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的时候,许骄大多老实,轮不她训人。
他今日猫在角落里,才听到被她训的官吏,除却实在是应当被训之外,她怼人也怼得旁人无话可说,窘迫是肯定有的,但却未陷入撕破脸的僵局,旁人心虚,会连忙应声,她大多时候是不会戳穿的……
她有自己的行事风格,自己的为人处世,也有自己的为官之道。
他早前并未好好听过。
这些都是他不曾进过的许骄,许相……
大半日下来,到晌午的时候,许骄总算歇下,他觉得她在政事堂,比他在明和殿还要再忙上一些,至少什么鸡飞狗跳的事都有,什么样参差水平的官吏也都有。
好些在他面前,和在许骄面前根本还是两幅面孔。
也有实在让他都听得皱眉头的,许骄开始火力全开训人,训得他听了都觉得心里舒坦……
许骄不是没脾气的人,只是从来没在他跟前发过脾气。
宋卿源想起那晚在京中,许骄打断他,“宋卿源,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明明可以不用的,你明明知晓我在意我娘……”“我娘离京了,我难过,我闹一闹不行吗?”
宋卿源眸间黯沉。
……
晌午用饭的时候,外阁间终于安静了。
许骄和他一道用过饭,会察言观色看他情绪,也会给他夹菜,但其实她自己困极,没用两口困意就上来,上下眼皮子开始打架。
她每日晌午都要眯上一会儿,不然下午没精神。
“我趴一会儿。”近乎说完后不久,小榻上就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宋卿源看她。
她睡得正好。
宋卿源远远看着她――其实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每日都在,替他做事,替他分忧,替他尽所能,见所长……
宋卿源微微敛眸。
……
小寐一会儿过后,许骄醒了,不敢睡沉。
午歇过后不久,又有一堆人往鹿鸣巷许府来,不早上好不了多少。
早上是有急事的官吏,解决的大都是棘手的问题。下午就是例行的汇报,专项事项,还有早前她叮嘱着的事情,会有人来回复,以及翰林院的官吏诸事梳理。
上午的事急,下午的事都是计划中的要事。
不少事情又涉及六部和两寺多个部分协作,也费神,她不吱声的时候,六部和两寺也会强硬得互怼对方,让他想起顾凌云在朝中的时候,同他说得最多的就是,六部两寺调和需要时间……
朝中各部,各司其职,自然会站在各自角度上想问题,总要有人推着走,许骄很清楚她要做的事情。
许骄在,需要他反复过问的事情近乎很少。
接连两日,宋卿源在鹿鸣巷没有离开过。
他白日里放空,听许骄处理朝中之事;夜里相拥而眠,不做旁的事,要么埋首她颈后,要么将她揽在怀中……
这样的日子很少见,心中也少有的宁静,但他是天子,不可能在朝中空置太久。
第三日晨间,许骄睡得迷迷糊糊,他吻上他额头,“朕回宫了。”
她轻嗯一声,没怎么睡醒,下意识应了声。
等醒的时候,子松才道,“陛下回宫了,让相爷醒了,同相爷说一声。“
许骄应好。
今日是休沐最后一日,但许骄几乎没休沐过。
去了外阁间,见她早前放在外阁间的卷宗被人翻过了。
许骄上前,见其中不少是宋卿源字迹。
她昨日不少悬而未决的事,他干脆直接批了,不用旁人再在她跟前长篇大论了……
许骄笑了笑。
有人批的回复,让人好气好笑。
――让他直接来找朕。
――此人做不了知府,打回人力。
――骂他。
……
恢复早朝后的不久,老夫人下葬。
宋卿源是天子,老夫人下葬的时候,宋卿源在宫中,她替宋卿源去送的。
跟在人群中,看郭家子孙哭得有些狼狈。
其实未必不是真心实意,而是老夫人一走,郭家再无凭借,所以人人心中都悲伤,所以哭得份外恳切。
许骄又遇到郭睿,郭睿跟在人群中,披麻戴孝,一言不发。
……
从政事堂回鹿鸣巷的时候,宋卿源已经在了。
从早前休沐开始,宋卿源日日都在,和早前不同的是,他会每日问起她,今日在政事堂又有什么幺蛾子之类的。
早前他很少这么同她问起过,许骄也会如实讲。
第二日早朝上,被天子摁在殿中捶的不少。
许骄忽然想,这是不是吹枕边风……
日子过得很快,也仿佛因为老夫人过世的缘故,两人都没再提早前的事。临近六月末的时候,许骄收到的齐长平的信。
信不长,大抵说西关百废待兴,他会不辜负相爷期望。
许骄知晓,西关的情况肯定不好。
明和殿内,宋卿源一面看着奏折,一面温和问她,“你怎么来了?”
许骄上前,认真道,“把郭睿外调吧。“
郭睿?宋卿源抬眸看她,“怎么忽然说起郭睿?”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来啦~稍后改错字,今天也很早啊~
第058章 腊月
许骄抬眸看他,清澈的眸间未沾旁的颜色,温声道,“在东宫的时候,郭睿就鬼点子多,也能笼络人,因为有些小聪明,没有将心思放在功课上;但其实后来,他真正将功夫放在读书上也就一年多时间,超过了许多人,还险些进士及第……”
宋卿源低声,“你们不是不和吗?”
许昭心知肚明,在东宫的时候,旁人都听郭睿的,她想看书,他们想要去抓虾,她看温习功课,他们想要去游泳,郭睿总觉得她和他对着干,所以总欺负她。
入仕之后,他因为郭家的缘故去了户部,后来许骄翰林院和政事堂官职越做越高,总与郭睿对上,觉得他做什么都不认真,郭睿觉得她公报私仇,所以两人一直不和。
宋卿源说的是事实。
许骄叹道,“是不和。”
宋卿源看她,“那你还替他说话?”
许骄道,“我是不怎么喜欢他,觉得他在户部懒懒散散,一直没有户部员外郎的样子,是郭家放在户部的棋子,那天老夫人下葬的时候,旁人都在大声哭,也有扑上棺木哭的,只有郭睿站在远处,一个人掉眼泪,一声不吱,但衣襟都浸湿了。后来我想,郭睿是郭家的人,他在户部能做什么,是真的励精图治,同郭石弘对着干,还是被郭石弘干掉,被郭家除名……”
宋卿源低头,“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有人改脾气了?”
许骄上前,唏嘘道,“就是忽然觉得,不能全凭喜好定夺一个人,郭睿是一直在郭家,许是欠缺一个机会。”
宋卿源问,“你想他去何处?”
许骄深吸一口气,“西关。”
宋卿源悬笔微滞,又抬眸看她,“西关偏僻。”
许骄认真道,“就是因为西关偏僻,流言蜚语也到不了西关,如今郭家式微,郭睿去到何处都会介怀,但若去西关,则同郭家全然没有关系,他能做自己能做的,能混出名堂来,是他的本事,混不出来,也比呆在京中和旁的地方,永远打上郭家的烙印好。”
宋卿源看她。
她继续道,“西关偏僻,朝中也鞭长莫及,但最难之处,也是展露头角和才干之处,陛下不也放长平去了西关吗?长平一人落脚很难,但若是有郭睿,他们一人稳妥,一人激进,一人睿智,一人聪明,他们二人若在一处,兴许真能将西关治理好。”
宋卿源真在低头思索此事。
许骄又道,“在西关,陛下也好,郭家也好,都给不了郭睿太多助力,他只能靠自己,我想他会愿意去的。”
宋卿源继续落笔,温声道,“好。”
许骄仿佛也舒了口气。
宋卿源没有再吱声,她越来越像一个成熟的宰辅,除了用自己喜欢的人,还要慢慢学会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宋卿源微微拢了拢眉头,“阿骄,朕有事同你说。”
许骄看他。
宋卿源悬笔微顿,斟酌后看她,“朕想让沈凌尽快接管翰林院。”
他会在说话时,观察她的神色。
许骄神色如常。
宋卿源继续道,“在庆州的时候,朕同你说过,你手上的事情太多,翰林院都是文书的工作,让沈凌帮你分担了,如今恩科和春调结束,工部的事情也逐步走上正轨,朕想让沈凌接翰林院编纂之职,同时看着工部,任工部侍郎,工部尚书暂时留空……”
“你觉得如何?”宋卿源轻声。
许骄简单应道,没有旁的情绪,“沈凌合适。”
宋卿源意外,心底微滞,似是想到什么一般,温声道,“前些日子沈凌在朕这里,朕同他提过一句,当时没同你说起……”
许骄眸间微敛,“陛下不必诸事同我说起。”
“阿骄……”宋卿源轻声。
许骄笑着打断,“宋卿源,明日是你生辰,今晚来陋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