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千里镜呢?”黄得功问道。
“大帅,在这里。”一个亲兵将望远镜送了上来。黄得功接过望远镜望了过去,笼子里果然是没了鼻子和嘴唇的刘良佐,而他的两只手都被绑在了笼子的木栏上,脖子上好像还戴着个铜皮圈。虽然黄得功一直坚称,这个刘良佐是假冒的,但其实他也早就通过双方这些天的对骂中的一些细节确定了,这个人确实就是刘良佐。
“上面的人听着,老子们不陪你们玩了,老子们要走了!刘良佐这个废物就放在这里,有本事你们快点把它拖进去,没胆子的话,就看着他喂狗好了。”一个流寇的骑兵骑着马,一直冲到城下不过一射之地的地方,向着城上喊道。这个骑兵又喊了两遍,然后就拨马跑了回去。街着黄得功就看见那些流寇们开始在远方整队,然后一队一队的流寇打着各种旗号,大摇大摆的朝着远方去了。很快,他的视野中就只剩下最后的十多个骑兵了。那些骑兵在这里又等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然后他们中一个牵着黄得功的(借来的)高头大马的贼将,来到了笼子边,和被绑在里面的刘良佐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直起身子在那里吩咐了些什么。紧接着就有人往笼子里放进了五六条狗。再然后,那个带队的贼将就站到了一边,兴致勃勃的带着骑兵们在那里围观。即使隔着这么远,黄得功也能听到他们得意的笑声。
那几条狗显然是被饿了些时间的,放进笼子之后,虽然一开始还有点畏缩,但它们很快就开始逼近刘良佐,试探着刘良佐的反应。
刘良佐的双手被绑住了,只能用脚乱踢,试图逼开那些野狗。他一边踢,一边朝着城上大喊着什么。
“他在喊什么呢?”黄得功问。这时候风向不太对,刘良佐的声音听不太清楚。
“好像是在喊咱们去救命吧。”一个亲兵说。
“好像是说贼人都走了,没人了,让我们赶紧去救他。”又一个士兵道。
黄得功没有说话。
“黄帅,贼人奸诈,不可轻易出城!黄帅不要忘了上次的教训呀!”一个声音猛地响了起来。黄得功转过身来一看,来的却是桐城的知县张利民。话说上次黄得功和刘良佐上了李定国的当,打算出城追击的时候,张利民就表示了坚决的反对。这倒不是因为张知县精通军事,一眼就看破了李定国的阴谋,而是因为对于知县来说,守住了城池就是大功,至于首级的多少,虽然不能说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关系也有限。在这样的情况下,张知县自然会反对任何冒险的行动。事实上如果当初不是黄得功和刘良佐反对,张知县差点就把城门什么的全用砖头堵起来了。后来事实证明了张知县的预言正确之后,张知县自然又一次提出要用砖头把城门都堵住,而这一次,当黄得功试图表示反对的时候,张知县把眼睛一瞪,居然说:“黄帅该不是想留着城门到时候好逃跑吧?”然后……反正是黄得功考虑到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出城反击的能力了,于是桐城的几座城门就都被从里面用砖头条石堵住了。
张利民知县这些天也和黄得功一样,从早到晚都守在城楼上,几乎没有合过眼。只不过他守的是另一个城楼,看他微微喘着气的样子,大概是刚刚得到了消息才赶过来的。
“张大人,这城门都堵住了,末将就是要出城,也出不去呀。”黄得功叹了口气道,“就是要出去,也只能用绳子缒几个人下去。大人请看,那边还有十来个贼兵骑兵呢,要是只去几个人,砍那几个骑兵都砍不过。不过末将倒是觉得,贼人留了几个骑兵在那里,说不定还真说明贼军走了呢,要不然他们留这么两个人在那里干什么?怕就是让我们不敢派一两个人过去,若是我们去的人多了,他们也来得及先杀了人再走。不过现在,门都没有了,怎么着都派不出大队人马了。”
“哎呀!黄帅你怎么!……幸亏下官过来了,幸亏下官把城门堵住了!要不然,黄帅只怕又要……黄帅呀,你能这样想,那些贼人就不能这样想?兵法曰:‘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又曰:‘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黄帅你怎么知道,这不是那个贼将又故意设出的圈套?哎!兵法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不管敌军闹什么花样,我们只是牢牢守住。让他什么花样都没用。这就是‘先为不可胜’呀。下官说的这些黄帅可明白?哎呀,黄帅可知道司马仲达――嗯,就是司马懿是怎么对付诸葛亮的?他要是出去和诸葛亮打,那是有多少条命可以送掉多少条命呀。但是司马懿就是拿定了一点,那就是不管你花样百出,我就是牢牢守住,死也不出去。结果就生生的耗死了诸葛亮呀!这才是我们的榜样呀……”张利民瞪大了通红的眼睛道。
就在张利民使劲的给黄得功科普《孙子兵法》的时候,木笼子那边却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却原来是已经有一条狗一口咬住了刘良佐的一条腿,刘良佐赶忙用另一条腿去蹬,却不想不但没有蹬开那条狗,另一条腿反而也被另一条狗给咬住了,接着又是好几条狗咬了上来。
赵双喜站在一旁,看着刘良佐在那里挣扎,便笑骂道:“这狗东西,真没用,连这么一下子都撑不住。”
“他的手被绑着,身上又有伤,如何打得过这么多狗。”李定国却叹了口气,“双喜,你去把他的绳子……算了,就这样吧。”话说了一半,李定国却又摇了摇头。
“二哥,我觉得还是把他的绳子割断,让他的手也能动才好玩。”刘文秀却突然开口道,“再说了,这些狗官,哪个不该喂狗的?正要拿他做个样子给那城上的那些狗官看看!双喜,去把他手上的绳子割了。”
赵双喜看了一眼李定国,见他并没有表示反对,便走过去,拔出刀来。
那些野狗虽然正咬得起劲,但是一见到有人走过来拔出了刀,却又顿时就松开了咬住刘良佐的口,缩到了笼子的另一角。
这时候刘良佐不但两只脚已经被咬的满是鲜血,就连腹部都被咬开了一个大口子,肠子都流出来了一截。
赵双喜也不说话,只是一刀劈过去,正好便将绑着刘良佐的手的绳子割断了。刘良佐的手得了自由,便一只手捂住了肚子,一只手撑在地上爬了起来。一边继续绝望的朝着城墙那边大喊:“救命呀!救命呀!”
赵双喜哼了一声:“狗官!”收起腰刀走到了一边。那些野狗看看赵双喜走开了,便又吐着舌头慢慢的围拢了过来……
黄得功站在城墙上,看着那些野狗向着刘良佐猛扑过去,听着刘良佐的惨叫声从小到大,又从大到小。忍不住转身对自己的亲兵队长黄安国说:“安国,以后要是老子被人包围了,快要被人抓住了,你一定要记得帮老子一下。人活百岁总有一死,老子可不能落得刘良佐这样的死法。”
黄安国听了却摇头道:“大帅,俺是您的卫队长,真要弄到您快要被抓到了,俺和其他兄弟肯定都已经死了。所以这事情,俺们都帮不了您的。”
黄得功一愣,然后伸手怕了拍黄安国的肩膀,却没有再说什么了。
刘文秀和李定国一起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刘良佐已经倒在那里一动不动了,一只狗甚至已经将他的半截手臂扯了下来,刘文秀便摇摇头道:“可惜。”
“可惜什么?”李定国问道。
“可惜我们败了,只能抓住一个狗官喂狗。”刘文秀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子,“好了,戏也看完了,我们也该走了。走吧,走吧!”
李定国也站起身来,这时候早有士兵将他们的战马牵了过来,刘文秀翻身上了原本是黄得功的那匹马,又说道:“可惜。”
李定国听了只是笑了笑,也跟着上了马。他知道刘文秀这次说的可惜却是指的那一战没打赢,以至于现在只有一匹这样的马。在马上坐稳了,李定国向四面一望,见红日低垂,暮色苍茫,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笼罩在暮色中的桐城,摇了摇头,又笑了笑,便挥动马鞭,带着这十多个骑兵向着西北方向而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淡烟暮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