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怀懿就沐浴在晨光里。他穿戴整齐, 身姿笔挺, 右手捏着姜鸾的手腕, 视线垂下来,眸色深深,不辨喜怒。
他的手骨很漂亮, 纤长的手指里,仿佛具有无穷的爆发力。
姜鸾动了动,试图把自己的手腕抽出来, “陛下,您攥疼我了。”
李怀懿松开手。
姜鸾感觉手腕一松,她连忙在含霜的搀扶下,从软榻上坐起来。
头仍然有些晕,或许是余毒未清吧。
“扶她下去。”李怀懿命令道。
含霜连忙搀着姜鸾下了马车。马车停在乾清门外,是姜鸾第一次入秦宫时,送嫁马车所停留的地方。
乾清门外,一前一后,停着两个步辇,二十四个青衣太监恭敬地分立两侧。
姜鸾的视线在步辇上停了一下,然后回头看,发现长长的车队都已经离开了。
含霜留意到她的目光,笑道:“大人们都走了,淑妃娘娘也回去了。娘娘,奴婢一直叫不醒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幸好陛下进来了。”她的声音小下去。
李怀懿从马车上下来,走到姜鸾的身边,朝步辇的方向扬了扬脸,“上去吧,朕赏你的。”
姜鸾愣了一下。
在秦国,后妃的封号依次是秀女、才人、美人、婕妤、昭仪、各种妃位、贵妃、皇贵妃、皇后。
目前,李怀懿的后宫里只有宓妃和淑妃,但却只有贵妃及以上的人,才有资格乘坐步辇。
跟在李怀懿身后的王保,看见姜鸾怔怔的表情,笑道:“恭喜宓妃娘娘晋为贵妃。”
姜鸾被这句话砸得懵了一下,下一个反应就是――所以,她可以随意地乘坐步辇了?
李怀懿看见姜鸾懵了好几息之后,突然高兴起来,快步走过去,坐在步辇上,等她舒服地坐好了,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朝他微笑道:“多谢陛下恩赏。”
不知为何,李怀懿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早知道,昨日就让这些太监去给她吸蛇毒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王保,又飞快地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无法忍受那样的场景。
姜鸾坐在步辇上,露出清浅笑容,对李怀懿道:“那臣妾先回长乐宫了?”
晨曦的光映在她的脸上,眉目如画,双眸盈盈。
李怀懿皱了皱眉,不悦地放她走了。
八个青衣太监抬着步辇,另外四个随行在前后,含霜等宫女跟在步辇边,亦步亦趋地走着。
姜鸾靠坐在步辇上,迎面刮来的微风拂动裙角。她心情愉悦,觉得自来了秦国之后,鲜少这样舒泰过。
“娘娘。”含霜跟在姜鸾的步辇边,犹豫地看了她好几眼,欲言又止。
姜鸾轻快地摆了摆手,“什么事?你说吧。”
含霜道:“娘娘,您还记得,昨夜是谁在为您吸出蛇毒吗?”
姜鸾笑着看了她一眼,“是你吗,含霜?”
她以为含霜在跟她讨赏。
含霜连连摇头,“不是奴婢。奴婢昨日坐在后头的马车上,是春花回来后,告诉奴婢的。”
姜鸾出行,带着浩浩荡荡几十名仆从,因而在她的车驾之后,另有两辆马车,安放仆从和行李。
而春花是几个月前,内务府新送来的一个宫女,因她机灵懂事,有时能在姜鸾跟前伺候。
姜鸾挑了挑眉。
含霜吞吞吐吐地道:“是陛下。”她的声音很轻,打着口型,但姜鸾一下子就看懂了。
她瞪大了眼睛,从步辇上坐直了身子,“怎么可能?”
李怀懿,做这种事――他图啥?
含霜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跟在姜鸾的步辇边,继续向前迈步。
旁边的十二个新拨来抬步辇的青衣太监,没有听见含霜后面的话,仍在垂头走着,表情木讷。
姜鸾慢慢地靠坐回椅背上,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迎面的风扑在脸上,她突然感到有些凉。
“本宫的手炉呢?”她攥了攥指尖。
拿着手炉的宫女,连忙道:“娘娘,在这里。”她一边说,一边把手炉递上去。
姜鸾接过手炉,觉得这手炉不够热,怕是银炭已经快烧尽了。她有些烦恼地把这个手炉递回去,宫女连忙安慰道:“娘娘,长乐宫就要到了。”
从今以后,长乐宫就要变成整个皇宫里,最繁华的地方了!
宫女忍不住挺起小身板,觉得做贵妃娘娘的手下,实在是面上有光。
步辇稳稳地在长乐宫前停下,姜鸾走下去,进了正殿,才刚刚喝了一盏茶,册封贵妃的圣旨就已经到了。
来宣旨的人是王保,他身后还带着两个小太监。他一进入正殿,就和气地对姜鸾笑道:“娘娘,接旨吧。”
姜鸾换了衣服,净了手,随后在香案前跪下,俯首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长乐宫宓妃姜氏,艳冶柔媚,群芳难逐,赋姿淑慧,仪静体闲。旨到之日,以册宝封尔为贵妃。
钦此。”
“谢陛下隆恩。”姜鸾俯身跪拜,三叩首,随后起身,接过圣旨和册宝,放到香案上。
跪在她身后的宫女们,连忙站起来,搀扶着姜鸾。
王保笑道:“恭喜贵妃娘娘,不知贵妃娘娘可要留咱家用一盏茶,让咱家也沾沾长乐宫的喜气?”
姜鸾笑道:“公公请。”
两人移至花厅喝茶,王保啜了两口,对姜鸾道:“陛下还有两句话,要咱家带到。”
姜鸾放下茶盏,“公公请讲。”
王保道:“这第一句,是太后娘娘若有召,您不必前往。”
姜鸾眉梢微挑。
王保笑了一声,低低道:“陛下必是挂怀贵妃娘娘您的安危。”
姜鸾和太后早有嫌隙,这次冬狩,高家成年男性又被李怀懿给诛杀了,太后不敢报复李怀懿,但必定对姜鸾怀恨在心。
姜鸾点了点头,唇角露出笑意,对李怀懿的恶感,倏然散去很多。
王保又道:“这第二句,便是让贵妃娘娘今日好好将养身子,明日照旧,仍去御书房,给陛下抚琴。”
姜鸾的笑意僵住了。
她眨眨眼睛,“本宫昨日中了毒箭,今日心口似乎仍有些不适,或许要再养几天。”
尽管她不通医术,她也知道,中过毒素的人,起码应该要休息一旬的时间吧?
哪怕是她宫中的扫地宫女,若是被蛇咬了,她都要给人放几天假,哪有第二日,就催人去干活的?
王保笑道:“贵妃娘娘,陛下是看重您呢。说句不中听的话,这样的机会,别的娘娘就算是抢破了头,怕也是抢不到啊。”
别的不说,就储秀宫那两个美貌女子,天天嚷嚷着要见陛下。可是她们的琴艺,连贵妃娘娘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王保哪里敢把人带过去找骂?
姜鸾抿了抿唇,知道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她只好应下,又和王保应付几句,将他送走。
罢了罢了,就当是看在――他为了自己吸蛇毒,还免去她见太后的份上吧。
姜鸾坐在花厅里,盯着桌案上的半盏冷茶,默默地想。
王保从长乐宫中出来,拢着袖子,慢吞吞走在宫道上,渐渐走出很远。
两个小太监跟在他身后,其中一个谄笑道:“爷,您跟贵妃娘娘的关系可真好!”
王保哼了一声,没说话。
那人面色讪讪。另一人竖起耳朵,忽然道:“爷,您有没有听见哭声?”
王保皱眉,听了一会儿,脚下拐了个弯,“过去看看。”
声音是从宫里的马厩里传出来的,王保等人走过去,看见一个饲马的太监,站在马厩的围栏上哭,连衣襟上都是泪痕。
“怎么了?”王保走到他跟前,问道。
饲马太监被吓了一跳,他扭头一看,认出王保,连忙跪下道:“王总管,奴才在哭马!”
王保看了几眼,认出来是昨日拉着姜鸾马车的四匹马。
这些都是上好的樊州马,性情温顺,既可以做战马,也可以做拉车的马,让马车行驶平稳。
但是,因为昨日的刺客,这四匹的蹄子都坏了。
饲马太监跪在地上,哭泣道:“奴才没有孩子,奴才养大的这些马,就是奴才的孩子。”
跟在王保身后的小太监,都嘻嘻嘲笑起来。王保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饲马太监一愣,“奴才名叫小贵子。”
“很好,小贵子。”王保点点头,“这几匹马,我会跟陛下禀明,你就好好养着吧,来年春天,给它们配个种。”
“若是运气好,送到贵妃娘娘跟前,讨了她的欢喜,是你的福气,也是这些马的福气。”
饲马太监欣喜若狂,感激不已――在方才,他还以为这几匹马就要被杀了!
但作为种马,却能一直留下来。
王保撇下饲马太监的感激之语,带着两个小太监,回去御书房。
“爷,您为什么问他名字啊?”小太监有些不服气。
王保走了两步,才慢悠悠回道:“你们能像照料儿子一样,照料那些马吗?”
小太监们面面相觑,默然无语。
御书房里,李怀懿听到王保的禀报,随意地道:“你看着办吧,来年的生出的小马,都带去给贵妃瞧瞧,若是贵妃有喜欢的,你就把那个小贵子一起送给她。”
王保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