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想着怎么设法喊来虞碌,他自己个儿倒先来了。
李府的家丁领着他到画溪暂居的院子里。
对他的到来,画溪还有些惊讶。
见到画溪,虞碌当即跪下磕头:“拜见李姑娘。”
行的极重的礼。
画溪骇了一跳,上前将人扶起:“虞大夫多礼了,快起来吧。”
“姑娘大恩。我早上给王上请了脉,他体内毒素已经除去了。”虞碌面露喜色,直截了当地说。
画溪亦喜:“当真?”
“千真万确。”虞碌道。
画溪唇角微弯,笑过后她又道:“今日我原本也想找你,没想到你倒先来给我报喜啦。”
虞碌道:“今早上我给王上诊了脉,便向他请旨来给姑娘请平安脉。以往的病历,女子若是有副作用,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了。姑娘近日身体可有何不适?”
画溪道:“身体并未有不适,只是眉上生了一块红斑,起初不过小指指甲盖大小,这几天越来越大。”
虞碌仔细一瞧,果真发现了那块红斑。他脸色微微变了下:“姑娘伸手,我给你枕个脉。”
画溪抬起皓腕。
虞碌手搭在她手腕上,眉头微微一皱。
画溪问:“怎么了?”
虞碌垂头道:“这个法子虽然能解毒,但实际上是用女子的身体去净化毒性。有的运气好,能化解毒性,而有的人运气不好,多多少少会沾上些毒性。”
画溪笑了下:“而我就是那个运气不好的,对吗?”
“姑娘……”虞碌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实在知道眼前这个人的重要性。王上大费周章要立她为后,若是王上知晓是她为他治毒,还不知会如何触怒他。
景仲很久没有发过脾气,不代表他忘了他震怒时是什么样子。
“会伤及性命吗?”画溪比他想象中的更平静。
“从脉象上看,这毒只及表皮,不及肺腑……性命应当无虞。”虞碌伏下身去,额头触着手背:“只是那红斑会随着毒性发散,而越来越大。”
屋子里忽然陷入死寂,雪霰子打在屋顶的哔啵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陈嬷嬷僵在原地,恨不得那这些话从耳朵里挤出去。
留下红斑。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容颜有多重要。更何况是像她这个年纪、像她这样的人,十七八岁,如花一样的年纪,如花一样娇妍美丽,人间绝色。
脸上留下一道越来越大的疤痕,如何面对天下。
她可是要登上王后之位的人。
全天下都会看着她。
陈嬷嬷看了一眼这个坚韧美丽却又命途多舛的姑娘,她和王上好事多磨,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却又遇上这样的事。
她原以为这个女孩儿会满脸灰心失望,但她只是平静地眨了眨眼睛,失望从她脸上一闪而过。
阴霾只存了一瞬,随即荡开乌云。她释怀地舒了一口气,道:“王上最近政务繁忙,此事不必告知他。”
虞碌脸色发白,暗中对画溪用药,隐瞒病情不报,他已经可以预见景仲知道这件事后会如何地震怒。
“你放心吧,有我在呢。”
然后他听到那个姑娘温言细语地补了一句。
他彻底羞愧得抬不起头,俯首磕在冰凉的地板上,没再说一个字。
————
大年三十那日,李府热热闹闹地在庆新年。早上李夫人来看过画溪,邀她晌午一同用团圆饭。因晚上他们要入宫赴宴,只得在晌午团聚。
画溪想起李家的子侄侄女,怕图惹是非,以身体不适婉拒了她。
李夫人从院子里走出来,觉得这未来的王后娘娘性子太沉稳了些,倒不像十七八岁的姑娘。竟比好些二十来岁的姑娘还要端庄稳重。怪不得她能入了王上的法眼。
一想起这,她又想起自家那几个侄女。虽都是大家人户出身,但周身的气度和做派,总觉得还差些什么。
既是府上稳了要出一个“王后”,那以前给侄女的谋算都得作废。此前她还想着今晚的宴席上,带郭盈盈进宫见见世面,若是能得王上垂青,也算是个好归宿。她摇身一变成了王后的姑姑,尊贵更上一层楼。
但谁知道,命运造化弄人,她没能成为王后的姑姑,倒将要成为王后的“母亲”了。
午后,她就着人准备入宫的礼服和一干物什。
临行前,又教了郭家姊妹宫内的礼仪。
郭家姊妹在姑姑面前一向本分乖巧,顺从地学礼,顺顺利利地进了王宫。
郭盈盈以往每年都会到国都待一段时间,是以也有几个闺中好友。入了王宫后,朝臣凑在一起互相吹捧谈论政事,夫人们挤在一起聊些家长里短。郭盈盈带着妹妹们和她的密友们一同游园去了。
冬天里的王宫到处是雪,除了雪景,无甚好观,几个人逛了一会儿,甚觉无趣,便在亭子里坐着话些家常。
起初还在聊国都时兴的料子,中书舍人林笠之女林越挽着郭盈盈的胳膊,问道:“听说你姑父家新来了个妹妹?”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郭盈盈不悦道:“竟然连你都知道了。”
林越盈盈笑道:“你家有个侍卫的妹妹在凤仙阁做事,前儿她给我送钗子来的时候说他哥哥说的,你家来了个新妹妹,长得可漂亮了。快跟我们讲讲,到底怎么回事?”
在的几个人都是和郭盈盈一同长大的,情分非常,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大家都说了,没必要瞒着彼此。
郭盈盈也不遮掩:“什么妹妹?我才不承认李蛮蛮这劳什子妹妹……”
假山后行过两人,阔步而过。听到山后的人提及李蛮蛮三个字,步履忽的放缓下来。
温青不解地看了眼景仲,只见他双眸微狭,心情看上去十分愉悦。
而后便听到少女脆生生的声音说道:“姑姑说她是幼年多病,送到庙里养着的。我才不信,长这么大,我还从没听说有过什么妹妹。就算是在庙里养着,也不可能这么多年一点风声也没露出来。我看她分明是姑父在外面生的贱种,姑姑为了帮他遮羞,才应下来的。”
她为姑姑鸣不平:“真不知姑姑怎么这么糊涂,我们柔丹人又不像中原人,看中主母的贤良淑德。分明是姑父犯了错,丢人的是他,她反倒替他遮掩起来。”
“那李蛮蛮我也就见过一回,好看是好看,不过啊,她长了一脸福薄相。”郭盈盈哼了声:“可能她自己也觉得身为下贱,见不得人吧。到现在还成日窝在她那院子里。别看我姑父现在还对她上两分心,像她这么冷淡疏离,过不了多久姑父就会彻底不管她。到时候随意发配了人,说不定比她蛆一样的外室老娘还惨。你说,生得漂亮有什么用?”
温青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偷偷觑了眼身边的人。年轻的君王脸绷着,黑得极为难看。
他正要上前教育教育那不知不觉间得罪了王上心尖肉的姑娘,景仲抬手制止了她。
“王上,那是李将军府上的表姑娘。”温青讪讪。
“去。”景仲身上的气息变了:“告诉她,让她到紫阳殿等孤。”
紫阳殿靠近他处理政务的宫殿,每当有朝臣觐见,便在此处暂候。
王上让她去紫阳殿?
温青一面纳闷一面往亭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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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
紫阳殿中, 黄绸垂搭,窗棂相掩,四角坐着镶金嵌玉的玲珑八宝灯架,灯架上点着应景的暖红烛光。正中的桌上摆着一盏鎏金铜云兽香炉。香炉里点了不知道什么香, 整个屋子里都氤氲着淡淡的香气。不浓烈, 又足够沁人心脾。
郭盈盈坐在小几前, 手脚乖巧温顺地摆放着,看上去一派世家贵女的矜持端庄, 实则心底早已波澜涌动。
王上竟然单独召见她!
她双手叠放膝上, 纤长的手指却忍不住微微颤抖。巨大的欣喜将她冲击得近乎晕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近这间宽敞开阔的大殿的。强烈的不真实感笼罩着她,直到她坐在厚实松软的坐垫上,都还感觉自己仿佛一团轻飘飘的棉花。
漂浮在空中, 落不了地。
“郭姑娘, 请用茶。”两个宫娥端着茶水走进殿中, 恭敬地给她斟上一杯热腾腾的茶。她看着茶盏上飘荡的水汽,嗅着茶水的香气,心间猛然一动。
她强忍住内心的欣喜和忐忑, 端起茶盏小口啜了几口。
“姑娘在此等候片刻, 王上晚些时候才能过来。”宫娥唇红齿白, 声音温柔婉转。
郭盈盈笑道:“好,有劳了。”
宫娥下去后,她轻舒了口气,又端起茶杯小口啜饮起来。
紫阳殿与王上宴群臣的宫殿极远,今夜整个王宫的人大部分都去了那边,示意显得此处格外安静空旷。
随着初到此处的忐忑逐渐褪去,郭盈盈发觉不对劲。这宽敞的大殿里竟然连个火炉子都没有, 许是此处靠近放置文书的琅嬛阁,连地火龙也没有。
外头还下着雪。
来的时候郭盈盈为了看上去更轻盈,没有穿厚厚的大氅,只穿了一件双面锦嵌狐毛的斗篷,这会儿已经冷得手脚冰凉。
她坐在软垫上,竟觉得脚趾都冷得发麻了。
宫娥又进来给她添了两次水,她捧着热腾腾的茶水取暖,好几次想开口问问王上现在在何处,能否给她添个火炉。但她又怕王上觉得她娇气,多少王公大臣都能在此等候传召,怎的就她这么娇气,偏要火炉子。
为了大好前程,忍了。
灯芯噼里啪啦炸开了灯花,郭盈盈感觉脚趾传来一阵阵酸麻,就跟生了冻疮似的。她冷得不行,手脚冰凉,脊背和腰椎因为长时间的端坐也僵硬不堪。这种滋味难受极了,最重要的是还不知道王上什么时候才能过来,这种等候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她想起身走两步取取暖,又怕宫娥笑话。
只好咬牙继续忍着。
没一会儿,宫娥又捧着茶壶进来添水。
“王上那边还有多久?”郭盈盈终于忍不住问道。
宫娥抬眼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姑娘别笑话我了,王上还有多久我一个小小的宫娥怎能知道?姑娘且等着吧,漫说姑娘,前日安良国的时辰到此觐见,也候了足足四个时辰王上才召见呢。”
说完,宫娥唇边扯出了一抹讥讽的笑意。
郭盈盈候了半晌,本就又冷又饿,被她这么一呛,更是满心窝火,却敢怒不敢言。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就算她只是个服侍人的丫头,可好歹是在王上面前服侍的。
暂且忍忍,等她飞上枝头了再慢慢跟她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