十出头的模样,身量不高, 纤细身材, 肤白赛雪, 细如凝脂, 头上戴着赤金衔南珠的凤钗,耳边一对赤金嵌红宝石石榴花耳坠,行走时微微摇晃,贵气雍容。
程柔嘉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昨日薛靖谦说了是家宴,阿爹又额外请了杜知府来赴宴,可这位是……
叶氏心思灵巧,低头轻语提醒:“这是卫所的项指挥使的夫人温氏。”
地方卫所的指挥使,那就是正三品的官职。
“可是宫里项贵妃的族人?”
叶氏闻言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后又轻笑着释然,若真是个空有美色的花瓶美人,薛将军也断然不会给程家这样大的体面。
于是含笑点了点头,看程柔嘉的眼神又多了一丝慎重。
此时的程府可不是什么官家夫人就能硬闯进来的,温氏此刻既然能出现在这里,身边还跟着程家的丫鬟,可见是薛靖谦点头应了的。
果然温氏一走近了,便轻笑着抚着鬓边的大朵牡丹:“我家夫君去了外院喝酒,听说杜夫人也在这里,我就赶紧过来了。”
程柔嘉母女同她见了礼,温氏却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只笑着和叶氏打招呼,倒像是到的杜家做客,全然没将主家放在眼里。
叶氏笑意微滞,转头扶了二人一把,亦不应她,反倒笑眯眯地和纪氏继续说话:“……您方才说点哪出戏来着?”
温氏气结,却也不好出言呵斥。
知府虽然是四品的官职,比她夫君低了一阶,可知府在地方的辖权全然不受卫所压制,甚至有些事情,他们还得求着府衙帮忙。
再者,阜盛之地的知府一职,是文官晋升的重要一环,若是做得好,指不定过几年就会调到六部去,将来入阁拜相也未必没有指望……
她不敢明面上去得罪叶氏,深吸了口气,目光落在了那位漂亮得惊人的小姑娘身上。
“这位,想必就是将军的通房,程娘子了吧?”
特意在“通房”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程柔嘉闲闲地扫她一眼,忽地有了明悟。
这人约莫是瞧不上他们程家,觉得来商贾之家做客辱没了她项家夫人的名头,又瞧不上她,才特意穿了彰显正室身份的大红色、牡丹花,想来别人家指点江山,耍正室的威风呢。
“真是生得漂亮。”她拨弄着珠贝般的粉嫩指甲,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不过,你还是要多花些心思在琴棋书画上,若只会些闺房之乐,难免会色衰爱弛。”
这话就说的十分难听了,纪氏闻言气得脸色发青,若不是忌讳着她是官家夫人,直想拿扫帚将人赶出去。
叶氏也听得直皱眉,冷冷看她一眼,笑容未达眼底:“程妹妹和将军恩爱得很,就不劳夫人操心了。夫人该操心的是自己家的事。”
温氏也恼了,笑吟吟地看她一眼,夹枪带棒地回击:“杜夫人说的是。不过,我家后院干净得很,我有时还在劝夫君多纳些良家女进门也无妨,只是他不听……听闻杜大人倒是有好几位妾室,夫人为人和善,不过在那些人面前,还是要立些规矩的,免得她们对主母失了敬意。”
“是吗?”叶氏也不似面上那般没脾气,挑了挑眉:“我怎么听说,是夫人不让指挥使大人纳妾呢?”
说罢,又似想到了什么似的,掩袖轻笑,半含怜悯地看着温氏。
温氏被她这眼神看得发毛,又不愿在“身份低微”的程家母女面前问出什么不想听的话,绞着帕子的指节发白。
两边泾渭分明地沉默着看戏,忽地有个丫鬟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程柔嘉招手让她过来,才知道是薛靖谦有事喊她过去。
叶氏忙笑着推她:“快去吧,这边有我呢。”
纪氏也微微点头。
将军和她家嘉嘉瞧着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不让住一块也就罢了,连面也不让见,就太失分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