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若幽一愣,“民女……看的不多,近来也未看过、”
这等才子佳人的故事最引人春心萌动,薄若幽这方面心思极淡,自然不会专门去看这些,然而霍危楼一本正经的道:“看的不多,那你需要多看看。”
薄若幽正不解他这话是何意,外面福公公道:“侯爷,宁骁来了。”
霍危楼神色一定走去书案后,薄若幽也看向门口,片刻后宁骁大步而入,大抵没想到薄若幽在这里,他有些意外的扫了她一眼。
霍危楼问道:“有消息了?”
宁骁行礼应是,又接着道:“二小姐的贴身侍婢说,她的确去别的书馆买过,可并不常去,最喜欢的还是崇文书馆,带墨字的书馆她想不起来。属下想着这般要么是二小姐去别处当真极少,要么便是二小姐去了别处她却不知道,而后连夜照着侯爷的吩咐去查访,这个京城,名字里带墨的书馆一共有三十来家,能拓印昨夜那书册的却只有五家。”
昨夜的书册算是珍本,原本早已流失,如今也只有各类拓本在市面上流传,且银钱不菲,宁骁自袖中掏出一张纸卷来,“这五家城西两家,城东两家,还有一家在城南。”
薄若幽忍不住问:“可是有在城东玉溪河附近的?”
宁骁点了点头,“城东的两家都在玉溪河附近,一家靠近东市,还有一家在长兴坊东侧,距离二小姐被发现的地方不远,昨日去崇文书馆之时问了书馆内的小厮,小厮回忆说的确见过二小姐,因二小姐常去,也认得她,可二小姐昨日并未买书,而是看了看便走了,离开时候的方向也只是出了福顺街,并无别的异常。且小厮说,二小姐虽然买了许多书册,却也无旁的异处,也未见她在崇文书馆见到什么人。”
薄若幽禁不住道,“所以二小姐说去崇文书馆只是个幌子?她想去的其实是别的地方?”
霍危楼接言道:“多半去了城东。”
福顺街并不靠近玉溪河,而她尸体被发现之处更是距离福顺街极远,而凶手亦不好掳一个大活人去东边,唯有魏灵自己往东去的可能性最大。
霍危楼站起身来,“出发吧。”
宁骁应声朝外走,薄若幽见状轻提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未说出口,眼底更闪着蠢蠢欲动的光,霍危楼刚走出两步,此时回头看她,“想同去?”
薄若幽立刻点头,显然等的就是他这话,霍危楼便道:“那便跟来。”
说毕霍危楼转身朝外走,薄若幽一时眼底明光大亮的,宁骁眉头微拧,看看霍危楼,再看看薄若幽,而后才跟了上去。
薄若幽被他看的有些心虚,毕竟摸查寻访实在轮不到她,她不由更感激霍危楼,他看出她心底想着什么,更满足了她,这令她心底生出两分隐秘的欢喜。
出了府门,霍危楼已上了马车,见薄若幽出来,却是掀开帘络朝外道:“你跟着本侯走。”
宁骁翻身上了马背,一听这话,更是眉头拧紧,盯着薄若幽,仿佛要从她身上盯出个洞来似的。薄若幽却并非第一次与霍危楼同车,忙不迭爬了上去。
马车辚辚而动,因澜政坊在城西,往城东要走小半个时辰,这一路上薄若幽掀开车帘望着外间,口中只与霍危楼说案子,霍危楼睨着她一时觉得有些好笑,“本侯将你举荐入京兆府,孙钊当真是不亏,你心心念念想着案子,便无旁的可说?”
薄若幽微愣,“如今案子紧迫,民女自然挂心,侯爷难道不挂心吗?侯爷好容易有一日沐休却还来查访……”
薄若幽讷讷说完,一时又想,她能和武昭侯说些什么?
霍危楼心底叹了口气,忽而问:“你说你义父患病,他如今如何了?”
薄若幽便扬唇,“义父会些医理,总是给自己开着方子吃着,如今冬日过去,天气暖和起来,他便也好过许多了,多谢侯爷关心。”
霍危楼想了想,“若觉不妥,本侯也寻御医为他看看。”
薄若幽一时受宠若惊,“多谢侯爷,若义父再犯病,民女再来麻烦侯爷。”
霍危楼见她那般模样,便知她如今跟着他也未生出什么旁门左道的心思,一时觉她蠢笨,一时又觉难得,便有一搭没一搭的问她家宅近况,问着问着连良叔良婶都了解了个大概,如此一路行来,等到了第一家书坊之时,太阳已爬上了中天。
第一家书坊名为翰墨,占着东市一间临街铺面,十分宽敞,掌柜好客,见几位贵人同来,殷勤的上前来接待,可一转眼看到绣衣使跟在后面,神色立刻变了几分。
霍危楼带着薄若幽在书坊内看了看,目光却未有停留,直到找到了前朝书圣的行书拓本,“这些拓本平日里买的人可多?”
掌柜诚惶诚恐的道:“不算多,这套拓本我们负责拓写的人写的十分辛苦,要两三个月才能出一本,因此并不便宜,买此书的多为有些才学,想在书法上有所精进的。”
霍危楼看了宁骁一眼,宁骁立刻掏出一张画像来,又问:“可见过她来买这套拓本?”
画像上是魏灵,也不知是直使司谁画的,颇为逼真,掌柜看了看,却摇头,“买这套拓本的多为年轻公子,姑娘还当真不曾见过。”
霍危楼凝眸,不是魏灵来买,却也有可能是旁人买了,而后送与她,“近半年,你这里卖出多少拓本?”
掌柜苦笑一声,“还未到十本。”
“可知他们身份?”
掌柜的苦笑摇头,“这自然是不知的,客人们买了东西便走,小人们也不会过问。”
霍危楼便沉了眸子,又问了些细枝末节之问,可掌柜给的答案却皆是令人失望,他也不耽误功夫,径直带着人往长兴坊东侧的书坊而去。
马车又行了两柱香的功夫,待下马车之时,薄若幽便看到一家墨意书画馆,此处不仅卖书,还卖画,店铺开在对着玉溪河的一侧,看起来稍显冷清,可一进铺子便可见几幅名作仿画挂在正中,薄若幽这般门外人竟一下被惊着,几乎以为是真品。
掌柜正趴在柜台之后打瞌睡,闻声头也不抬的道:“看书看画随意,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若想定制仿画刻印拓书先谈价钱后开工,另外还出京城各大才子诗作画文和最时兴的话本……”
掌柜的口条顺溜的念了一串,发觉不对劲才抬头来,见霍危楼带着薄若幽进了门,且二人皆是气韵不凡,连忙站起身来,“二位看点什么?”
刚说完此言,一眼看到了门外的绣衣使,掌柜的面色微变立刻朝外走,“大人,本店小本生意,是真品还是仿品皆是明明白白,绝无欺客之行――”
霍危楼打量了这掌柜几瞬,只去看摆放拓本之处,然而一眼看过去,却是未看到在魏灵那处看都的画本,他沉了沉眸子,示意宁骁,宁骁再度亮出魏灵画像,本以为此处格外偏僻,只怕仍然寻获无果,可没想到掌柜竟然轻轻咦了一声。
“这位小姐小人是见过的。”
此言令霍危楼几人神色一振,那掌柜的又道:“这位小姐喜欢陆大才子的画作和书法,这两个月来问了几次,结果却将《松涛图》和《沧浪亭》错过了。”
霍危楼扬眉,“陆大才子是谁?”
掌柜一愕,“大人竟是不知?陆大才子便是陆闻鹤,他是国子监陆祭酒的外甥,十五岁便中了进士,本来还能中状元的,却因病未能赶赴考场,他的画作,临摹的比真品都不差,这一两年他开始做自己的诗作画作,小小年纪便有一代大家风范,他的诗和画,在京城之中可说千金难求,小店不才,和陆大才子有几分交情,偶尔能定到他的画,不过他有时候半年才出一张画,实在是紧俏的很。”
霍危楼知道国子监祭酒陆稼,却不知什么陆闻鹤,他看了一眼厅堂,“哪张画作是他的?”
掌柜的苦笑一瞬,“店里自然是没有的,他的画作一出便要抢,大人若要,小店只能托人问问,大人再出个价,这画能不能落到大人手里,还是个未知之数。”
霍危楼不置可否,“这位小姐来的次数极多?”
掌柜忙不迭点头,“以前没见过,就是这小半年来得多,不瞒大人说,小店是存着镇店之宝的,来小店的客人都出手大方,因此最近半年,陆大才子的画作也都是由本店出手的,这位小姐也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便来问了多次,她没买到陆大才子的画作文章,不过知道陆大才子擅长行书,倒是买了些别的拓本回去。”
若这陆闻鹤中了状元,霍危楼自然知道,可这位在科考之上并未出彩,他自然不知的,而他更想知道,在京城之中享有盛名的才子到底有何才学。
“陆闻鹤的诗书画作卖价几何?”霍危楼问。
掌柜的伸手,比了个食指出来,“至少都是百两起步,他出过一本诗文集子,后来被竞到了这个数,也是本店卖出去的――”
他五指张开,一脸得色。
霍危楼扬眉,“既如此有才学,为何不知他曾继续科考?且他盛名如此,那平日里想必极出风头,倒不知他家住何处,可愿入仕?”
霍危楼不显山不露水的,掌柜的摸不准他的身份,便谨慎的道:“大人要如此想,那便有些俗了,这位陆大才子颇有文人傲骨,京城多少文会雅集请他,可他从来不出面,亦从不公然靠着画作敛财,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还写过一篇骈文抨击朝――”
仿佛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掌柜的连忙改了口,“倒也不是抨击,只是说对如今的朝野颇有些质疑,因此倒是少了入仕之心,他如今已经是双十之龄,若当真想科考,只怕早就中了状元了。”
这掌柜只看到绣衣使穿着官服,却并未辨明他们的身份,因此才敢胡言,薄若幽站在一旁,当真替他捏了一把汗,霍危楼却寻常的一笑,“就算是一代文豪,也不一定能当为民请命的好官,他既然敢针砭时弊,却无投身官场更时易道之勇,说来也不过一酸书生罢了。”
掌柜的忍不住瞪了瞪眸子,深吸口气道:“大人非要如此说,那……那小人就不得不拿出陆公子的画作让大人心服了。”
刚说了没有,此刻却又说拿出,霍危楼露出兴致盎然之象,掌柜立刻转身往内室去,薄若幽摇了摇头,只去打量厅堂内的书画,看着看着,薄若幽忽然在架子最底层看到了一排影帖,她忍不住上前将那字帖拿起来,“这帖子仿的极好。”
霍危楼走至她身后,目光越过她肩头看过去,末了淡哂一声,“好在何处?”
察觉出他话语里有些不满,薄若幽略一沉吟,“不过仔细一看,也确是尔尔。”
霍危楼这才满意了,这时,掌柜如珠似宝的将一副山水图捧了出来,“大人请看,这只是仿品,却也能看出一二功夫,大人觉得此画如何?”
霍危楼转眸看去,刚看了一眼眉头便扬了起来,“这幅画,我见过。”
第73章 四和香13
此言令掌柜面色微微一变, “这是陆公子大半年前画的《千江图》,听说被人高价买走了,后来城中许多学子文士皆尝试过仿画, 却都不曾画出那般神韵,唯独小店有几位手法了得的, 花了几月功夫才仿出来, 只是小店还未挂出来卖, 大人若是见过,必定见的是真品,莫非, 买走这幅《千江图》的人大人认识?”
薄若幽也狐疑的望着霍危楼, 霍危楼似笑非笑的,却是不答反问,“你店中卖过陆闻鹤的画, 且又见过这位小姐来店中问过多次,那你可有见过陆闻鹤与这位小姐在此碰面?”
掌柜的有些茫然, “这是不曾的, 便是小人也只见过陆公子两次,寻常都是说好了价钱, 再交了定钱,而后陆公子才会命人将画送过来。”
“没有中间人?”霍危咯又问。
掌柜的便道:“没有的, 一开始陆公子有一位相熟的画馆,他的画也大都在那里寄卖, 后来画馆掌柜离开京城了, 因与小人相识,便将陆公子的画作放在了小人此处,也是小人争气, 没让陆公子的画跌钱银儿,因此,后来陆公子的画小人还算容易拿到。京城中其他书画馆的东家也想卖陆公子的画,不过次次都争抢不过小人。”
掌柜的一边说一边将手上画卷卷起来,又道:“小店里除了京中才子们的画作诗文,亦有两幅前朝大家的真迹,大人您可要看看?”
掌柜看出霍危楼并不欣赏陆闻鹤的画作,又觉他身份多半尊贵,便试探着问了问,霍危楼却仍然看着他手中画卷凝眸未语。
掌柜便又道:“这仿品虽然极像真品,可到底配不上大人身份,大人若是喜欢,小人可去问问近来陆公子有无新的画作。”
霍危楼看了这铺子一圈,“这位小姐多久来一次?最后一次来是何时?”
掌柜的忙道:“最后一次来是五日之前,至于之前多久来一次小人有些记不清了,每月都来,来的勤的时候十天半月便要来一次,且小人猜测,这位小姐多半是对陆公子有意,因此不辞辛劳,对陆公子心生仰慕的小姑娘小人见过不少,可大都只是来问一次两次便罢了,唯独她是来问了数次的,小人便记起来了。”
顿了顿,掌柜的有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大人来问这位小姐可曾来过此处,莫非……这位小姐离家未归?”
绣衣使穿着衙门公服,一看便是哪个衙门的,可若是出公差,又怎会有女子跟着?且霍危楼亦是微服,掌柜的想来想去,只觉霍危楼来寻人的,他便忍不住问:“莫非是这位小姐与人私奔了?难不成……是与陆公子私奔了?”
霍危楼看了他一眼,掌柜被他神色一迫,忙闭了嘴。
魏灵常来此处是真的,先不论有物与人私见,可至少她要来的是此处,而非崇文书馆,崇文书馆只是个幌子罢了,她多半亦是仰慕陆闻鹤之人,可她出身伯府,身份也算尊贵,若她当真喜欢陆闻鹤,为何不直接想法子见他?而要这般偷偷摸摸的。
霍危楼视线扫过厅堂,“此处还有哪些人的书画在此寄卖?”
掌柜便叹了口气,“不少呢,可是那些人没名没姓的,如何卖的出去?好多人以此为生,却连生计都难维系,也实在可怜,只有那些擅长仿画的多少有些油水可得。”
无名无姓者,画工又寻常,真正喜好书画之人自然不会买他们的作品,而仿画,尤其仿传世之作,却几乎是供不应求。
霍危楼走在架子旁随意的翻看,薄若幽见状也跟着他翻看书册画卷,看了一圈,倒是真的发现了几张仿的不错的,霍危楼又问,“这位小姐来时,身上是否常穿着红裙?是独自来的?”
掌柜的颔首,“正是,这位小姐生的貌美,又喜好红裙,一看便是富贵出身,不过她的确每次都不带丫头,又有些奇怪。”
“在你此处寄卖书画的文人里面,可有左手残缺者?”
霍危楼语气漫不经心的,掌柜的听的一愕,“左手有残缺?那是没有的……这些文人书生,大都是入过考场未中的,有些还是举人之身,他们不会有残疾。”
薄若幽验尸得出凶手左手受过伤或者左手只有四指,可掌柜之言却令霍危楼有些失望,他又打量了铺子一圈,见暂无所得,便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带人离开。
上了马车,霍危楼吩咐道:“去霍国公府。”
薄若幽迟疑道:“侯爷说见过那副画,是在国公府见的?”
霍危楼颔首,“霍轻泓买回去的。”
薄若幽想到霍轻泓倒也不觉意外,倒是霍危楼神色阴沉沉的,薄若幽见他如此,已料想到稍后他不会给霍轻泓好脸色。
然而马车到了国公府,霍轻泓却并不在府中。
宁骁站在马车之外禀告道:“说世子已经有好几日未回府了,今日这个时辰,还不知道在哪里。”
霍危楼面色一下子变的十分难看,吩咐道:“本侯去未央湖畔看看他在做什么,你带几个人去国子监祭酒家走一趟,好好的查问查问这位陆公子的底细,本侯会带霍轻泓回侯府,稍后将这位陆大才子也请来侯府见一见。”
宁骁应了,忙带着人往国子监祭酒府上去。
薄若幽即便才回京城不久,却也知道未央湖畔颇多青楼画舫,霍危楼探问都不探问便知霍轻泓在那里,也算对霍轻泓了解甚深。
马车直朝着未央湖去,未央湖在城西,位置虽是偏僻,却因为风景极佳,又连着西市要道,便成了一处赏景玩乐的繁华之地,湖畔酒肆画舫颇多,几家颇有盛名的青楼便在湖畔屹立着,这些青楼非寻常妓馆可比,其中多有绝色,且各个身怀绝技,要入此地一近芳泽,少不得要一掷千金,实乃是京城销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