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弟们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看医书的,做印章的,擦剑的,吃东西的,对五师兄的挨打视若罔闻,男孩子嘛,皮实耐摔,像老五这种小霸王,就该多教训几次,让他长长心眼,免得放出去给他们惹祸。看看他们小六,虽然有时候傻乎乎得像糯米团子,可哪次又挨过打?
唉,他们师兄们也是为老五操碎了心,长了一张聪明脸,还不如两个小的看得透呢。
大师兄元怀贞是个医痴,从来两袖清风不管事,因此眼神狠、步子稳的二师兄秦棠年纪轻轻就做了山霸,威慑阑门上下。不过二师兄各门功课第一,是夫子们赞不绝口的天才,他为人处世周道体贴,又会笼络师兄弟,外人更难以想象他逞凶斗狠的一幕。
而挨了秦棠最多拳头的老五李千机极为容易被收买,隔天秦棠给他带来一顿肉饭,把人感动得稀里哗啦不要不要的,当场要拜为金兰姐妹,结果屁股又挨了一脚。
奚娇娇在这种和谐的气氛里笑不起来。
这几天师兄弟对他们的师娘展开了深刻的探讨,发现她不苟言笑的面孔下是一颗柔软的慈母之心,他们正打算组团受伤,看能不能博取同情,少上一两个时辰的课,大冬天的来来回回,的确很受罪。
注意力全被另一个女人抢去,对奚娇娇是不能容忍的。
她决定夺回师兄们的视线。
于是奚娇娇提议,去梅园玩摸瞎子游戏,蒙着眼睛去抓人。六位师兄对小孩儿般的游戏不感兴趣,可是架不住小师弟软语哀求,一行人抹了抹脸,豁出去了,不就是玩游戏吗?有什么不敢的。
不会武功的奚娇娇低估了师兄们的武力值,她摸索了一圈,脸冻得肿了,一根毛都没摸到,气得她一拽蒙眼的帕子,嘿,六个人跟灵活的猴儿一样,全长树上了呢!
“你们……你们太过分了!”小姑娘气得直哆嗦。
五师兄好了伤疤忘了疼,嘴贱来了句,“这是二师兄方才用腹语教我们的,说你个子矮,手又短,肯定摸不到树上!”
奚娇娇怀疑去看站在梅树上的二师兄,对方长身鹤立,气质超群,瞟了一眼隔壁树的三师弟。
三师弟公良瞻:“……”
又被甩锅了。
奚娇娇想到自己的蜜饯瓜果全是二师兄贡献的,登时去瞪阴险狡诈爱煽风点火的三师兄,发起娇小姐的脾气,“我不管,你们欺负我,我要二师兄跟我一起抓!”
隐形的四师兄叹了口气,“小师弟,你这不叫玩游戏,叫作弊。”
他们虽为师兄弟,发展道路大相径庭。老大学医,老二行侠,老三谋兵,老四悍将,老五言商,老六农桑。
若按武功排行,尚武的秦棠当之无愧冠绝阑门,虽还未行走江湖,但他一下山必出血案,无论江洋大盗还是命案犯人,全一股脑儿往他手里撞,银鞍白马的血衣侠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奚娇娇哼了声,“我才不管,反正你们是师兄,要让着我。”
秦棠衣襟沾雪,闻言轻笑,“行,那师兄就让你好了,抓到谁,谁明天挑水给我们洗脸,反之则然。”
三师兄幸灾乐祸,“二师兄,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要因为自己狗鼻子塞了闻不到味儿就耍赖。”
“抓几只小老鼠,用不着狗鼻子。”秦棠坦然得很。
说罢,二师兄秦棠簌簌落地,在雪地上只留下浅淡的印子,他解开手腕的红缠带,蒙上了眼睛。
奚娇娇照做。
两人在雪地里摸索着行走。
奚娇娇听见了脚步声,连忙扑上去,高兴大叫,“找到了,我找到了一个!”
韦渊被小徒弟抱着,满是宠溺,正要说话,便见旁边的妻子冷淡走向一旁,仿佛要给他们的师徒之情让开位置,他不禁愣了愣。宽厚的阑门门主意识到了一点点不对劲,他欲要推开奚娇娇,反被对方抱得更紧,嚷嚷地闹,“你不许说话!不许狡辩!反正你是我的猎物啦!”
琳琅对着剧情里的一幕是记忆尤深。
为了让这位成亲多年的阑门门主再度开窍,女主总能在各种场合下偶遇、强抱、错吻等等,制造各种面红耳赤的亲热情节,尤其还当着她这个师娘的面!
她的男人是怎么处理的?先是安抚惴惴不安的小徒弟,再来把错揽到自己身上,可是一来二去,巧合生情,要与她这个结发多年的发妻和离!而她疼惜多年的儿子,同样站在女主这边,指责她忙于阑门运作,常年冷落父子,有此下场是咎由自取。
她心头哂笑,就算和离,也是老娘提的,风风光光地离开,男人和儿子算什么?以她长公主的地位,男人再找就是,找不到就养面首,至于儿子,那就更简单了,没了拖后腿的,一个人岂不是更加潇洒?
不过,在走之前,她得给这群老男人跟小兔崽子添添堵,否则这一年不是白受气了?
“咔嚓――”
琳琅后退,故意踩断一截枯枝。
哗的一声,冷风夹着雪沫冲上脖颈,温热刚硬的年轻躯体饿狼掠食般袭来。琳琅抬手并住他的手腕,对方放弃正面进攻,双手改为抄住她的膝盖,琳琅宛如落花,旋身闪开,手肘噗嗤一声击中对方的胸膛。
秦棠闷哼一声,双脚缠住琳琅脚腕,两人齐齐跌落雪地。少年人热血劲头十足,不服气被她放倒,闪电般伸手折她的腰。
两根手指宛如刀剑,虚虚点在他的脖颈命脉。
胜负立分。
秦棠低喘一口气,额尖覆着雪粒,“……大师兄又精进了,棠甘拜下风。”
琳琅正欲松手,示弱的一方突然暴起,将她箍于身下,得意道,“大师兄,你被骗了。”
他尾指勾扯开蒙眼红布,一绺碎发从耳际滑落。
“……师、师娘?”
人美路子野的山中一霸终成山中一猴。
二师兄的脸蛋红成了猴屁股。
第561章 师娘前女友(3)
“逞威风逞够了?”
白衣师娘置于秦棠的视线下方, 神色一贯波澜不惊。
她内着白衫, 红绳系颈,披了一件淡金色的华贵裘衣。
这裘衣秦棠认得, 师娘鲜少穿戴, 据说是她在大盛朝里翻云覆雨的皇帝弟弟,一听云鹤山这边下雪了, 遣了使者快马加鞭,将西域进贡的吉光裘不远万里送到长公主姐姐的手上。
吉光裘入水不沉, 入火不焦,堪为天下少有的人间至宝。
风帽略宽, 嵌着毛绒绒的圈儿,掩藏浓密鸦发, 将主人的脸挡了大半, 只余珊瑚染红的唇。
秦棠听得她那句“逞威风”,耳根也难免幸免, 炸得外红里嫩。少年侠客强行稳住自己, 仗着自己腿长腰力好,往后逆天一仰,灵活翻跳起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递到琳琅面前。
“师娘, 起来吧,地上凉。”
白衣师娘瞧了他几眼, 瞧得人双腿发软额头冒汗,她才将手矜持放上,施施然道, “你也知道地上凉,还故意使诈。”
秦棠捏住她柔若无骨的手腕,想也不想就甩锅,“这是三师弟教我的,说什么,人生在世,兵不厌诈,又炸又糊,快叫老大!”
三师弟公良瞻:“……”
不,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若不是他修养良好,若不是师傅师娘也在场,他真想一口水呸到二师兄的俊脸上。
往日师兄弟总说他嘴甜心狠奸险巧诈,他有如此糟糕名声,有一半定是二师兄给他甩锅甩来的!
奚娇娇察觉异状,连忙扯下遮眼的帕子。
“师、师傅?你怎么在这儿呀,害得徒儿吓了一跳。”
她脸儿小小的,泛起红来极其惹眼,然而韦渊的心神全落在妻子与二徒弟的那边,一时微微恍惚。
阑门收徒不看身份地位,弟子们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江湖中人,全凭天资入门。
也是凑巧,他收的弟子骨骼上佳,个个是百里挑一的人中龙凤,生得神峻非凡,如二徒弟秦棠,他跟大徒弟元怀贞第一批拜入山门,转眼间十年稍纵即逝,拽着师门长辈衣角的垂髫小儿长成了英姿勃发独当一面的弱冠大丈夫了。
妻子向来冷若冰霜,待人不假辞色,门中之人对她敬而远之,徒弟们在她眼皮子底下也跟钻了洞的小老鼠一样,又惊又怕。
而此时,二徒弟恭敬无比扶着白衣师娘起身,两人腰佩珠玉,容貌登对,竟奇异的和谐。
当世六大皇族中,巫马皇族得天独厚,专出俊男美女,小舅子巫马皇帝奉行铁血统治,抄家抄得毫不手软,而在暴君的赫赫名头下,同时也是大盛远近闻名的冷面美男子,曾惹得六国公主一见惊鸿,不惜折了尊严,自荐枕席。
而他的长公主姐姐巫马琳琅,更是玉面淡拂,丹唇素齿,恍若凡尘之间的神仙妃子,若不是她梳起妇人发髻,谁想得她嫁做人妇已有十多载?
“师傅?”
奚娇娇拽了一把韦渊袖子,抢回他的注意力。
“师傅还没说,为何来到梅园?”
韦渊回神,以拳抵唇,低低咳嗽,“是你师娘请的裁衣师傅到了,趁着过年,给你们裁几身新衣。”
小六眼前一亮,第一个炮弹般噔噔噔冲出去,熟练无比去抱师娘的大腿,“师娘,你给我做衣裳吧,我不要黑的,我要白的,像你一样,飘飘若仙,好看呐!”
自从琳琅的纱布兔子送出后,小六如同黏糊糊的糯米团子,黏上了琳琅,叽叽喳喳围着她说不停。
他窃喜发现,师娘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只要不犯大错,冲着她撒撒娇,总能得到回应。当然,事先声明,这是六儿小话痨自个儿总结出来的法宝,小家伙尝到甜头只管心里美滋滋的,才不跟那群坏师兄分享。
“想要师娘给你做衣裳?”
琳琅点了点他额头的一块疤,前些天她帮人拆了纱布,男孩子皮糙肉厚,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而琳琅手指一戳,小六立马哎哟哎哟叫唤起来,实力演绎现场碰瓷,小屁股一撅,挤开了二师兄,“师娘,我头疼,要穿你做的衣服才会好。”
秦棠看得好气又好笑,顺手拍了拍袖口的雪。
琳琅才不惯着小话痨,“师娘可以给你做,但小六要在大比上好好表现,不能像前年那样,靠拉肚子躲开比赛,怎么样?”
小六碰瓷不成,反被师娘捉包,心虚垂下了眼角,努力变得人畜无害,让师娘心软,赶快忘记这茬黑历史。
阑门三年一小比,十年一大比,前者是内部比赛,并不向外开放,内外门弟子互相切磋,好让各派师长检验学生们三年以来的学习成果,筛选一批珠玉弟子进入祖师门墙。
后者则是以一派之力,向天下英雄广发战帖,一连七天,阑门大开山门,邀请各国俊杰齐聚一堂,内功心法、医法毒术、兵家谋略、奇门遁甲、桑事农功、琴棋书画等,皆是比试内容。
上一次十年大比,韦渊位居五弟子,没有当上门主之位,他一身白袍猎猎,代替医家出战,令得江湖女儿芳心大乱。
他的大弟子元怀贞心思纯澈,继承师傅韦渊的衣钵,在本次大比中寄予厚望。除了新入门的奚骄,其他人同时紧张备战。
唯一让师长们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六了,这小家伙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每次比赛,不是肚子疼就是脚抽筋,阴差阳错闹出不少的笑话。
带小六的宫师傅似乎对小徒弟的尿性心知肚明,更不在意丢不丢脸。当各家师傅炫耀徒儿的战绩,老人家捋捋胡须,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很是高深莫测,众人总以为农家憋着什么大招没放出来,然后他们一路警惕到决赛……结果农家孬得连个屁都不放,害他们白担心了。
“干什么?还没比赛就想着认输了?”白衣师娘板起面孔,冷酷无情拽下小徒弟的小手手,“那师娘给师兄做,没你的份。”
小六顿时急眼,稚嫩如奶狗的小嗓子嚷嚷道,“什么什么呀,小六啥都没说呀,师娘做人不可以这样的。”小话痨挺起自己的胸脯,特意强调一句,“不当擂主的小六不是好小六。”
“噗嗤――”
琳琅被活宝逗得忍俊不禁。
她这一笑非同小可,惹得树上树下的师兄弟齐齐去盯人。
他们心想,上次师娘露出笑容,好像还是去年沛儿弟弟回来的时候。
师娘的容貌藏在柔软宽大的风帽里,浅金色的吉光裘成了雪地里的一抹暖光。他们尚且看不清她是如何微笑,只听笑声悦耳,冰消雪融。
而距离她最近的小六看得清清楚楚,他精致的小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蹦出一个形容词,“甜、甜的。”
宫师傅最近闲得无聊,忽悠徒儿小六要学习神农尝百草的精神,小六似懂非懂,这些天裹着他的小被子,漫山遍野地跑,尝尝这个,嚼嚼那个,苦的涩的居多,小六白白嫩嫩的包子脸皱成饺子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