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青不愿离开,他固执地站在原地,与她对峙,“你的身体支撑不起了……”
“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她斜倚在窗边,装出个漫不经心模样,“我不是撑不起,我是有瘾,杀人的瘾。其实也不是我,是我身上那东西,也就是我的主子,她老人家显是杀人没杀够,与我闹脾气呢。”
“阿黛……”
“我得去找几个人,练练手,苏公子要不要一道摘两个人头玩玩?”
“柳黛!”
“其实我也不是柳黛。”她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过是一具肉身罢了,脊骨里的那只蛊,才是真正的主宰。你说你喜欢我?你喜欢的是肉身,还是那条虫啊?”
“阿黛……”他缓缓走到她身边,“你想赶我走,实在不必说这些糟践自己也糟践我的话。明日我去找李子池,问一问他老人家可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他情深款款,语调温柔,一双迷离眼,轻轻松松蛊惑住她,连他何时拉上她手腕,偷偷探她脉象都没察觉。
她只顾吃醋,“不去送你师妹了?”
他笑着摇头,“不去了,师妹身上并无大碍,独自回山应当不成问题,你的身体最要紧。”
“我最要紧?”
“不错。”
她不肯轻易相信,要反复问:“任何时候都是我最要紧吗?”
他定定道:“任何时候。”
“你骗我。”
“倘使是我骗你,你揍我就是了,哭什么呢?”
也不知是从哪一个字,哪一句话开始,她的眼中汲满泪水,稍稍一动便滚落下来,落在沾灰的地板上,也落在他心上。
他伸长手臂,将她搂紧。
他的下颌,正好搁在她头顶,是个恰恰好的位置。
柳黛在他怀里,一面哭一面说:“我原是这世上最不要紧的人了。”
“不是。”
“不是什么?”
“你从来都是最要紧的。”
柳黛愤愤然捶他,“你怎么回回说话都跟受刑似的,我不下鞭子,你就不肯多说一个字。”
苏长青失笑,“是我笨,以后还要跟你好好学。”
第93章 南疆之主16 闻人羽当下只想与她同归……
93 南疆之主 16
“又是骗人的鬼话――”
“不是骗你。”
“就是。”
“不是。”
或是连自己都觉得这对话幼稚可笑, 柳黛抿紧嘴,侧脸在苏长青肩头蹭了蹭,像只小猫。
而苏长青抬手轻抚她长发, 两个人互相依傍,时光温柔,两情依依, 恨不能睁眼开便是地老天荒。
她便许愿,恳求月神, 令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让她能够永永远远做他怀里不听话的小女孩。
只可惜少女心思注定付之东流,老天爷忙得很, 没空理会她那星点小心愿。
脚步声由远及近,柳黛轻轻推开他, “你走吧,他们都要回来了。”
苏长青问:“不与我一起走?”
她摇头, “我我要上九华山去,我若不去, 你师父可就要跳脚骂娘了。”
苏长青皱眉沉思,“我听说武林大会要提前,你是为这事儿去的?”
柳黛眉毛一抬, 笑呵呵说:“是也不是。”
苏长青轻叹一声,低低道:“我尽快回来。”踏出一步时, 更轻轻捏了捏柳黛的手,“等我。”
她未应声,直到苏长青翻窗离开, 她才长长久久地站在窗前,望窗外一片孤独清冷的颜色,轻轻说:“好。”
苏长青听不见, 也不必听见。
柳黛合上窗,转过背,门外已经响起蹬蹬蹬的脚步声。
“教主,属下有事上报。”月魁星隔着门说。
“进来吧。”
她原本脉脉含情的眼瞬息便冷下来,人好似一柄出鞘的刀,锋芒不可匿。
“禀告教主,山庄里所剩三百七十六男丁,已悉数关进地牢,由第十一部 文野星边带队看管。”月魁星进门来,身上的血已经干透,靛蓝的外衫上深一片浅一片,好生斑斓。
柳黛淡淡瞟他一眼,“身上的伤好了?”
月魁星咧嘴一笑,“谢教主关心,一点小伤,算不上什么。”
“那就好。”她坐到桌边来,习惯性地捏个茶杯在手上摆弄,“你挑二十个好的,随珠宝一并送回崖山,余下的不必管,就让他们自生自灭。你回来了,其他人呢?”
月魁星道:“白影阿姐还在清点数目,誊抄做账,稍后便到,属下下山时见那李茂新仍抱着李明珠的尸首发愣,想到教主未曾留下话来,便没管那些。”
“还有呢?”
“还有?”月魁星拧着眉毛想了老半天,才想到被漏下那人,“尘舟那厮叛教无德,居然能厚着脸皮到此处来,只需教主点一点头,属下这就去砍了他!”
“点头?我才懒得点头。”柳黛撑起下颌,双眼放光,累了一夜,她总得找找乐子,“你叫他进来。”
“教主。”
“话说第二遍可是要死人的。”
她轻飘飘一句话,吓得月魁星头皮发麻。她话音落地,他利利索索溜出去提起藏在楼底下独自忧愁的尘舟,一把扔进柳黛屋内。
到了柳黛跟前,尘舟才挺起背,一语不发地跪在她脚边。
柳黛摆了摆手,将月魁星赶出去。
等屋内只剩她与尘舟,她才歪过头,弯下腰,去看尘舟脸色,“恨透了我?”
尘舟一脸木然,垂着眼睑,“属下不敢,今日结果都是属下咎由自取,不恨任何人。”
“那就好。”她捏着茶杯,拿茶杯挑起尘舟下颌,强迫他抬头,“你需记着,你早就该死,全托我心慈才放任你活到今日。”
“教主大恩大德,属下今生不忘。”
“啧啧……好好一句谢恩的话,怎说得咬牙切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报的是仇不是恩呢!”
“属下不敢。”
“呵――嘴上倒是挺乖,不过也不要紧……”她收回手,曼声说,“司刑大人,我改主意了,我得好好对你,你的福气,在后头。”
说完不等尘舟反映,一手扣住他手腕,一股炙热之气自她指尖流向尘舟脉门,最后似泥牛入海,消失在他周身血脉之间。
柳黛道:“冰冢已解,你是自由身了。”
尘舟恍若未闻,两只眼望向柳黛,满满都是不解。
柳黛继续说:“我要你先一步上九华山,去找南辛。”
“郑夫人?”
“不错,算算日子,她身上的冰冢已经发作过三五回,正是绝望之际,你去,不管你是明着上山,还是暗里潜入,都不要紧,只需你走到她面前,告诉她,你身上冰冢已解,且你知道解开冰冢的办法,只需要她稍稍配合,你便能解救她于苦海之中。”
“她会信我?”
“让她探你的脉。”
“她若信我,当如何?不信又如何?”
“信你,你自然要告诉她,冰冢的解药,正是柳黛的血,但这解药难求,唯有齐心协力。就连你,也是卖了全家才能残活至今呢。”她伸出食指,在郴州鼻尖轻轻一点,笑得春花一般明媚,“若不信,你就只有死了,死在郑云涛手上,倒也算痛快。”
尘舟道:“无药可救之时,就是巫医神技、江湖术士的话也不敢不信。倘若她相信,其后当如何?”
柳黛道:“那就得趁武林大会,想办法联合中原正派之力,围捕女魔头了。横竖我是一定会去,且我承受不住体内万蛊之王的力量,已然是虚弱不支,更加受不得刺激,倘若一时之间气急攻心,可就岌岌可危了。”
“教主不怕……”
“怕什么?”
“我…………”
“捏死你多简单,留着你才好玩呢,或许你再卖我一次,还更有意趣呢。”她作势捏一捏他脸颊,逗他就和逗三岁小孩儿一个样,“好了,出去吧。”
“教主,南辛她…………”
“到时候将她练成血奴,正好给你当狗呀,你开不开心?”她笑着,仿佛在谈论一个新鲜玩具,“我说要把血给她,就要说到做到。”
尘舟深深看她一眼,退出门去才发现,自己已然后背湿透,凉风一来,冷得人发颤。
苏长青回到远郊农家院,郑彤坐在泥土烧成的小床上,散着头发,怀里抱着她的长剑,紧紧盯住门的方向。
他进门,她抬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郑彤的眼神太直,看得苏长青即刻垂下眼来,故作轻松地问:“怎么还不休息?”
他抱着一大捧干稻草,正半跪在地,将干稻草仔细铺在屋中间。
郑彤并不答话,她兀自沉默着,盯了他许久之后忽然问:“你去找她了?”
苏长青拉扯稻草的手明显一顿,“嗯。”
“你喜欢她?”郑彤问得极其直接,然而不等苏长青回答,她自顾自肯定地说,“她喜欢你,非常喜欢。”
说完还嫌不够,补充道:“我看得出来,她眼里有光。”
苏长青却说:“她有时任性,你怪她也是应当,你若是心里头过不去,我替她受你三刀。”
“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郑彤抬起手,轻轻抚过自己凹凸不平的半张脸,一笑,便显得异常诡异,“她很喜欢你,不过可惜了,大师兄你是要接任掌门的人,怎么能和魔教妖女在一起呢?”
“总会有办法。”苏长青铺好稻草,合衣躺下,“睡吧,明日一早我需北上,你路上小心一些,她此行目的已成,不会再为难你。”
“你怎么知道不会?她的话从来是信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