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悦方才那一句其实不突兀。
谭悦说完,微微拢了眉头, 清冷添了一句, “顺道看看你……”
赵锦诺看他。
谭悦上前,翻开茶杯。
见杯底上刻了津窑两个字。
“坐。”他人不怎么精神,便也不想久站。
两人在外隔间的案几前对坐。
他指尖修长,指节分明, 翻开茶杯与倒茶的时候,很是优雅入目。
芝芝跟在他身边许久,知晓该何时近前, 何时留有空间。
侯爷与赵姑娘一处时,她少有近前。
谭悦斟好茶,用指尖推着茶杯底部推到她跟前,眸间淡淡,“你有多久没画东西了?可知道整个南顺都在传公子若暴毙了。”
听到‘暴毙’这两个字委实有些耸人听闻,赵锦诺睫毛微微颤了颤。她似是, 真的许久没有画过东西了……
早前从新沂到乾州, 初回赵家, 赵家家中有祖母和王氏要应对, 还有郁夫人带了阮奕来乾州, 那时便不得空闲, 也没有心思作画。
而后从乾州入京,一路上月余的时间都在马车上,又与祖母,龙凤胎和范逸一处,抽不出身。
等刚到京中, 又同龙凤胎去了趟月牙湖,自月牙湖赐婚后,礼部和宫中司制三天两头就往苑中跑,婚事渐进,诸事都在赶,她分不出心思来。闲下来的时候要么同阮奕在宴相处,要么便是同沈绾、沈妙或刘宁,崔婷婷一处,似是也没有静下来心来想作画的时候。
再往后,便是新婚燕尔,她终日都同阮奕一处……
赵锦诺脸色微微红了红。
这一算,从三月到十月,前前后后往少了说差不多竟有大半年,细数下来,都有八九个月之久了……
赵锦诺心中唏嘘,怎么这么长时间没画东西了,她竟都未觉得。
谭悦瞥了她一眼,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继续道,“丹州在四处找人打听,不知你可是出事了?还担心你是不是伤了手,日后再画不了东西了?”
画师最宝贵的便是拿画笔的手,丹州应当是着急了。
早前即便不在南顺,在新沂,她也会作画。虽然画得也慢,但大抵三两月便会有一幅图在司宝楼露面,或是赠画于旁人,这回一连八九个月没有消息,确实是让丹州他们担心了。
谭悦轻声,“早前听说你要去南顺,最高兴的便是丹州,后来说不去了,丹州连苑子都给你找好了,你日后自己寻机会同他说去。”
在老师所有的学生中,她和谭悦,丹州三人年纪相仿,所以走得最近。
谭悦偏静,丹州好动。
所以谭悦画得佛像大都让人心神安宁,而丹州的花鸟图却栩栩如生,静中藏动,让人看了心中欢快又愉悦。
赵锦诺记得同他二人在一处的时候,时常是左耳朵与右耳朵冰火两重天,但都好过单独同谭悦或丹州其中一个在一处的时候。
要么同谭悦一处时,他可以终日一句话不说,亦或是句句话都不好听;要么同丹州在一处时,丹州可以终日都在说话,连画画的时候都在说话,一刻都不闲着。
但大抵现在想起来,在南顺的时光,应是当初媛姨离开新沂之后,她最快乐的一段……
赵锦诺低了低眉头,笑意噙在嘴角。
抬眸看向谭悦时,眸间仍有未尽的笑容,“今日见到你,我还以为认错人。”
谭悦一直觉得她笑起来很好看。
她的笑容似是天生带着亲和,能驱散周遭的寒冷。
他喜欢同她一处,不说话的时候都很好。
她画画的时候,认真,安静,修长的羽睫轻翘,明眸青睐里缀了夜空星辰,又似有柔光。
谭悦敛了思绪,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应道,“是,你自然是连我都认不出来的,但我下马车就认出你了。”
赵锦诺叹道,“不是没认出,是以为认错,你冬日里不都窝在别苑里安静画佛像吗?你又未同我说起过你是宁远侯,我怎么会想得到,你来了苍月过冬,也不怕冻死……”
谭悦恼意看她,她惯来喜欢怼人。
谭悦放下杯盏,幽声道,“赵锦诺,你信不信总有一日我能将你扔到曲江里喂鱼去!”
赵锦诺轻笑,“我会水,曲江里的鱼咬不死我。”
连芝芝都忍不住掩袖笑笑。
大凡侯爷同赵姑娘在一处,似是受气的时候都更多些。
谭悦微微敛眸,不去看她,口中平淡道,“我来苍月有正事要办。这次要在苍月京中呆上月余时间。”
赵锦诺看他,“你是特意来阮家的……”
谭悦也不避讳,他惯来想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是特意来阮家的,看看这阮奕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你放着好好的南顺不去,好好的公子若不做,一定要留在苍月京中,做一个世家子弟苑中的金丝雀?”
他语调平和,若风轻云淡,字句间的拿捏都入木三分。
赵锦诺心中忍不住叹了叹。
早前是她说要去南顺的,谭悦也答应了帮她安排和善后。后来她让阿燕给谭悦送信,说不去南顺了,要留在苍月京中成亲。
谭悦果真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明知她早前说过最不喜欢的便是做“金丝雀”,他今日说话偏要处处带刺。
谭悦尚在置气。
赵锦诺不戳破,只叹道,“那我也是一只好看的金丝雀……”
谭悦语塞,稍许,奈何道,“你若想做‘金丝雀’,南顺就可以,何必舍近求远,在南顺,你还可以继续当你的公子若,想去踏青的时候便去踏青,想作画时便作画,去到何处都无拘无束……”
赵锦诺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谭悦,我眼下很好。”
他指尖微滞,目光停留在杯面上漾起的层层涟漪上,淡淡道,“他真有这么好吗?”
好到她本来都决定要去南顺了,他也替她安排妥当,临到最后,她还是要留下来嫁他……
赵锦诺应道,“他很好。”
谭悦眸间微微黯沉,口中却平淡依旧,“赵锦诺,你才认识他多久?我只知道,有人在几个月前还在托我打听阮奕此人,她自己心中还在盘算着,等新沂庄子上家奴的卖身契拿到,就带人一道去南顺,让我帮忙安排善后。怎么这才过了几月,又忽然改了主意,要留苍月京中,我是不是应当好奇,这阮奕究竟有什么本事――是长了一张多好看的脸,还是三头六臂,还是巧舌如簧,还是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
赵锦诺看了看他,叹道,“似是除了三头六臂,都有……”
“你!”谭悦徒然语塞,许是接连说了几段大长串的话,有些顺不过气,又许是有些急火,更或是被她给气得,谭悦握拳抵在鼻尖,接连轻咳了好几声。
芝芝赶紧上前,伸手将一侧敞开的窗户关上。似是冷风没有再灌入,谭悦的轻咳声才缓了去。
赵锦诺将茶水递到他跟前。
他接过,轻抿了一口润喉。
放下茶盏时,声音如惯来清淡,“赵锦诺,你若只是喜欢他生得好看,这样的公子哥,我在南顺给你一抓一大把……身世、人品、相貌、家风,都不比阮奕差……”
外阁间灯火昏黄,映得他的脸色又有几分泛白。
谭悦今日一整日似是都在入京途中,而后又是接风宴,眼下一脸倦意,不怎么有精神。
赵锦诺看了看他,喉间咽下早前的话,转而叹道,“幼稚!”
谭悦恼火看她,“赵锦诺!”
她却不搭理他了,遂起身朝芝芝叮嘱道,“芝芝,苍月京中不比南顺,夜间很有些寒凉,半夜记得添些碳暖,让屋中暖和些。”
芝芝朝赵锦诺福了福身,笑着应了声是。
临出门,赵锦诺才笑眯眯朝谭悦道,“早些歇息吧,明日见!”
谭悦又气又恼!
他说的,她应是一分都未听进去!
还明日见!
芝芝送她出屋。
屋外风大,芝芝阖上屋门,赵锦诺在屋外轻声问,“谭悦怎么脸色这么差?要不要明日寻个大夫看看?”
她这次见谭悦似是比早前病得都要重些。
芝芝应道,“有随行的太医一直跟着,太医早前看过了,说是南顺和苍月的气候不同,侯爷有些不大习惯。太医也开了方子,这一路都在服药。侯爷怕冷,太医最怕他染风寒,导致寒疾复发,一直让侯爷随身带着暖手炉,侯爷就先前入了屋中才脱手……”
赵锦诺这才颔首,“夜间碳暖若是烧得不好,你唤声苑中伺候的粗使丫鬟和婆子。”
“好。”
赵锦诺又道,“这处苑子临近湖边,湖风有些大,夜间别开窗了。”
芝芝俯身应好。
……
阮奕本在苑中,刚好同周亮说话,正好见谭悦身边伺候的婢女送赵锦诺出屋。
赵锦诺交待的几句,婢女都一一应声。
再等赵锦诺见到他,眸间微亮,噙着笑意快步向他走来。他站在冬青树下,身姿挺拔而颀长,灯盏的微光映在他脸上,似是镀上了一层清晖。
清晖下,他笑容温和,似冬日暖阳。
她行至他跟前,抬眸朝他道,“宁远侯说今日困了,先歇息了,不等你了。”
阮奕笑笑,“走吧,我们也回苑中吧。”
两人的苑子离亭湖苑近,阮奕牵着她往苑中回,手中微拎灯笼,光线有些暗,好在有他牵着她,两人都不想折回去拿灯笼。
“宁远侯没为难你吧。”阮奕关心,“他有些难相处。”
赵锦诺愣了愣,连忙道,“没为难,他其实人挺好,就是说话不怎么耐听。”
阮奕转眸看她。
她笑道,“但他说你生得好看,巧舌如簧,还有一颗七巧玲珑心……”
阮奕眉头肉眼可见的,嫌弃的,微微拢了拢,“怎么听都不像好话。”
作者有话要说:谭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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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临时有事,超级超级忙,一直_(??`」∠)_加班
明天就是周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