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
庄黎气得拂袖,却也知晓没有其他办法,除非他不顾忌丹阳的名声,任由李泓那个小畜生把所有事都说出来!不然他们只能受制于人!
他咬牙面向李绍,沉声质问,“你不会真想把皇位给李泓?”他心中对李绍早无敬意,只是早些年还会伪装,可如今……他却是连一点伪装都不愿做了。
李绍倒也没斥责他,却也没看他,只是和徐长咎吩咐,“让徐之恒秘密跟随,至甘肃率领黑甲军擒下李泓及其党羽,死生不论。”
这句话落下,殿中众人皆是一凛。
庄黎和徐长咎倒不是因为最后四字,而是黑甲军……黑甲军是皇家私兵,一直养在甘肃一地,这是李绍登基之后一点点重新囤积起来的,为得就是以备不时之需,当世知晓的人并不多。
没想到如今他会动用这一支军队,看来他是真的想彻底解决李泓了。
阮妤和霍青行不知道黑甲军的特殊性,此时神色微变自然是因为“死生不论”那四字。
虽然阮妤也早就对李泓起了杀心,如果可以,她一定会手刃李泓!但……李泓毕竟是他的儿子,他居然能这样轻飘飘说出“死生不论”四个字,她不由抬头看向站在她身前的霍青行,她能察觉到男人有那么一瞬间胳膊线条紧绷,但也只是一个呼吸的光景,他便又恢复如常了。
谁也没有说话。
等徐长咎答应之后,李绍便没留他们,只是看着转身要走的霍青行说了一句,“你留下。”
霍青行脚步一顿,在宽袍大袖中轻轻握了握阮妤的手,温笑一声,“出去等我。”
阮妤沉默地抿了下唇,点了点头,又朝李绍一礼才往外退去。
庄黎和徐长咎已经率先离开了,元德跟在阮妤身后,把门关上,把偌大的殿宇留给那一对有着血缘却不得相认的父子俩。
明明还未至傍晚,天色却逐渐变得昏暗了,夏季多雨,此时乌云坠在头顶,阴沉沉的,让人看着就难受。元德看着身旁的少女,她还是和来时一样,不言不语,袖手站在廊下,微微仰着头看着头顶的天空,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元德以为她会如原先那样一句话都不说的时候,忽然听到耳旁传来一道缥缈的女声,“要下雨了。”
元德一怔。
他偏头,看到少女向外头伸手,张口想劝,但最终却和她一样,看向那乌云下坠的天空,沉默半晌,手搭在拂尘上,低声,“是,要下雨了。”
“啪――”
豆大的雨珠忽然连串的往下掉,阮妤手中很快就聚了一汪雨水。
此时的大殿中。
李绍仍低眉注视着霍青行。
霍青行却没看他,微垂着眼帘,沉默站着。
大殿里有一个西洋送过来的时钟,这会滴答滴答转着,被外头的雨声覆盖,等指针转了一圈,李绍才开口,“这世上的事,不是你不去争就不会发生,你想要平安顺遂,想要保护你身边的人就只能去争去抢。”
“如果当年你不去做,根本不会发生今日的事。”霍青行抬头,语气和神情都很平静,只有眼中带着一抹没有隐藏的厌恶。
菱形窗格外有光斜照在他身上,年轻的男子在这偌大的殿宇抬头直视龙椅上的那个男人,他俊美的脸上神色淡漠,就连声音也没了从前的温润,有的只是与他同出一辙的凉薄。
这一对父子,相见不过一个多月,可此时这样遥遥相对,却让李绍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那个时候――
他也是这样,站在大殿中,直视他那个昏庸无能的父皇。
同样的话。
他那会是怎么回答的?
他好像在百转千回的犹豫后,最终还是弯下了腰,低下了头。
而如今旧景重现,他的儿子站在离他不过几丈的距离,却仿佛隔着迢迢山水,让他抓不到也握不住,注视着那张与明月像极了的脸庞,李绍在长时间的沉默后,第一次率先垂下眼帘,遮挡住眼中无尽的疲惫,“下去吧。”
霍青行垂眸未置一眼,只行了一个君臣礼便转身往外走去。
脚步没有一刻停留。
李绍目视着霍青行头也不回地离开,他眼睁睁看着门被打开,看着青色的身影步入那鲜明的光亮处,而他独坐于这昏暗的大殿,坐在这万年孤独的龙椅上,最终看到的只有在他面前一点点被合上的宫门,他的儿子带着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他眼前。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阮妤豁然回头。
她看到男人脸上有那么一会是带着浓浓厌恶的,只是在他抬起眼帘看向她的时候,那张脸上剩余的便只有温润和让她安心的笑容。他朝她伸手,“走吧。”
“好。”
阮妤没有多问,把手递给他,两人在元德的注视下,一同撑伞步入雨中,离开了这座繁华的囚牢。
*
回到家。
自然要和爹娘说下这事。
其实早在傍晚元德来找她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很是不安了,生怕她出什么事……如今听她说完这事,灯火下坐着的一群人简直称得上是目瞪口呆。
阮庭之最先反应过来,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了眼霍青行,神色仍是不敢相信,好半天才干巴巴吐出一句话,“所以霍哑巴是皇子?”
阮妤看了眼霍青行,见他眉眼带着几分自嘲,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见他抬眸露了个笑才又和哥哥说,却没说是不是皇子,只道:“事情紧急,爹娘,哥哥,我和霍青行明日天一亮就得出发。”
这就是没得商量了。
阮父阮母虽然焦心担忧,但也知晓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是他们不想去就能不去的。阮母低头垂泪,带着哭腔说了一句,“这都是些什么事!”
先是云舒莫名其妙失踪,一个多月不见踪影,如今阿妤和小行还得去凉州那个鬼地方……
她虽然是妇道人家,但也知道这事凶险。
“好了,”阮父心里也不好受,但到底是一家之主,沉默一会,劝阮母,“去给孩子们收拾下路上用的东西。”
等阮母抹着眼泪离开,他才和阮妤说,“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和小行说。”
阮妤看了一眼霍青行,见他颌首,便跟哥哥起身往外走,本想去找母亲,安慰她几句,却被哥哥喊住,“阿妤。”
“嗯?”阮妤回头,笑看着月色下的阮庭之,“哥哥,怎么了?”
“我有话问你。”阮庭之的表情有些严肃。
阮妤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哥哥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往前走,便跟在他身后,直到走到院子里一株杏花树下,见哥哥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阮妤便开口询问,“哥哥要问什么?”
她今日事情还不少。
明日一早出发,祖母那边自然得走一趟,萧英他们那边也得交待。
“这事是不是和云舒有关?”他的声音很轻,被晚风轻轻一拍就散开了,阮妤也是愣了愣,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敢相信,她目光呆怔地看着眼前的蓝衣青年。
阮庭之手指无意识划着今年才从别地移过来的杏花树树干。
粗糙的树皮让他的手指很快就产生了疼意,可他却仿佛未察,继续一下一下划着,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才回头,看着月色下神色呆滞的女子,垂下眼,又问了一遍,“是吗?”
阮妤没有回答,而是蹙起柳眉,“哥哥怎么会这么问?”
“我之前听你和萧英提起过云舒的事,还有凉州……”但真的确认还是在今晚。
“之前你说晋王的来信上让你和霍哑巴一起去凉州,其实不是晋王让你去,是云舒……”他看着阮妤,看着她平静的神色,声音越来越轻,也越来越哑,“是她,是不是?”
心中却已经确认。
阮妤见他猜到也就没有隐瞒,点了点头,看他低着头,又轻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
晚风带来阮庭之的不解。
他实在不明白,云舒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她为什么会谁也不说离开长安投奔晋王,为什么要针对阿妤!
可阮妤却没有给他解答,她只是沉默一会后,轻声说,“哥哥,这世上有些事是没有原因的。”就像她和阮云舒两个人,阮云舒会质问为什么别人总是高看她,却低看她。
她也会疑惑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做,阮云舒却恨不得要她死。
她们从出生,命运就被绑在了一起,如果一辈子不见面还能安然无事,可天命所在,她们不仅见了面,还离得那么近,这就注定她们这一辈子都无法和平共处。
她低垂着眼睫,余光看到从屋中走出来的霍青行,和阮庭之说了句,“我不在家的日子,哥哥记得照顾好爹娘。”
“还有……”
她沉默一瞬,看着阮庭之说,“这事不要告诉爹娘。”
阮靖驰两片嘴唇嗫嚅一番,最终还是在阮妤的注视下点了点头,他目送阮妤走到霍青行的身边,而他站在原地,久久都不曾进屋。
“真不用我陪你去?”门外,霍青行看着阮妤,神色还是有些不大放心。
“不用。”阮妤倒是神色轻松,“有萧英陪我,而且我只是去和祖母说一声,很快就回来了,你还是……”她看了一眼隔壁,想到刚才如想知道这事后惊天霹雳般的脸庞,哭着跑开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去和如想好好聊下。”
霍青行也想到了如想先前的模样,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他目送阮妤登上马车,目送马车离开巷子,而后才拐进自家院子,看着那依旧亮着灯火的屋子,叹了口气,走过去敲门,听到里面传来的啜泣声,他开口,“如想,开门。”
第182章
……
到阮府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阮云舒失踪一个月, 阮家就乱了一个月,这阵子,就连阮靖驰也停掉学业,整日带着家里的护卫、小厮以及他在长安城新交的那些朋友去找寻阮云舒的踪迹。
徐氏更是大病了一场。
看到阮妤过来, 众人都愣了下, 知晓她的来意,小厮刚要提灯给她领路, 却被阮妤拒绝了, “不用, 我自己去。”
萧英上前接过娟纱灯。
小厮也没坚持, 躬身退让到一旁,给两人让开了路。
正是六月好时节, 阮府后院花开得正好,只是因为许久不曾有人去修剪,看着便有些乱了,可阮妤也没什么心思看花, 领着萧英一路到了荣寿堂。
夜深了, 小丫鬟刚要来关门,与她迎面一撞也是愣了下,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微微睁着, 反应过来忙喊道:“小姐!”又把本来要合上的门打开, 恭恭敬敬的, “您快请进。”
岁秋正捧着一盏安神茶从长廊的另一条道过来,看到阮妤也是惊讶, 走过来问她,“怎么这会过来?”
阮妤看了眼她手里的茶,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点着烛火的屋子, 不答反问,“祖母呢?”
“正准备睡呢,这些日子因为云舒小姐的事,老夫人也睡不大好,这不,我便沏了安神茶。”岁秋心细,端看她面貌,便知她是有事来找,也不多问,领着人进去。
青花缠枝香炉中照常烧着安神香,角落里还放着驱蚊用的艾草。
头发有些花白的言嬷嬷正坐在床前,拿着一把扇,一面打一面同阮老夫人说着话,听到脚步声,只当是岁秋,便和阮老夫人说,“喝了茶,您今日就早些睡吧。”
“我哪里睡得着?”阮老夫人叹一口气,她手里照常握着佛珠,这会微阖双目,一双眉目微微耷拉,看着有些愁闷,“明日本来该是阿妤成亲的日子,如今……”
言嬷嬷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正要安慰,肩膀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