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凉这才转头看了桓羿一眼,示意他不要欺负人,然后抽出手,对艾草吩咐道,“殿下饿了,可有准备饭食?”
“有的!”艾草连忙跳起来,正准备去厨房通知那边送来餐食,走了几步,看到架子上搁着的洗脸盆,又准备折回来,先伺候二人洗漱。然而她步子还没转过来,就见姑娘……夫人已经走过去,取了漱口的杯子和牙粉递给殿下。
艾草连忙低下头,一溜烟儿跑了。
唉,今时不同往日,以后这些贴身伺候的小事,似乎都不用她再操心。
艾草转着念头,出了门,就见小喜子正站在廊下,伸长了脖子往屋里看,见她出来,连忙拉着人问,“殿下醒了?”
“醒了。”艾草的表情有些古怪。
小喜子放开她,就要往屋里走,艾草急得跺脚,连忙一把抓住,“急什么?殿下还没洗漱用膳,你有天大的事情吗?”
“你这是去厨房?”小喜子回头看她,“我趁着摆饭之前的空档,就把事情回了,又不耽误什么。”
艾草忍住翻白眼的念头,丢开手道,“好心劝你,不肯听就算了。”她转念一想,觉得让小喜子进去看看,受受惊吓也好。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只有自己被惊住?
所以她说完这句话,就快步走开了。小喜子听这口风不对,还想多问两句,见她一阵风似的走了,只好转回头来。犹豫了片刻,还是听了她的话,留在廊下没有进屋。
确实没什么着急的大事,不必争这一小会儿的功夫,艾草会这么说,必然有她的道理,小喜子还是能听得进劝的。
过了一会儿,小圆子也来了,见他站在门口,顿时吃了一惊,转头看了一眼天色,低声问,“还没起?”
“说是起了,不过这会儿还不能进。”小喜子也压低了声音。
小圆子一脸莫名,“谁说的?”
“艾草姑娘。”小喜子道,“她才刚在里头,这会儿去厨房催饭了。”
小圆子点点头,没有再问,但心里也是十分惊诧的。
须知殿下的作息一向十分准确,毕竟是个皇子,虽然在别的地方骄横跋扈,但这些细节处也总有人盯着,打小儿养成的习惯,不会懈怠。就是生病那几年,说是卧病在床,其实大部分时候人也是清醒的,睡不着。
所以,这其实还是小圆子头一回见殿下睡到这个时辰才起。
昨儿殿下出门赴宴,因为能带的人数有限,要挑身手好的,所以两人都没跟去,偏偏那群护卫嘴又紧,探听不到什么消息,所以两人也猜不出昨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来是出了差池,才会如此。
直到艾草带了厨房的人过来,让他们进去摆饭,两人这才进了屋。一进门,见甄凉也在,也微微吃惊。不过他们不知道她夜里是在这里睡的,所以也不是很奇怪。
只是上了桌,见桓羿频频给甄凉夹菜,才觉出一点不对劲来。
以前殿下对甄姑娘也好,但还从来没有这样……殷勤过,叫人一时有些看不明白了。
艾草在一边看着,知道他们还没猜到,心里不由闷笑不已。等两人吃完了饭,她上前收拾桌面时,就故意开口叫甄凉,“夫人,这个放下吧,让我来收拾。”
她那点眉眼官司,甄凉早就看在眼里,于是顺着她的意思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小喜子和小圆子呆愣了一下,已经反映过来了,脸上震惊的表情确实有些好笑,眼神还在她和桓羿之间飘来飘去,自以为隐秘,其实一眼就看见了。
过了一会儿,那两人才终于回过味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们比艾草更不方便开口问,所以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十分纠结,吭哧吭哧半晌,只憋出来一句,“以后咱们都叫夫人了吗?”
“在这屋里叫叫就算了,不要张扬。”桓羿道,“还不是时候。”
几人连忙点头应是。等收好了饭桌,三人从屋里出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可真是……”小喜子感叹了到一半,卡壳了。真是什么?想不到吗,倒也不是,殿下身边的事他们都看在眼里,现在才到这一步,已经算是迟了。可要说轻轻松松就能接受,又满不是这么回事。
说不出来的后半截,只好变为一声长叹。
小圆子看了他一眼,道,“这样很好。”
“我又没说不好。”小喜子嘀咕道,“只是姑娘突然变成了夫人,还是难免有些吃惊。――那往后咱们府里,也有女主人管事了?”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之前不是夫人管事似的。”艾草说。
小喜子不欲和她争辩,只好转开话题,“也不知道成总管和忍冬半夏那两个丫头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他说着,转头看向两人,“咱们谁都不准给他们写信,叫他们回来的时候吓一跳!”
毕竟他们已经被吓到了,其他人当然最好也经历一遭。
……
小圆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了一下,不知不觉跟着他们走出去很远,回过神来才记起,自己是来回事的,却完全忘了说,于是连忙折回来。
他带来的是汉王那边的消息,听说今日一早,赵家二房的人就匆匆登了汉王府的门,打听的消息是两家似乎要结亲了,可具体是怎么回事,却都说不清楚,外面传的消息也乱糟糟的,全都是各种臆测。
所以小圆子说完了,还有些不太确定,“此事是否要再仔细查探一番?”
“不必了。”桓羿摇头。
熟知内情的他,自然已经猜到是要跟谁联姻了,只是没想到汉王的运气这么好,不但化危机为转机,能赖上赵家。虽说赵家二房比不上大房,子弟也不争气,可名义上毕竟跟皇帝是连着亲的,而且攀上了赵氏这棵大树,局面又变得不同了。
“传闻赵家二房嫡子赵恕是王小姐的拥趸,对她的诗文十分推崇,认为她若是生为男子,京城第一才子的名声就不会落在潘会头上了。”甄凉道,“情况紧急,自然是这样的人更好拿捏。”
换做对王小姐不那么痴情的男子,被这么算计只怕十分介意。但赵恕虽然对王小姐十分倾心,王小姐却是看不上他的,毕竟他只是个仗着祖荫,自己没有什么能耐的纨绔子弟。而赵家虽然势大,但落到二房手里的却没多少。如今意料之外蒙女神青睐,结了这门亲事,这一点小小的瑕疵,自然就可以遮掩过了。
而这样一来,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赵恕先占了便宜,这门亲事赵家是推脱不掉的。
――赵恕如此倾心王小姐,之所以没有请媒人登门,一方面是王小姐于他无意,另一方面,也是赵家的当家人赵宠压着,不同意此事。赵家本来就已经出过一任皇后,跟当今皇帝的关系也十分微妙,王家的大女儿又是汉王妃,结了这门亲事,只怕立刻就会成为皇帝的眼中钉。
现在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也就由不得中书令大人了。
就算他再怎么撇清关系,有了这门姻亲在,在外人眼里,赵家就跟汉王沾上了边。
最妙的是,赵家在朝中的位置本来就很微妙。虽然赵皇后和明德太子都故去多年,但赵家始终保持中立,对桓衍有所保留。只不过朝中各方势力互相平衡,皇帝也不会轻易动他。
但现在,汉王不费吹灰之力就打破了这种平衡。
至少目前而言,汉王表现得越高调,桓羿就越安全,所以他也很快放松下来,笑道,“消息应该传进宫了,也不知道我那皇兄听了这个喜讯,会怎么想?”
王家和赵家突然结亲也就算了,竟然是跑到汉王府上去谈的婚事,就是心胸开阔的君王也难免会在意,何况桓衍这种本就多疑的性子?
王小姐的婚事是不能拖的,所以不过几天,事情就定下来了,消息也传遍了整个京城。
乾元宫。
这个全天下最尊贵的人的居所,在之前的一段时间内,始终笼罩在一片阴霾中。但是对于在这里伺候的人而言,离开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能祈祷,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件事情带来的影响会逐渐淡化,也好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一点。
虽然希望渺茫,可是他们别无选择。
然而事实上,情况却是一天比一天更加糟糕。
桓衍没能接受自己身体残缺的事实,反倒是对身边这些同样身体残缺的内侍格外仇视,最近已经开始变着法儿折腾人了。
而这个消息传入宫中,自然是让原本就很低迷的气氛雪上加霜,变得让人难以承受。
何荣走到走到正殿门口,见这里鸦雀无声,就抬起下巴往屋子里一指,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来。守在这里的两个小内侍慌不迭地点头,面上一片惊惧之色。
见此情形,何荣心下暗暗叫苦,但想到自己要做的事,还是硬着头皮往屋子里走。
才一进门,一个茶碗盖就顺着他的头顶飞过去,唬得何荣立刻站住脚步,但也不敢躲闪,因为一旦躲了,只会让盛怒中的帝王更加生气,从而加重处罚。
等这个碗盖落在地上,没有新的东西砸过来,何荣这才举步上前,顺便看清了殿内的情形。
地上已经是一片狼藉,来禀报消息的内侍跪在地上,头紧紧贴着地面,整个人瑟瑟发抖,显然已经承受不住狂风暴雨般的愤怒了。
“陛下息怒。”何荣咬了咬牙,这才上前劝道。
“息怒?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朕省心,朕如何息怒?”桓衍冷笑,“依朕看,你们是想气死朕才罢休!”
“那等无理之人,陛下何必理会?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让人去申斥一番也就是了。”何荣避开地上的各种碎片走近,脸上扯出一抹笑意,“您是天子,是万民之主,难道还要为这等事烦心吗?”
“天子?”桓衍嗤笑一声,就要冷嘲热讽,然而不知想到什么,又闭上了嘴。
从古至今,各种各样的帝王都有过,暴虐的、仁善的、贤明的、昏庸的……千姿百态,可是何曾有人见过不能人道的天子?!
何荣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下不免有些害怕。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那么长的时间,但是始终没人敢在皇帝面前正面提起此事,即便如此,皇帝也常常暴怒不已,若是有人当着他的面说到这个,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可是事到如今,何荣已经没有退路,只好硬着头皮凑过去,低声在皇帝耳边道,“陛下息怒,老奴有一妙方,可以解陛下之忧。”
“嗯?”皇帝的没有皱了起来,转过头,用锐利的视线盯着何荣。
何荣低下头去,额头冷汗涔涔,但还是咬牙站住了,没有露出半点怯色。桓衍也不知道信了没有,神色不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道,“说来听听。”
“这……老奴现下还不能说。”何荣连忙道,“陛下若是同意,晚上老奴可以为陛下准备一番,到时候,陛下自然就知道了。”
“朕倒要看看,你这卖的是什么关子!”皇帝阴狠地盯了他一眼,“若是无用,你知道下场。”
短短五个字,又让何荣出了一头的汗,连忙说自己要下去做些准备。桓衍摆摆手,让他去了。等何荣出了门,他才将手里把玩着的印章往跪在地上的人身上一丢,厉声道,“还不快滚?!”
那人得了令,立刻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正殿。
而这种态度,又让桓衍心中暴虐的情绪变得更加喧嚣,恨不得毁灭一切。
……
入夜之后,何荣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乾元宫中。这时,周围戍守的人都已经换成了皇帝的心腹,在旁边伺候的人,也都是何荣安排的。所以他十分顺利,就将皇帝从寝宫带了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主仆二人出了乾元宫,沿着一条僻静小道前行了一刻钟,就到了一处小院。
这个院子在乾元宫与勤谨殿之间,本来是太监们分拣奏章的地方,朝堂上递进来的奏折,重要的自然是直呈御前,剩下的都要在这里经过分拣,排出轻重缓急来。但后来有了更好的去处,这里就荒废下来了。
此刻,屋子里点了灯。何荣将皇帝引进去,直入后面安排好的内室。
皇帝一走进来,心头就不由一跳。这里点的竟是红烛,照得满室红光,如鬼魅一般。而屋子里,除了正中间一张特制的床铺之外,别无他物。而此刻,那床上躺着个赤着身子的人。
蒸腾的怒意立刻充斥了桓衍的胸口,他转头看向何荣,冷声问道,“何总管这是何意?”
“陛下稍安勿躁。”何荣连忙安抚了一句,又让那床上躺着的人起来问安。人一爬起来,桓衍就看清了,这是个去了势小太监,约莫十五六岁,生得倒是眉清目秀,雌雄莫辨,跪伏在地上,真有楚楚可怜之感。
若是从前,桓衍或许还怜惜一二,然而现在看到这种情形,他只会无名火起。
但在他发作之前,何荣将他推到了床边,拉开了床头的柜子,露出里头装着的各种东西,拉住,皮鞭,索链,手铐脚镣,一应俱全。
何荣让桓衍看清楚了这些东西,又凑到他耳边,低声耳语几句。
见桓衍没有反对,他又道,“陛下放心,夜里没人会过来,这边安静得很,便有天大的动静,也不会有人察觉。”
桓衍冷着脸,神色莫测地盯着那个柜子。
何荣便趁此机会,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替他带上了门,自己则守在外面。
夜晚有些冷,地上的人没穿衣服,已经开始瑟瑟发抖。这个姿态,更是挑动得桓衍心中的那股火焰越发高炽。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抓住柜子里的鞭子,朝地上的人一甩。
一道醒目的红痕落在那人身上,伴随着一声惨叫。
那一瞬间,桓衍突然兴奋起来,就像是有什么可怖的猛兽,在他的身体里苏醒了。那满腔燃烧着的怒火,也终于有了去向。
他在小屋里待了整整一个时辰,出来时人都有些虚脱了。但是与之相对的,是心情从未有过的畅快!这段时间以来笼罩在他头顶上的阴云并没有因此散去,但是桓衍却从中得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自此之后,他每晚都会到那小屋里去一趟,有时候待的时间长,有时候待的时间短,但他本人的状态,却变得越来越好。
原本自从出事之后,皇帝已经很久没有上朝,更不怎么批奏折,但百官也不敢催促。好在最近没什么大事,小事朝臣们自己就可以处理了,所以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而现在,皇帝终于振作起来,开始重新视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