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笙想起行越对于杜远岚关于“傅哥哥”的指控,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表情,张南见了,立刻问:“怎么了?药不对吗?”
傅明笙收了收神色,他没有来得及回复那条短信,张南就已经走了进来,傅明笙躺在床上,眉头微微蹙着,问:“杜远岚呢?”
“关禁闭了。”张南回答他,但明显心不在焉,傅明笙扯着嘴角笑了笑,说,“多亏你昨天晚上给我送了手机。”
张南顿了顿,帮傅明笙在纱布上打了结,然后低声道:“对不住了。”
傅明笙几天下来已经对张南的性格了解完全,张南是坏人,但暂且算得上是有良知的那种,于是傅明笙故意露出被张南碰到伤口的表情,而后又隐忍道:“怪不着你,我给他解的手铐。”
张南又给傅明笙递上一件自己的衣服,纯黑色的t恤,袖口稍微有点起球。
“你先穿着。”张南不太自在的说,“一会儿给你拿别的衣服。”
傅明笙接过,直接套在了上身,他又随手在自己的手背上扎了针,张南一看傅明笙的针管开始回血,赶紧问:“是不是得挂起来?”
傅明笙的嘴唇不怎么有血色,整个人都呈现出病恹恹的姿态,他稍微把点滴瓶拿高,问张南:“有地方挂吗?”
“我去给你找。”张南说完就立刻离开房间,傅明笙则是面无表情,一手拔了枕头,迅速的给行越回了条短信,然后删除了全部对话。
张南把一组小衣柜搬了进来,衣柜侧面粘着挂钩,正好能挂点滴瓶。
“这件事…”张南的眉头皱的很深,他大概是常常做这样的动作,平时没有表情时,眉心之间也有几道痕迹,他犹豫着看向傅明笙,问,“你准备追责吗?”
“嗯?”傅明笙用胶带粘住针管,然后抬了抬头,问,“你说杜远岚?”
“不是。”张南呼噜了一把自己的寸头,说,“我是说我。”
傅明笙装着一愣,然后笑了笑,说:“张哥,咱们俩之间不至于说这个吧。”
“我也是觉得跟你挺合得来,这事本来也不是你逼着我做的。”傅明笙无意的摸了下自己的伤口,说,“而且杜远岚刺的也不深,你不用放心上。”
张南的表情说不清是信了还是没信,他纠结的看了傅明笙一会儿,然后忽然问:“你不是来这儿逃命的吧?”
傅明笙自然的流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问:“那我还能是干什么的?”
“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张南打量着傅明笙,认真道,“来这儿逃命的,没有你这样的。”
傅明笙虚弱的笑笑,说:“我是哪样?”
“就是…挺好的。”张南确实没上过几天学,语言表达能力有限,只能尽量描述道,“什么都挺好的。”
傅明笙抿了下唇,接话道:“确实是,我也觉得我还成,但凡我能在外面吃香喝辣,我也不愿意来这地方。”
傅明笙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说:“给你们院长那钱,够我换辆车了。”
张南像是非常意外,他惊讶的看着傅明笙,问:“你说的车多少钱?”
“百十来万。”傅明笙故意提高价钱,说,“我再添点,一般的车都换的上。”
“百十来万!?”张南一下瞪大眼睛,傅明笙立刻顺着他的情绪往下问,“怎么了?他跟你们说是多少?”
张南握了握拳头,手臂明显绷起血管:“我不知道,我就拿自己的工资。”
傅明笙了然道:“正常,老板哪有不克扣的,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底薪五千。”张南红着眼睛,说,“加上绩效,能有七八千,要是你们这种金子来了,每个月多一千。”
“一千?”傅明笙故意诧异的抬了抬眉,道,“那是有点儿少了。”
张南不说话,满脸写着欺骗,傅明笙就又问:“你怎么不换个工作,这地方有什么意思?”
张南说:“我没上过学,干正经活没人要我。”
傅明笙故意停了一会儿,给张南自己思考的时间,然后才说:“其实你能干的活挺多的,你出去租个房子,肯定比在这儿舒服。”
“我出不去。”张南咬着牙,紧绷着脸说,“我每个月的钱都给家里了,我弟要盖房子,我家…我家那边不太好。”
傅明笙叹了口气,看起来十分同情张南,张南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傅明笙便问:“怎么了,你直说。”
“这个表…”张南略显尴尬的问,“我要是卖,能卖多少钱?”
“三万左右。”傅明笙说,“不是什么特好的表,但我这身上也没别的了。”
“不是。”张南大概是想说自己不是来要东西的,但他始终解释不清自己的话,于是只能道,“你先休息吧,有事还是给我发短信,我出去一趟。”
傅明笙点点头,说:“行,正好我睡会儿。”
另一边,跟治疗中心相距四百米的林间小屋。
行越看着傅明笙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觉得浑身上下哪都不舒服。
傅明笙说:老实待着,等我去找你。
行越不可控制的幻想傅明笙说这句话的表情,如果傅明笙在他面前,一定是捏着他的脸,或是用温热的指尖敲他的头,表情带着惯有的严肃,和不自知的宠溺。
行越喜欢傅明笙管着自己,他很愿意听傅明笙的话,行越觉得就算哪天傅明笙生气到动手打了他,他也不会真的生气。
因为傅明笙不是无缘无故动手的人,那一定是因为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
“行越。”杜远岚被行越命令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但还是忍不住说话。
行越立刻收起幻想傅明笙时软踏踏的目光,严厉道:“我比你大三岁。”
“哦,越哥。”杜远岚并不抗拒,继续道,“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行越冷笑一声,迫不及待的回答:“是在一起。”
“啊?”杜远岚眨了眨眼,“什么在一起?”
“……”行越一阵尴尬感袭来,立刻冷漠道,“你要问什么?”
“哦,我想问问你,你在外面,听过杜远筝吗?”杜远岚说,“他是我一个哥哥。”
行越一愣,随即目光看向杜远岚,他这才发现两个人名字的相似之处,可仔细打量起来,杜远岚又跟杜远筝长的不太像。
行越问:“亲哥哥?”
“嗯…半个亲哥哥吧。”杜远岚说,“他的爸爸是我的爸爸,他的妈妈不是我的妈妈。”
行越冷淡道:“你可以直接说同父异母。”
这又没什么奇怪的,他家也就是这么个情况。
“哦,好的,我是私生子。”杜远岚一句话说完,行越的表情又僵了僵,杜远岚说,“不过我跟杜远筝的关系还可以,我们没吵过架。”
在这个无聊的室内,行越对这个八卦十分感兴趣,不过他还是选择先给傅明笙发一条短信。
行越:我刚刚知道了一个大秘密,你想不想听?
傅明笙没一会儿又回了过来,他说:不想。
行越气愤的回复:那你会后悔错过很多!
傅明笙:杜远岚是杜远筝的弟弟?
行越一怔,脸一红,不满的问杜远岚:“你已经告诉傅明笙这件事了吗?”
杜远岚摇摇头,说:“没有啊,我们也没有说过很多话。”
“哦。”行越磨了磨牙,说,“那你就不需要用‘你们’来形容你和傅明笙。”
行越又马上给傅明笙回复: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我一听到他的名字就猜到了!
傅明笙很快又回复过来:不是这个?那我倒有兴趣听一听了。说吧,什么秘密?
行越又一下扣住手机,眼珠转了两圈,然后问杜远岚:“你刚才还没说完,同父异母,然后呢?”
“然后我爸不想认我,一般不是都想认儿子的吗,谁想到他不要我。”杜远岚说,“不要我就算了,还把我关到这儿,我真服了,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行越觉得这并不足以成为一个“令人后悔不听的秘密”,于是他又问:“还有没有别的?”
“什么别的?你想听什么?”杜远岚往前凑了凑,说,“其实我挺会讲故事的,冉冉就是听了我讲的故事,才成为我的女朋友。”
行越僵了僵,觉得故事的发展已经完全不是他想要的走向。
杜远岚道:“对了,你知道我跟傅大哥第一次见面的事吗?”
行越一怔,这倒是令他有点兴趣,行越故作镇定的摇摇头,又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就是很巧的,那帮畜生发现我跟冉冉在一起,就把我扔进水缸,让冉冉用斧子劈,什么时候缸裂了,我才能出来。”杜远岚抬头,用一只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做了个窒息的动作,说,“我当时真的快死了,还好冉冉没放弃我。”
“那天傅大哥刚来,我正好刚从水缸里出来,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杜远岚笑着,表情却没有任何温度可言,他说,“我早晚要把这群畜生都杀了。”
行越不知道想到什么,就随口说了句:“杀他们有什么用?”
“哦,所以我应该安静的等待好心人救我出去,然后原谅他们吗?”杜远岚耸耸肩,说,“你是不是想说,不管怎么样,我也不该有杀人的想法?”
行越一冷,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这句话太熟悉了,无数次他用自己的手段解决问题,别人来训斥他时,行越都是这样讽刺对方的。
他最讨厌“不管如何你也不该如何”的句式,可是仔细想想,他最近一次跟别人因为这句话争吵,也是一个多月前了。
他把文昊打进医院,又在警察局跟欧阳浔说了类似的话,然后傅明笙就来救他了。
傅明笙穿着黑色的外套,半蹲在地上,向他伸出手。
行越赌气离开酒店,一个人走在寒风凛冽的街道上,傅明笙也来找他。
行越被柜姐气哭,一个人在商场的楼梯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傅明笙也来找他。
行越因为傅明笙不告诉自己归期,负气下车,一个人蹲在雪地中央,傅明笙也来找他。
每一次每一次,当行越以为傅明笙要放弃自己的时候,傅明笙都拉住了他的手。
可现在傅明笙却要跟他分手。
行越觉得这实在好笑,他对傅明笙的喜欢与日俱增,就算傅明笙不喜欢他,行越尚且要纠缠一番,更何况傅明笙是这样的不会演戏。
他那样一个冷漠的人,把温柔全给了自己,却还妄图不让自己知道。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行越拿起手机,立刻就给傅明笙回了短信。
【秘密就是,我知道你很喜欢很喜欢我,你不承认也没有用。】
行越发完,就满足的靠在墙上,嘴角微微上扬,想象着傅明笙现在慌张的样子。
叮当――哗啦――
两次开锁声响起,行越虽然身体僵硬,但嘴角都还保持着微笑的弧度。
直到有一道白光照射进来,有人走进了禁闭室。
杜远岚一跃而起,冲过去将人抱住,把头狠狠的蹭在对方的胸口,哽咽道:“傅大哥,我好担心你!”
行越继续坐在原地,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看向被杜远岚撞了满怀的人,然后磨着牙,狠狠开口说:“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