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陆翡仍旧闷着气性,他知道这是必修课。
仰头硬是生生喝下三杯。
“好!好酒量!”王总带头鼓掌,“果然小翡就是厉害,曾经还听你爸说,你在夜店喝倒过三个大汉。”
陆翡高大身形不稳晃了下,擦了下眼角:“以前不懂事犯的事,王总不必再提。”
王总摸着下巴的胡茬,一副无心却有意的表情:“是啊,听说还喝死过一个人?”
话一出口,场上顿陷入无边的静默。
其他老总讪讪发笑:“王总,闹出人命的事,这话可不能乱说。”
王总笑着喝了口酒,怪里怪气:“那我哪敢当大家的面乱说呢。”
王总在界内口碑与威严并存,他出口的话,几乎是百分百无质疑度的。
于是,所有目光都纷纷望向陆翡。
阴沉晦涩的、恐惧避退的、不敢置信的……
陆翡搁在桌上的拳心已经拧了起来,压抑着额角的青筋问:“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陆某还想请问王总,到底从何听来?”
王总摸着下巴,与他视线接触了下,再避开:
“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是三月十五号吧。那天我正好在现场邀请几个客户喝酒,没多久听说出事了,那间酒吧就被警方清空了人员。”
王总顿了顿,抿口酒润唇,看向陆翡:“我好奇心起,就问了某位业内朋友,他说当时那间房喝死了一个人,嫌犯是当时不停劝酒的l姓名少。”
在场各位瞠目,这事怎从没听警方爆料过。
陆翡沉眉,以他平常的性子,哪能容许别人诬陷他这么多句,还无法还口。
可偏偏如今有事求人,他无法还口。
如鲠在喉的感觉,把他情绪的出口都堵得死死,难受不已。
“l姓,王总这么确定是我?”
王总道:“三月十五号那晚在酒吧的l姓,有两位李氏,不过都是普通上班族,其余的就是你了。”
陆翡攥拳眯眸:“王总对这案子这么了解?连当时在场的宾客姓名都知晓,难不成,您那位‘业内朋友’是个警官?”
王总微笑:“倒也不是,只是第一次与凶杀案靠得那么近,心里惶惶,就忍不住多查了查而已。”
陆翡沉眸,紧盯着王总那皮笑肉不笑的眉眼。
忽而明白这场宴会,分明是个鸿门宴。那起喝死人的事故,分明是早已准备好对付他的工具。
依仗着自己在界内的口碑,随意编造几句,就叫人深信不疑。
陆翡闭唇喝酒,眼眸阴沉。
所以,王总的目的是什么?
陆翡一届初出茅庐的菜鸟,没有一飞冲天的本事,再奋斗十年才能勉强与他平齐,这般咄咄逼人扼杀他是为何?
陆翡扣下酒杯,心里已有了猜测。
他借着酒劲缓然一笑:“王总,今天费了很大的劲请你来这吃饭,早知道你带了这么多瓜请大家吃,还不如去我家慢慢聊。”
冷幽默狠狠嘲讽着面前的男人。
王总不慌不忙地道:“我这次前来,一是为了回绝你,二呢,对你的人品,也让在座各位心里有个底。”
他笑了下,镜片下一对小人得志的眼神:“毕竟设计这一行呢,饼少人多,人人都想分一块是不可能的,陆少,你乖乖当你的少爷,后半辈子照样衣食无忧的。”
这话说得重,但又字句清晰,配合上刚才那个出人命的例子,让场上气氛一下静默起来。
陆翡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忍不住喷发。
他双颊微红,眉头浮起一层青筋:“铺垫那么多就为了这一句吧。说吧,是谁想把我往死里整?”
他虽脾气冲动,但脑袋是清楚的。
这双易怒的眼睛,早见过商圈无数的肮脏手段。
王总今天这一出,没幕后黑手在后面推着走,他是不信的。
果然,王总表情露了点馅,似是没想到他能有这头脑。
他清了清嗓子掩饰慌张:“谁要整你?我只是把事实摆在明面上说罢了,让大家心里都有杆秤。”
陆翡不疾不徐地一笑。
他拿起怀里被揉皱的企划书,狠狠掷在桌上。
那本小册子凝聚着公司多日的心血,他宁可自己淋成落汤鸡也要保护好。
如今,却显得嘲讽又可笑。
但陆翡并非任人蹂躏,还不还嘴的性格。
他唇角轻勾,双臂撑在桌案上,一字一句地说:“王总,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这份企划书,你看不看?”
王总背靠在椅子上,毫无惧怕地盯着他,甚至漾着不屑一顾的笑。
仿佛在嘲笑一只不自量力想反抗的牛犊。
“不看,又如何?”
“好。”陆翡慢慢直起身,眼底归入冰凉。
他捡起桌上的纸张,顺着圆桌,扫一圈:“其他人呢?”
空气顿时陷入死寂,在场的老板们要么假装低头喝酒,要么玩手机,要么装作没事人不理睬。
王总见状,不觉低头嗤笑了声,得意又张扬。
陆翡轻笑了下,手指一寸寸捏紧那纸张。
有预料过会失败,但没想到,会败得如此彻底。
只因王总几句子虚乌有的话,他连企划书都没送出去,就被出局了。
“既然各位老板对我没兴趣,是我耽误大家时间了。”
陆翡自认是个坚强的人,可固然再坚强,也抵不过这样的打击。
他直到走出酒店时,腰板都极具尊严地笔挺着。
在坐上出租车时,看窗外闪逝而过的黑夜时,浓重的压抑感才席上心头。
他狠狠把企划书往地上一砸,吓得司机差点偏方向盘。
……
晚上八点,时苒结束教学。
陆小北接收知识的能力比其他孩子要弱一些,两小时也只是巩固了学校里的知识。
“苒苒老师,我是不是学得特别差呀?”
孩子内心是懂事的,知晓自己没学好,失落悻悻地问她。
时苒收拾着书,温和一笑:“没有啊,每个小朋友吸收知识的能力不一样,有些人慢一点,有些人快一点,没有好差之分。”
陆小北低头对着手指:“可是,我妈妈说过考不到班上的前十名就是很差的学生。”
“谁说的。”时苒微沉下脸庞,心里暗暗腹诽怎么有这样打击孩子信心的家长?
“苒苒老师告诉你,是明明知道自己吸收能力慢,还自暴自弃,甚至还打扰其他孩子学习的,那才是让人讨厌的差生。”
陆小北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卷翘硕大的眼睛眨啊眨:“嗯,我们班好像有这种小朋友的。”
“对吧,那你说说看,看跟老师想的是不是一个名字?”
“三、二、一。”
两人异口同声:“王小虎!”
“哈哈哈――”陆小北笑得捂住肚子倒在床上打滚。
外面打扫卫生的女佣们听见,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是小少爷的笑声吗?”
“对啊,都没见小少爷笑得这么开心过,太神奇了,那女老师好像还挺有一套。”
“是吧,现在的女孩子都聪明得很,小孩、男人都搞得定的。”
时苒正牵着孩子的手开门出来,女佣们立刻闭了嘴,当没发生似的往旁边撤退。
时苒摸摸孩子的头发:“好啦,在家要好好复习功课,知道吗?明天老师来要检查的哦。”
陆小北满脸不舍地拉着她,恳求:“苒苒老师,你晚上陪我吃过饭再走吧,好不好?”
时苒无奈一笑,“那多不好意思,小北,你舅舅已经支付给我超市场价三倍的工资了,不能再吃你家的。”
陆小北拍着胸脯理直气壮:“没关系的,舅舅有钱,也不缺这一顿。”
“……”
这不正经的话,一听就是陆翡教的。
时苒咬咬下唇,那男人真是不做好事,尽教孩子胡话。
她刚准备开口回绝,小北又耷落下修长的睫毛,叹息:“而且爸爸妈妈把我送到舅舅家以后,我经常一个人吃饭,以前在家还有小南陪着我。”
时苒牵着孩子软糯小手:“小南?你还有个弟弟妹妹呀?”
小北摇头,用手比划着:“小南是我的狗狗,超级大超级听话的哦。”
时苒会心一笑,同时又不免心疼:“小北希望老师留下来陪你吃饭吗?”
小北眼睛骤然一亮,点头如捣蒜:“嗯嗯嗯!”
“那好吧。”
时苒无奈,只能给洛扬发个短信,说今晚暂时不回去吃饭了。
黑暗房间里,洛扬躺在沙发上,手臂淡淡靠在额头上,看着苍白色的天花板出神。
墙上时钟已经走到八点十五。
而手机屏幕上依旧空荡荡。
一整天的工作让他感到很疲乏,原本想回家能吃到时苒做的饭,却不料她根本没回家。
洛扬一直忍着没打电话,肚子里窝火,他生怕自己一打电话,就忍不住对她发脾气。
洛扬盯着自己宽大的手掌,紧紧攥住,露出森白的骨节,他最近总有这种暴力的冲动。
或许是愤怒于自己曾出轨,转嫁到了其他事物身上。
他闭上眼,想起那女人婉转在身下的模样,深吸口气,一拳狠狠砸在枣红色的沙发上。
正巧屏幕亮了起来,两条消息一上一下同时出现。
来自时苒:今晚我不回来吃饭了,冰箱里有饭菜,记得热一热再吃。
来自韩玲美:阿扬,现在时大器一直纠缠我不清,我搬出以前的出租屋,到大桥底下住了。离你的家很近,这样我们也能经常见面了。阿扬,我今晚做了很多热菜,清蒸鲈鱼、老母鸡汤、牛柳青椒还有西红柿炒鸡蛋,如果你不嫌弃的话,随时欢迎你来。
洛扬神情寒凉,回复时苒:在哪里?
他本打算删掉韩玲美的短信,视线却定格在她发来的饭菜照片。
一桌鲜艳丰盛,可以看出是个很温馨的小家,唯一美中不足是只有一双碗筷。
只不过,吸引洛扬的一盘柿饼。
喉结忍不住动了动。
洛扬并不是榕城人,柿饼是他老家的特产,小时候,奶奶总会做给他吃。
自从奶奶去世后,洛扬就再也没吃过。
他换了个坐姿,给韩玲美发两个字:柿饼?
韩玲美正洗手打算吃饭,看到这条回复,差点手机没掉在地上。
她欣喜地跳起来,看一眼桌上的柿饼。
这是她特地调查过洛扬的老家地址,买来那里的特产,特地拍给他。
本来不抱希望的,谁想到真吸引到了洛扬的注意力。
韩玲美快速回复:【对呀,我做的,你想来吃吗?就是手艺不太好[调皮]。】
洛扬关掉手机,在黑暗里坐了会,忽然拿外套起身。
停在楼下的车灯亮起,一个转弯消失在夜幕。
……
在陆翡家吃过饭,管家爷爷过来收碗,乐呵呵地看着时苒:“真看不出来啊,小丫头瘦瘦弱弱的,饭量还不小。”
时苒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
“哈哈哈――”
陆小北爽朗地笑起来,“原来苒苒老师也饿了呀,一连吃了两碗饭,比我最多一次吃得都多。”
时苒不好意思地低头。
不得不说上一天的课她确实饿得慌,而陆翡家菜的味道太好了。
鲈鱼蒸得味美肉嫩,青菜鲜艳欲滴,尤其是青椒土豆丝,特别有小时候她在家门口吃的味道。
然后,她吃完一碗饭后都没感觉,管家问她要不要吃第二碗,她就顺理成章地接过了碗。
太丢人了,她平时在家只吃半碗饭的……怎么到这里变得如狼似虎了。
“苒苒老师,以后你每天都来我家吃饭吧,小林叔叔以前可是特级大厨呢。”
“不了不了,小北,那我就先走了,谢谢你请我吃饭……”时苒脸皮薄,连连推拒,拿着包想离开。
要是被陆翡知道,她在他家吃了两碗饭,还一粒米不剩地吃光了,连一道菜都没给他留……
她今天生气建立起的威信就全坍塌了。
谁料,人生总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
她刚打开门,便被玄关站着一道阴冷湿漉的身影吓到:“啊!”
再加上客厅开着昏暗的落地灯,男人面庞沉浸在暗色黑夜里。
时苒从那五官辨清是陆翡,立即噤声。’
像兔子见了狼,装作没看见,转身就想走。
他怎么淋成这样?头发都湿了,好像西服裤子也破了。
是跟人打架了么?
“时苒。”
忽然,身后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不属于陆翡的阴郁闷沉。
时苒下意识就停了步伐。
她从未听过陆翡这副颓败的声音。
转过身时,一具湿润沉重的身影忽然压了下来。
时苒没做好准备,承受不住那个巨大的身子,连连后退,直到身体靠在门背上。
陆翡发丝冰凉沾着水珠,清新的泥土味道钻进她的鼻尖。
他闷着没力气的声音,下颚挤在她的颈窝里:“借我一会。”
声音沙哑得像编钟,整个身躯都压在她身上,仿佛把时苒当成唯一的依靠。
“喂你怎么回事,小北还在……”
时苒回头一瞧,客厅里哪还有人?
“……”
女佣和管家叔叔?
也太懂事了吧,带孩子溜得比谁都快。
她低头去看陆翡的眼底,幽幽无光,睫毛笼罩住他寂寞的双眸,一丝光都没有了。
看他这副模样,时苒忽然觉得陌生又恐惧。
好像一阵风吹过来,随时能把面前这个人吹倒。
可他是陆翡啊,那个从来没有烦恼,嘻嘻哈哈笑度一生的陆翡。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了这样……
时苒决定先把他强吻自己的事放到一边,“能走吗?”
她扶着男人的胳膊,陆翡木讷地点了下头。
细碎黑发遮挡住视线,他低头看着地面,像做错事的孩子,委屈又空洞。
低头嗅一嗅,闻到股浓烈的酒味:“你喝了多少酒?”
“不多。”陆翡微闭着双眼,语气晦暗,“不过三杯,他们就让我滚了。”
时苒扶他到沙发上坐下,男人身躯一下陷入沙发里,靠着躺在那,很难受似的仰着脖颈。
一双修长笔挺的腿无处安放,挤在可怜的茶几之间。
时苒看着他这副颓废的模样,细细的眉毛拧着。
虽然不喜欢陆翡这人的随意胡来,但看他颓成这副模样,时苒实在于心不忍。
佣人一个都不出现,她总不能挨个房间去找,让她们出来照顾陆翡。
他身上被雨都打湿了,冷得发抖。
时苒抿唇叹气,索性先把他的外套剥下来:“谁让你滚了?”
陆翡看起来阴郁不振,却很配合乖乖脱掉外套,薄唇冷勾:“坏人。”
时苒怔了下,听他半埋怨半撒娇的口吻,不觉失笑:“你是小孩吗。”
把他湿漉漉的外衣脱下来,一份文件从内衬口袋掉出来。
“这是什么?”
时苒俯身捡起来――《翡氏设计品牌sovia时装秀设计方案》
她这才想起,之前司机小张说过,陆翡晚上去见客户的。
看他这副模样,是被客户拒绝了?
时苒淡淡叹了口气,若真是这样,这位公子哥太娇贵了些。
当年洛扬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领导,挨门挨户去拉生源,不知道吃了多少闭门羹。
要每一回都像陆翡这样颓废,他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不过,出生起点不同的两个男人,也无法拿来做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