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玲美吓得差点叫出声。时苒身体在空荡荡的衣服下,脖下的锁骨,骨态明显,脸庞覆盖着一层疲倦。
“你干什么?”韩玲美冲时苒尖叫一声,“吓死人了,站在这里跟女鬼一样,怎么没走?”
她看着时苒时,下意识的反应是心虚。
可很快想到,时苒早就跟洛扬分手,跟陆翡搞得欢快,她有什么可心虚的?
想到这,韩玲美的底气更加足了,她冷冷勾唇:“瞪我干什么?”
时苒的那双眼睛像刚从血里捞出来,嘴唇苍白,忽然拎起一桶什么东西,直直朝韩玲美的脸泼过去!
女人撕扯着尖叫声,“啊――”
紧接着,眼前便被一片血红色覆盖。
此时正值凌晨五点过,这一声尖叫,撕破了所有的寂静。
“时!苒!”
韩玲美从头到脚都布满鲜红的油漆,嘴里、眼睛里、发丝里,都充斥着让人无法呼吸的臭味。
她尖叫着朝时苒扑过去,时苒眼眶深红,带着无尽的恨意举起桶,朝着韩玲美的脸狠狠砸过去。
巨大的恨意将时苒包裹,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人在哪里,剩下的只有恨。
“时苒!”
伴随一声低呼,一只胳膊从背后用力抱住她,控制住时苒粗暴的动作。
时苒红着眼睛,狂吼:“放开我!你放开我!我杀了她!”
与此同时,韩玲美身后的病房门也开了,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洛扬走出房间,被眼前此景震住。
“冷静一点,时苒!”陆翡紧紧抱住发狂的女人,向来温顺乖巧的她,完全失去了理智。
昨晚告诉她真相时,她说要报复,在他身下时没有任何反抗,那时比现在冷静得多,陆翡以为她最大的极限就是如此。
但没想到,一早醒来她已不在怀里,随即便听见门口巨大的动静声。
“这是怎么回事?!”洛扬惊愕地站在原地,他的注意点并不在韩玲美身上,而是定定看着时苒。
认识十年,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陆翡朝那木讷的男人低吼:“快点把韩玲美带下去,时苒现在情绪不稳定,动作快!”
他低头,一边哄一边控制她的身体:“时苒,行了,够了,你看看韩玲美那模样还不够吗?时苒!”
眼看四周聚集的观众愈来愈多,陆翡直接把女人扛起来,并叫上几个护士,进病房摁在床上,强行一针镇定剂。
时苒在床上挣扎着,青筋毕露,但很快药物起了作用。
她的呼吸慢慢平缓,望着陆翡的眼里有痛,有恨,拂去后,里面是无尽的哀伤。
“不难过了,时苒,我们不难过了。”
紧紧握着她的手,他心如刀绞,忽然后悔昨晚对她说的那一些。
他甚至想,是否从一开始就对她隐瞒真相,她就不会这么痛苦。
时苒没有说话,睁着双空洞的眼,眼珠从两侧掉下。
陆翡低身,纸巾擦掉她脸颊两旁的泪,连着油漆一起擦干净。
温柔看着她说:“睡吧,一觉醒来都是梦,什么都会过去的。”
时苒机械地闭上眼睛,再无声音。
给了医院的赔偿,陆翡去查看韩玲美的情况。
人在浴室里洗澡,水声哗哗,韩玲美愤怒发狂的声音不断传来:“时苒那个贱人!贱人!她凭什么泼我?她自己不也出轨了吗?她算个屁啊!”
陆翡沉眉听着,目光落向坐在床边抽烟的洛扬。
他半张脸埋在阴影里,沉沉如冰,眼皮褶皱很深。
听见陆翡走到身边坐下,洛扬往旁边让了位置。
两人难得见面不针锋相对的。
洛扬吸着烟,眼眸淡淡目视前方:“她都知道了。”
“不然呢?”陆翡抽出根自己的烟抽上,两股烟味,在房间里交叠。
洛扬闭眼点头,脸上掩饰不住的心疼:“她不是容易发怒的人,以前在学校有人欺负,都是忍着不说。”
陆翡轻许展眉一笑,黑眸冷鹜:“所以,这就是你们欺负她的理由。”
“我没有想伤害她。我跟韩玲美的开始也是意外……”
陆翡笑问,眼神都不屑于看他:“你是不是想说,一开始都是韩玲美勾引的你,而你无罪之有?”
“……”
洛扬陷入沉默,拳头紧紧攥入掌心,又很快松开,“我也是男人,有需求要解决,苒苒又从来不给我……”
“你今年多少岁,有多少欲望要解决?”陆翡嘲笑,他比自己小那么多。
洛扬皱着眉解释,“我跟你不一样,你在我这个岁数不愁吃穿,又没有生活压力,你当然不知道纾解欲望这事……是会上瘾的,我确实是身体出轨了,但我心里始终都把苒苒放在第一位。”
洛扬深吸了口烟,嗓子干哑:“哪怕现在也是。”
“别笑死我了。”
陆翡嗤出声,吐出玲珑的烟圈,“真把她放在心里疼惜,怎么舍得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韩玲美和时家的关系,你不知道吗?你出狱的那几百万是哪来的,你不知道吗?你分明知道她有多在意你,多在意自己的家庭,可你还是背叛了她。”
洛扬深吸口气,眼眶有点泛红:“你是怎么知道……”他出狱用钱的事,难道时苒也知道了?
陆翡站起身,在这二人待过的房间,他连烟都不想再抽:“不过,我也得感谢你伤害她,让她学会反抗和保护自己,不再像以前一样唯唯诺诺了,毕竟,我不能时刻在她身边保护她。”
洛扬脸部肌肉轻轻颤了下,“之后她打算怎么办?我听说她应聘上榕城二小了,是你帮忙的吗?”
陆翡起身走到门口,“如果她不主动跟我请求,我不会插足她事业有关的事。这些都是她自己争取来的。”
洛扬微微睁大眼睛。
“这些年她跟着你,你太低估她的实力。名校师范毕业,还曾拿过奖学金和去g城交换的机会,她都为了你留下,甘于当你身边的陪衬。但她自身骨子里的坚强、努力和向上的性格不会变。”
陆翡说起这些,眼梢带了丝宠溺的微笑。
从见她第一眼后,他开始关注这个叫时苒的老师。
在操场上见过她带孩子奔跑减肥的身影,办公室的灯总是最后一个熄灭,哪怕坐着回家的巴士都不忘在读书。
她像一朵向阳的花朵,美丽、自信且强大,就算被风雨洗礼也能重新绽开。
洛扬很轻地闭上眼:“说起来真羞愧,跟时苒那么多年,只记得她是我女朋友的身份,忘记了我与她是在奖学金的颁奖台上相遇。”
陆翡淡淡将门推开,一束光温柔偏爱地落在他肩上,将他声音也变得柔软起来:“一个女人甘愿折翅守在你身边,你不珍惜,等她再长出翅膀时,你就再也抓不住了。”
这话像利刃刺中洛扬心脏最深,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咬紧削薄的唇瓣,他俯下脖颈用力捂住额头。
“如果可以……陆先生,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
陆翡没有应答,沉重地关上房门。
几位保洁人员在拖地上的油漆,面露难色地抱怨:“这也太难清理了吧,到底是谁发疯往地上泼油漆,脑子不正常吧!”
另一个阿姨低声说:“医院里脑子正常的有多少?认命吧!谁叫我们就是干这个的。”
陆翡闻言停下脚步,皮鞋尖转回去,姿态优雅朝二位保洁人员俯身,衬衫妥帖包裹着他精壮的上身。
他脸上沾着让所有女性心情愉悦的笑:“两位阿姨消消气。请问有没有新毛巾和手套?”
两个保洁员一怔,上下打量陆翡。
瞧他这身不菲的行头,也知道他定是哪家大老板,立刻收了抱怨的神情:“小伙子,有什么事吗?”
陆翡淡淡将袖子挽到手肘:“我来帮忙。”
两个保洁员惊讶得面面相觑,工作十多年,见过成千上万的人,见到她们都是绕道走,这是第一次有位先生要求主动帮忙。
时苒睡不好。
脑子被压力折磨得昏沉,再加上白天的医院喧闹不休,她翻了个身,徐徐睁开眼睛。
坐在床边,记忆徐徐恢复,她木然凝视着自己的脚尖。
能想起昏睡前最后画面,是一个浑身鲜红的女人,而始作俑者是拿着铁桶的自己。
时苒木讷望着自己的掌心,被陆翡用湿纸巾擦拭过,还有结块的红漆残存在指甲里。
她慢慢攥起拳头,露出一截截森白的骨节。
也太乱来了,就算心里再痛恨,再激怒,她怎么做出那种离谱又犯法的事,竟然直接抢了早晨油漆工的木桶,泼在韩玲美身上。
现在外面如何了?
时苒小心走到门边。做了坏事后,总是很心虚的,她有点不敢面对。
脑子里甚至在幻想,会不会有许多记者来采访,或者拍短视频的网红来这里取景、直播?毕竟原配打小三的剧情大家都乐意看。
时苒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旋开房门走出去。
医院长廊明净而整洁,阳光均匀明丽地从窗户透出,洒在平整地面上,也洒在不远处伏在地面上擦地的三道身影上。
时苒呼吸慢了些,一点点睁大眼睛,那穿着褐色保洁服,戴手套在地上卖力擦油漆的高大身影是……
陆翡?
她不是在做梦吧?
其中一个戴红花的保洁阿姨笑着夸赞:“哎呀,小伙子啊,像你这个年龄,又事业有成的,肯这么勤快又好心的不多啦。”
另一个戴黄花阿姨也问:“你们这个点不用上班的吗?怎么有空来帮我们老人家做好事啦?”
陆翡轻笑,稍一侧过头,时苒能看见他额头上一层汗,但他并不在意,侧颜俊容温淡而美好,连带着那颗黑色耳钉的光芒也柔和许多。
他很认真地朝阿姨们解释:“事业有成谈不上,我只是一个小公司的老板,平时的事不多,这个点,也不需要特别去公司。”
“小老板也不错啦!能自己创业就很厉害了。”
红花阿姨惆怅地擦了把汗,“再看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啊,真是……我跟我家老头累死累活的,给他挣一套房子给他娶媳妇用,他反而天天在家打游戏混吃等死。说他几句,他竟然说我一个医院保洁的,有什么资格教育他,气死我了。”
黄发阿姨皱眉摇头:“哎哟,真糟心哦。”
这些家常琐碎,对陆翡这种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少爷来说很遥远,他却神奇地听得认真专注。
时苒总觉得陆翡是个倨傲的公子,对平民百姓只会嫌弃远之。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才发现,他只是个还不够成熟的大男孩。
在朋友面前疯疯癫癫,却仗义相助,从不用歧视的眼光看任何人,对长辈谦逊,对晚辈温柔,偶尔做出一点成就会有小骄傲。
但这些最真实的品质构成了一个鲜活的他,不管好的,坏的,时苒都清晰、透彻地看在眼里。
“哎,不提了,丢人,呵呵。”红花阿姨对陆翡笑着,十分满意。
“我家那女儿也愁人啊,都25岁了,还不找对象,就一心想死读书。”
黄花阿姨突然看向陆翡,褶皱的笑容里有一丝深意,“小伙子,你长得这么俊,肯定大把姑娘追求你吧。”
“有一些吧,我也追过一些女孩,互相的。”
“哎哟,你追女孩,那肯定能到手嘞,现在有女朋友了吧?”
陆翡擦地的动作顿了下,唇角牵起淡笑:“也没完全到手。”
他说这话时,尾音明显变得温柔,缠着一串绵绵的丝,勾到时苒心上了。
她愣着,脸忽然有点热,咬着唇想什么叫没‘完全’到手?意思是自己有一半给他了?
想起昨夜度过的疯狂,她从被动麻木到主动迎合,疯狂又令自己羞耻的妖娆模样……
时苒心急地想,他该不会连这些事都要跟外人说……
两个阿姨纷纷表示不解:“啥叫没完全到手?”
陆翡面色无波:“其实今天用油漆泼人的就是她。”
两个阿姨一下安静,互相望一眼,满是惊讶。难怪这小伙子卖力陪她们擦地,原来是帮喜欢的姑娘处理后事来了。
陆翡徐徐道来:“她被十年的男朋友欺骗,家里也被卷走大一笔钱,受了很多苦,所以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发泄。”
红花阿姨立刻鄙夷:“哎哟,就这屋子里住的那洛先生啊?我是见他老跟一个女的手挽手进出,当时就觉得那女的不怎么样,果然是个狐狸精。”
“其实,传言是挺可怕的,一传十十传百,有时真相传到最后都扭曲得不成样了。”
陆翡继续手里的动作,说着模棱两可的话,然后忽然认真跪坐在地上,规规矩矩地说:
“今天发生的事,多多少少会惊动到一些媒体。到时候,如果有记者来采访,还请两位阿姨对她嘴下留情,别说她是疯子,影响到她未来的工作和生活,对谁都没益处,您说对吗?”
他俊容淡淡有礼的笑容,被阳光妆饰得迷人好看。
这些话,正是因为背着时苒所说,才显得更加真挚感人。
看着他卖力得满额是汗,握着抹布的手还在发抖,种种模样令时苒想哭。
就连这么细节的点他都考虑到,甚至不怕脏不怕累帮忙打扫,帮她处理好后面可能遇到的麻烦。
两位阿姨终于恍然明白,绕来弯去,又是殷勤擦地,又是陪她们聊天的,原来小伙子真正的目的在这。
她们哪好意思拒绝,同为女人,反而赞许拍拍他肩膀:“小伙子,心意真深啊,放心吧,这几天我们都在这层楼值班,有记者来,一定如实跟他说,不造谣不传谣。”
“谢谢二位阿姨。”
三人合力擦干净地板,陆翡进洗手间换掉衣服,再洗了把脸,才回到病房里。
回到房间时,他脚步停了下,因为时苒正背对他坐着,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陆翡将门关上,经过镜子时,又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心情平复好了?”
时苒却声线平稳地问:“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听她情绪没问题,陆翡也静静放下了心。
他抄兜走过去,将她桌上的东西收拾收拾:“既然没事了,收拾一下准备回家吧。”
时苒忽然转过身来,清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瞧:“陆翡,我在问你话。”
她极少这样直呼他的名字。往常这样,都是被他气得。
但陆翡这次听不到她的气愤,反而有些急促,有种奇异的情绪。
他拧拧眉,没正形地转移话题:“反正没去找女人幽会。没那精力日夜颠倒,无缝连接。”
“所以你干什么去了?”
时苒抱着胳膊,宛如严格训话丈夫的妻子,颇有几分咄咄逼人,“你特地洗了把脸,衬衫领口和手肘都湿了,袖扣也是解开的。”
“……你什么时候变成侦探了?”
陆翡莫名其妙地笑,她这又是被气糊涂了演哪一出?
之前是泼油漆的暴戾女,现在变成拷问丈夫去向的女主人?
“陆翡。”
时苒盯着他的眼睛,认真缓慢,不疾不徐变成温柔的光,又有点生气的,“你敢厚脸皮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