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这才发现,她还裹着李怀懿披给她的大氅。
他的身量修长高大,因而当她裹住这件大氅的时候,大氅的下摆都已经遮到了她的膝盖弯。
宽大温暖的大氅上,散发着男子的清雅香气。姜鸾解开系带,把大氅脱下来,宫女连忙接过,整齐摆放好。
另外几个宫女上前,随姜鸾前往后殿,伺候她沐浴。
后殿中萦绕着白色雾气,空气中泛着潮湿的馨香,宛若仙境。姜鸾解下罗裙,迈入池中,对宫女们道:“下去吧。”
她在沐浴时,不喜太多人打扰。
宫女们应是,鱼贯而出,守在殿门外,静待吩咐。
浴池由天然形成的花岗岩围绕而成,姜鸾趴在花岗岩上,身后的小瀑布“哗啦啦”向下流淌,她面前的一扇雕花檀香木屏风,隔绝了浴池和殿门之间的视野。
“奴婢们恭迎陛下。”忽然,殿外传来宫女们请安的声音。
姜鸾的心脏重重一跳。
他怎么来了?
熟悉而低沉的声音,似乎低低说了一句什么,宫女们迟疑地道:“娘娘还在里头洗浴。”
但是,很快,她们就妥协了,殿门被推开,又被关上,一开一合间,微风朝殿中送来,把屏风上悬挂的流苏吹得前后摇摆。
姜鸾惊惶,手撑着花岗岩,在浴池中坐直了身子,随后脑袋一转,又将身体更深地沉入温热的泉水中。
一个人影从屏风后转过来,出现在姜鸾面前。
“陛下……”姜鸾坐在浴池中,睁大眼睛,望着李怀懿。池面上被宫女撒满了红色的玫瑰花瓣,在她雪白的肩膀附近飘来荡去。
李怀懿似是已经沐浴过,换了一件常服,乌发被一根玉簪简单束起。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姜鸾,不急不缓地走近,“宓妃……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朕?”
他在说什么?
姜鸾心跳如鼓,慢慢露出一个微笑,纯洁、天真、无辜,像是一个花中的精灵。
“陛下在说什么?臣妾不明白。”
李怀懿在浴池边停下脚步,垂眸看下去。撒满花瓣的温泉水面,偶尔会泛起粼粼波光,幽幽的香气飘上来,像偶入梦中的神女,若有似无。
李怀懿道:“那个刺客已经招了,他说,他是被高家从鬼市聘来,只为杀一个人。”
他果然查到了高家!
姜鸾心中大喜,脸上却适时露出惶惑而惊恐的神色,“高家为什么要杀臣妾?”
如所有被吓坏的娇生惯养的贵族女子一样,她嘤嘤哭泣起来,低下头,用右手擦拭着少得可怜的泪水。
随着她的动作,花瓣在温泉水中微微翻滚,涌现壮美景色。
李怀懿沉默了一下,殿中静得只能听见“哗啦啦”的瀑布奔腾声,以及姜鸾小声的啜泣。
“是高家的嫡次子,爱慕德妃已久。他因德妃被囚于冷宫之事,对你不满,再加上越国联合诸国围攻大秦,他更是气愤,便从家中骗来钱财,以天价聘请刺客,对你行凶,借以出气。”
李怀懿的声音十分缓慢,他一边说,一边仔细地观察姜鸾的反应,“朕打算下令,赐死高家嫡次子,将德妃贬为庶民,迁入感业寺。”
姜鸾拭泪的手停住了。
竟然只是嫡次子吗?
姜鸾仰头,双眸盈盈含泪,“陛下,高家教子无方,竟纵容嫡子刺杀您的妃嫔,请陛下严惩!”
她故意避开了自己和亲公主的身份,只提是李怀懿的妃嫔。
李怀懿心中一动,兴味地瞧着姜鸾。
原来,这个越女,还会玩弄权势吗?
李怀懿撩开袍角,在浴池边的花岗岩坐下,“爱妃所言,亦是让朕痛惜之处。”他勾起嘴角,轻笑了一下,“不过,高家毕竟是朝中肱骨,若朕依爱妃之所言,爱妃要怎么报答朕呢?”
他离得很近,低声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扑在姜鸾的身上,香气醇厚绵长,几欲让人沉醉。
姜鸾搭在花岗岩上的手指往回缩了一下,脑袋飞快地转动着。
――他在说什么?
当她隔着雾蒙蒙的泪光,和李怀懿的漆黑双眸对上时,电光火石间,她竟然读懂了他的意思!
姜鸾咬了咬红润的唇,站起身,朝他走过去。
湿漉漉的水珠从雪白修长的脖颈上滚落而下,瀑布奔涌之声,如银瓶乍破,水光迸裂。
……
因姜鸾遇刺之事,景华宫周围多出很多侍卫。他们举着削尖的长矛,笔直地护卫在宫殿周围。裴姬蓝见到这些侍卫,摇了摇头,带着武士们,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将军,为何不守卫公主?”一个武士问道,其它武士也纷纷附和起来。
裴姬蓝粗声道:“高家要被灭族了。”他指了指一个从景华宫中出来的太监。
武士们随着裴姬蓝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面白无须、年长老迈的太监,笼着袖子,满脸严肃地从宫门中走出来,目不斜视,往看台的方向走去。
封赏的仪式还没有结束,那里聚集着很多高官。
一个看着十分体面的太监而已。武士们一边这样想,一边疑惑地道:“将军何出此言?”
裴姬蓝沉默不语,他仰起头,见到一望无际的天空之上,似是飘下了雪花。
因为越国的十七公主,从来不会算错。
他默默地想。
……
众多大臣和士兵聚拢在看台周围,看台前摆满了小山一般的猎物,礼部尚书薛史策按照李怀懿的命令,大声地念诵着每个将士狩来的猎物的清单,但每一个人都心不在焉。
因为在方才,陛下身边的大太监王保,过来宣读了一道圣旨――因高家对陛下不敬,高家十六岁以上男丁皆绞,女子没入乐籍。
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知道陛下从猎场离开之后,回到自己的行宫休憩了一会儿,然后去往了宓妃所居的景华宫。
随后不久,王保就从景华宫走出来,宣读了这道旨意。
消息不灵通的人,还在四处打探高家犯了什么事儿,当听到高家嫡次子竟因琐事试图刺杀陛下身边的宓妃时,都不由跌足长叹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陛下没有露面,但每一个人,都不敢怀疑这道旨意,只是对高家感到可惜。
“那可是高家啊,出了十五个皇后的高家!”
“这也太冤枉了,高家的运道真是坏啊!”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的起因,也只是女子之间的争斗而已,这高家嫡次子也太小心眼了!”
众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人在一旁冷笑道:“这个理由,也有人信?反正某不信!高家霸占陵城,陛下恐怕早就忌惮已久!”
如同在油锅里滴入热水,聚在此人周围的人,都因为这句话沸腾起来。赞同的、反对的、请他慎言的、为高家辩解的、阴谋论的……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很快盖住了站在看台左侧诵读猎物清单的薛史策的声音,薛史策干脆把猎物清单往侍从手里一塞,大步走下看台,去到人烟稀少之地,左顾右盼,见无人关注他,才悄然前往淑妃所居的行宫。
淑妃的宫殿前,侍立着几个宫人。他们见到薛史策前来,连忙入内传话,不一会儿,宫人就出来道:“大人,娘娘请您入内。”
薛史策整了整衣冠,随着宫人来到花厅,淑妃已经在此等候。
她见到薛史策,连忙站起身,喊道:“爹爹……”
薛史策却先她一步,朝她下跪行礼,“微臣拜见淑妃娘娘。”
淑妃垂泪,请父亲起身落座。两人寒暄过后,淑妃方道:“爹爹,女儿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将消息转达给了宓妃妹妹。”
薛史策捻了捻胡须,颔首道:“我知道!高家十六岁以上男丁,被陛下下令格杀!女眷没入乐籍!高家,已经完了!”
淑妃瞠目结舌,往前倾了倾身子,“那陵城……”
薛史策摇头道:“陛下还没有发话!”
陵城,是秦国最重要的战略城市之一,城中有不计其数的铁矿,至今未开采完。但自大秦建国起,陵城就一直牢牢把持在高家手中。
若非如此,历代秦君,也不必迎娶那么多的高家皇后。
淑妃坐回去,低头道:“陛下还真是宠爱宓妃妹妹。”
“哦?”
淑妃嗫嚅道:“若非宠爱,那么斩杀高家的几个出仕的男丁即可,实在不必爆发这样的雷霆之怒。”
何况,今日清早,她早早洗漱起身,欲随陛下前往看台,却被陛下打发回来了。
她现在还记得,当时,那个年轻而冷漠的帝王,一边由宫人整理衣裳,一边对她道:“宓妃还没起身,你也不必跟去了。”
淑妃眨了眨眼,眸中又酸涩,又在心里想,可是,那样的宓妃,就连她见了都会欢喜,更何况陛下呢?
薛史策看着女儿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娇儿,你真是妇人之仁!”
薛史策笑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摇头。他若早知道这个女儿要进宫,就早早将她放在身边教养,如今,她这个绵柔善良的性子,怕是随了她的娘!
但薛史策并没有责备她,更没有让她做为难的事情。他露出一个微笑,缓缓道:“娇儿,你可知,宓妃的身边,如今危机四伏?”
第26章 温顺柔旖“爱妃要朕如何帮你?”
景华宫的后殿里,水汽氤氲,缥缈如白雾。姜鸾浑身酸涩,从浸满水渍的花岗岩上下来,对殿门外唤道:“玉琴,玉书,你们进来!”
玉琴和玉书连忙捧着帝妃两人的衣裳,垂头走入。她们都是姜鸾的陪嫁宫女,对她最是忠诚。
姜鸾瞥见她们手上的衣裳,再看了一眼李怀懿,说道:“你们先服侍陛下更衣吧。”
李怀懿仍然坐在花岗岩上。他的每一寸衣裳都被打湿了,紧紧地包裹着他宽厚的胸膛、瘦劲挺拔的腰身。
“是,娘娘。”宫女们把头压得低低的,托着干净衣物,往李怀懿的方向走。
“宓妃,你来替朕更衣。”他看向姜鸾,声音懒洋洋的,透着一丝餍足。
姜鸾思索了一会儿,接过衣物,朝李怀懿走去。
两个宫女见状,连忙将姜鸾的衣物也放下,走出了殿门。
李怀懿仍坐在花岗岩上,他的修长双腿随意地踩在地上,小腿的线条流畅优美,几滴水珠从其上滚落而下。
“请陛下更衣。”姜鸾手捧衣物,温顺柔旖。
李怀懿起身,在她身前压下一片高大的阴影。
姜鸾按捺住后退一步的冲动,快速为李怀懿换好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