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霜站起来:“我去看看。”
第42章 贪花 花开堪折直须折。……
听闻有人叫门, 老君殿的内侍匆忙跑出来,合力抽开门闩。门外之人迫不及待推开大门,银霜见到几个满身是雪的男人, 连眉毛都冻成了冰, 看不大清楚容貌。
她心中一凛,上前想阻止他们进来:“来者何人?我家娘娘在内, 尔等速速回避!”
“果真在此。”
拓跋泰抖了抖身上的雪,露出真容。银霜看清是他连忙下跪:“参见陛下!方才奴婢不知,冒犯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你很忠心, 不错。”拓跋泰抬袖擦去眉眼上的雪,并不怪罪,“起来吧,去烧些热茶给大伙儿暖暖身子。”
银霜应了声是, 迎着他进入殿内, 顺道又喊走金雪一起去厨下烧水。随行侍卫也跟着去了。
拓跋泰进了屋,见到崔晚晚侧身坐在角落。她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见到是他很快又把脸转回去,抬手抹了抹眼。
拓跋泰走近:“怎么又不理人?”
“没有啊。”崔晚晚吸吸鼻子, 仰头望着他,“陛下怎么来了?”
他解下鹤氅,冰雪落在炭盆周围很快化成了水。他笑:“娘娘有爬山的雅兴, 朕也有登高的意趣。”
他挨着她坐下, 身上携着一股梅花冷香。崔晚晚闻到气味鼻子发酸,瓮声瓮气地说:“别挤我。”
拓跋泰故意凑近了些:“朕不觉得挤。”
她伸手推搡:“臭!”一副嫌弃至极的模样。
“你香。”
两人单独相处时,拓跋泰便没有了在外杀伐果断的冷肃老成,调笑的话可谓信手拈来。说来他才二十余岁, 朝堂上不得不老成,骨子里仍有少年人的潇洒浮浪。
他最喜欢逗她,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于是张开双臂去揽人。崔晚晚推搡不开,被他死死抱在怀里,略微冰凉的吻落在头顶,缱绻悱恻。
她小声地抽噎了起来。
拓跋泰一惊,握住她双肩把人扳正,垂眼直视:“这是怎么了?竟还哭上了?”
崔晚晚不敢与他对视,盯着他胸前一小块洇湿,哽咽道:“臭死了……”
一身香味,谁知道他是从哪里过来,又跟什么人搂过抱过?
“你鼻子坏了不成。”拓跋泰伸手进怀里掏了一把梅花出来,“朕给你摘了这个,香的。”
崔晚晚把头一扭:“我不要!”
“不喜欢?”拓跋泰失笑,“还以为你们女子都喜欢花啊香啊的,想着与你做个香包。”
崔晚晚今晚像吃了炮仗,闻言顿时炸了:“什么我们女子,她们喜欢是她们,我是我!陛下莫要混为一谈!”
拓跋泰纳闷她今天脾气特别大,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如何惹到她了,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太阳穴“突突”跳动,他颇觉头疼,可又舍不得凶她,耐着性子道:“朕又哪里惹到你了?就算是犯人问斩还要先定个罪,让人死得明明白白吧?”
崔晚晚咬唇。她如何说?难不成说她看见了他送林新荔的雪兔,吃醋到酸死了自个儿?甚至还嫉妒得发狂?
她说不出口,只能憋着忍着,眼泪又掉下来。
“呜――”
见她又开始哭,拓跋泰赶紧认输:“好了好了,不想说便罢了,朕又没逼你。”
崔晚晚有口难言,心头像压上一块大石,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愈发哭得伤心,伏在拓跋泰怀里不住抽泣,捏拳狠狠捶他。
拓跋泰任她捶打,把自己当成个出气的沙包,等她打够了还去牵起柔荑,放在唇边吹气:“手疼不疼?”
“讨厌、拓跋泰你最讨厌……呜――”
一双美眸肿得像核桃,崔晚晚光是打骂还不解气,隔着雾蒙蒙的泪眼看他,只见他目光灼灼饱含情意,瞳孔里映着她的倒影,是独一无二的。
她仰头凑到他嘴角打算狠狠咬他一口出气,可刚碰到他温热的唇顿时又软了心肠,于是撕咬变成了美人缠绵献吻。
唇齿相依,拓跋泰反客为主,肆意侵占。
“不气了?”
良久二人才分开,拓跋泰笑眼问她。她也不回答,埋头缩在他怀里像只鹌鹑。
“此情此景,让朕想起一句诗来。”见人不哭了,拓跋泰想方设法逗她,“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晚晚好比这多变的天气,说不准什么时候下雪,什么时候放晴,朕若是一个不慎还会惹出一场大雨,拿着杯子接都接不完,起码够朕喝一壶了。”
崔晚晚终于破涕为笑:“去!”
哭过了也打过了,她更不好意思吐露心意,只得低头抠着裙摆上的金线,鼻尖通红好似小猫,拐弯抹角地打听:“你怎么来这儿了?”
“你还好意思说。”
提起这茬拓跋泰就一肚子气,他下朝返回飞霜殿不见这人,一问佛兰才知她带着两个小丫头片子往岭绣峰翠云亭去了,于是来寻她。半路上突降风雪,他担心她有什么危险,一鼓作气爬上了翠云亭,却是空荡荡的。接着他率人折返,沿路寻人,恰好风雪掩盖了足迹,费了好些功夫才得知她躲进了老君殿,这才又急匆匆赶过来。
一来一回费了几个时辰便罢了,进门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被她劈头盖脸撒了通气,拓跋泰觉得身为天子窝囊成自己这般,也算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他这样想,便也这样说了,惹得崔晚晚冷哼:“您哪里窝囊了?今儿又是登高,又是折花的……别人都要羡慕死了。”语气酸溜溜的。
“花开堪折直须折。”拓跋泰一边说一边抚上她的双足,一语双关,“不知贵妃允不允?”
崔晚晚歪头:“您今日不是折过了?不觉得累吗?”难道在集灵台没有“折下”林新荔?那梅花哪儿来的?
“那怎么够。”拓跋泰以为她说的是昨夜春宵,勾唇风流倜傥,“朕尚有余力再摘一朵。”还是朵娇艳带刺的妃子笑。
两人各有所指,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崔晚晚垂眸盯着他下腹看了片刻,认真道:“贪花好色伤身,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拓跋泰被她嫌弃的眼神气得七窍生烟。他一心守着她,过得只比苦行僧好那么一点,怎么就成贪花好色了?
“又给朕乱按罪名。”他冷笑,“回去朕就把这四个字坐实,随你怎么哭。”
崔晚晚把脚往他怀里蹬,踩着温厚的胸膛取暖,逞强道:“我几时哭过!”
“那这是什么?”拓跋泰指着胸口泪渍,当场揭穿。
“反正我没哭,”崔晚晚窘迫之余,把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是饿了流的口水……对了!芋头芋头、都烤糊了!”
她手忙脚乱地指挥拓跋泰,让他刨开火盆里的炭灰,把埋在底下的芋头挖出来,果不其然表皮焦黄微糊,不过好在里面仍是好的。
她不愿弄脏手,于是拓跋泰又任劳任怨剥皮喂她吃,一人一口分食。最后她吃不下了,他便把剩下的全部吞下肚。
拓跋泰屈膝而坐,他不喜广袖长衫,更爱利落胡服,贴着背脊勾勒出一把好腰身。殿内烛火蒙蒙,外头雪光白亮,映在他的俊脸上,显得如玉璧般风华高尚。崔晚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睛里的痴缠都要化作月光银辉洒下来。
“看朕作甚?”
“阿泰,”崔晚晚唤他,轻轻靠过去,闷闷不乐,“你送我的那只兔子……”是不是别人也有?
咬了咬唇,还是羞于启齿。
“兔子怎么了?”拓跋泰不明所以,忆及她说过要吃掉兔子的话,遂笑道:“还在盘算着喂肥了怎么吃?晚晚怎么那么馋?”他捏了捏她鼻子。
崔晚晚噘嘴:“我就馋!我还嫌兔子肉太少不够塞牙缝,想问问它有没有兄弟姐妹,干脆一并打来吃了,免得它们骨肉分离!”
“是有不少兄弟姐妹。”
听到这句话,崔晚晚就像心窝里被塞了一捧雪,冰凌凌的。她无精打采“哦”了一声。
“母兔子能生,每年可以生两三回,一回少则三四只,多的七八只,小兔子生下来拇指大小,但个把月就能独自过活。从前在西北边陲,每年三四月份兔子发情,雄兔也不藏着了,整天东奔西窜找雌兔交|配,朕与仲祺还有崇峻就去猎兔,只要找着一只母的,后面一准能逮住六七只公的。”
拓跋泰平素话不多,也不怎么提从前的事,今夜难得讲这么多:“有时候还能看见兔子打架,别看这些小东西平时温顺,争母兔子的时候打得厉害,还会相互撕咬。别人说兔子急了也咬人,一点也不错。”
世间万物,雌雄阴阳,皆是如此。
只有获胜的雄兔才有资格与雌兔交|配,而天下英雄豪杰,惟手握帝王权柄的天子,才能呵护崔晚晚这样顾盼生辉的佳人。
他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献给她。
尽管闹不明白她为何总是惦记着吃掉兔子,拓跋泰依然承诺:“下回又遇到雪兔再给你多抓几只,上回朕只捉了一只活的,其余的被旁人拿了。”
“真的?”崔晚晚忽然拔高声音,目光狐疑。
“骗你作甚。”拓跋泰莫名其妙。
一瞬间风停雪歇,雨过天晴。
崔晚晚笑靥如花,扑过去抱住他:“阿泰你最好了!”
第43章 将离 这位郎君,你可知鸳鸯……
直到第二日天光放晴, 行宫奴仆把台阶残雪都扫清,拓跋泰才携崔晚晚一齐下山。
途经集灵台,崔晚晚驻足问道:“梅花是这儿摘的?”
拓跋泰承认, 她又追问:“那――你摘的时候遇到什么人了吗?”
“没有。”
崔晚晚原本还想再问, 可又觉得自己如此追根究底好没意思,于是闭了嘴, 只是心里到底不舒服,噎噎的。
还没到山脚,只见福全自下而上匆匆跑来,禀告拓跋泰方丞相求见, 现下正在七星殿等候。今日休沐无朝会,年迈的方晋杰却冒着风雪面圣,必有要事。
拓跋泰腾起不好的预感,随口叮嘱了崔晚晚两句, 便立马随福全先一步下山。
回到飞霜殿, 整夜未睡的佛兰守在门口,见到迟迟归来的主仆三人, 顿时眼睛一瞪。
金雪银霜吓得缩起脖子,暗暗祈求佛兰姑姑口下留情, 别把她们骂得狗血淋头。
崔晚晚先发制人,笑脸迎上:“佛兰姐姐――”
“还知道回来?”佛兰横眉冷对,“怎么不在山上多住几天?”
“想你了嘛。”崔晚晚挽上她胳膊, 亲昵撒娇,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昨夜我都没睡好,尽想着你了。”
“我看你们是乐不思蜀还差不多。”佛兰素来刀子嘴豆腐心,见她形容略有憔悴, 手也凉津津的,没好气道:“还不快进屋!”说完连忙张罗梳洗饭食一应杂事去了。
崔晚晚抛给金雪银霜一个得逞的眼神。
飞霜殿是天子寝宫,汤池乃是行宫最大的,崔晚晚在山上捱了一夜,虽然一直缩在拓跋泰怀里不曾受冻,但下山冷得够呛,于是用完早膳就扑腾进了汤池里。
佛兰体贴周道,在汤池中兑了豆蔻香,又用托盘盛放木樨甜露供她饮用,还额外放了几样精致点心。崔晚晚浸泡其中不知几多惬意,长发高高挽起露出天鹅般的肩颈。
可谓兰汤滟滟,若三尺寒泉浸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