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巧这两日晕车晕得严重,接连两日服了柏子涧给的晕车药,途中才算好些。
但白日里不怎么舒服,晚上就歇得早。
苏锦不想吵醒她。
今日黄昏前后下了场雨,苑中不少地方都是湿滑的,苏锦没有出外阁间。
目光瞥在早前白巧从车马中抱出得那堆书来,忽得想起,早前离开洛城时,一本柏炎看过的书折了页,她刚翻到折页处,而后便被南阳王世子打断,似是之后再没翻过。
今日白巧在马车中吐了一场,收捡时,将马车中的东西收了出来。
这几本话本册子似是就堆在这一摞里。
莫名的,苏锦俯身拾起那本。
折页还在,应是柏炎早前也没有看完的。
旁的书册都有翻完过的痕迹,但似是看到这一本,便翻不动了……
她反正没有睡意。
抱起拿起那本《我与郡主不得不说的故事》,慵懒窝在小榻一角,从头开始翻着。
《我与郡主不得不说的故事》,光看书名便有些骇人。
实则故事情节也有些老套。
大致讲得,便是郡王府的小郡主同她身边忠犬侍卫的故事,自幼青梅竹马,心心相惜,却因身份地位不同,不敢也不能走到一起,但朝夕相处里,爱意渐生,频频擦出火花……
因得是某类话本子,辞藻很有些……香。艳浮夸,苏锦看得有些面红耳赤。
看到柏炎早前折上的那页,正是有次外出,郡王府的马车陷到了泥坑里,天下着大雨,侍卫只能背着小郡主走,衣裳都湿透,小郡主发着烧,迷迷糊糊,侍卫很担心,便一直同她说话。
她也偎在他后背上,听着他的心跳声。
一直唤他的名字,浑浑噩噩哭着让他不要走。
大雨当中,侍卫红了眼……
直至雨过天晴,插画上的少年恢复了早前的风度翩翩,少女也英姿飒爽。
滑坡过后的路很不好走,他依旧背着她。
清醒过后,她已不如昨日那般黏他。
“你日后嫁我可好?”侍卫忽然低头问道。
“不好……”小郡主忍着眼泪不让他看见。
侍卫便噤声了。
这一路走了一两个时辰,但柏炎似是翻到这里,便没有再继续翻下去了……
书页有反复翻过的痕迹。
柏炎将这几页看了许久……
苏锦指尖微微颤了颤,眸间也凝住,早前出洛城时,她便翻到这里,心底也豁然之间想起很早之前的一张面具,一道身影,一个好似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人,也或是……
根本就没存在过的人。
苏锦缓缓放下册子,只觉许久之前的记忆,像是从某个遗忘的角落慢慢忆起……
――“你若日后嫁不出去,哥哥娶你啊。”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是当真的。”
――“我怎么会嫁不出去。”
――“要是,真嫁不出去呢……”
――“乌鸦嘴……”
――“我真是乌鸦嘴怎么办……”
――“……”
苏锦眉头半拢,许久之前的事情,似是有许多都业已记不清了。若是不去想,更或许都已经慢慢忘记了。
她指尖颤了颤。
――“你彼时是万幸,从缓坡上滚了下来刚好逃了生,若真是还有一人同行,许是早被凶兽给吃得连骨头都没了。”
――“阿锦,找到你的时候,你的头磕在石头上,回家后也昏睡了两日,眼下,后脑勺处还留了磕碰痕迹,可是”
幻觉了?”
――“这山林里,你爹爹遣人去寻过了,没有见到旁人的行迹。”
彼时,她摸了还微微有些发痛的伤口,分明记得,是他在生死关头将她推下的缓坡,她一路滚下,也听着野兽咆哮的声音朝着他追逐而去……
只是等她再醒来的时候,这个人,却再未出现过,就如同大夫同娘亲说的,不少人受到了很大惊吓之后,会虚幻出在险境时的同伴,认为是他们在保护自己。
她那时候头疼得不轻,爹爹也说去寻过几回,都没有见到她说的人。
她也慢慢得,相信那是一场梦。
梦里那个带着面具的少年,将她从泥坑里时托起,背着她走了许久的路,同她说了许久的话,还曾……偷偷亲她时,被她逮个正着,最后带着面具,耳朵都红了,强横道,亲就亲了……
她恼意抓起一旁的匕首。
他身后将匕首按回,将她按回溪边,轻声道,“放心吧,我不告诉旁人。”
她似是信了。
下一秒,空旷的山野里,幽幽的溪边,他忽然扯了嗓子喊道:“我刚才偷偷亲了苏锦,我不告诉旁人……”
苏锦恼了,拔了匕首就追着他撵。
只是他跑得比耗子还快,一面跑一面喊,“小阿锦被我亲过了,日后嫁不出去了!”
她恨不得当即弄死他。
乐极生悲,古人诚不欺我。
崴到脚的是她,逍遥法外的是他。
最后逍遥法外的他背着一脸恼意的她,幸灾乐祸道,“你若日后嫁不出去,哥哥娶你啊。”
便是早前那一幕。
……
她垂眸,淡了淡眼中氤氲。
若是在山中被凶兽追得尸骨无存,她宁肯相信,他从来就是她脑海中虚幻出来的一个人……
――“小阿锦,若是哥哥背你平安出去,你最想做什么?”
――她恼火道,“修好我的簪子……就是刚才被你踩成两段的那个……不对,三段!”
――他背着她,打哈哈道,“不是以身相许吗?”
――“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吧。”
――“话本子?好看吗?里面有说以身相许吗?”
――她恼火:“对!说的全是以身相许。”
――“那我赔你根簪子,你以身相许吧,这样我们谁都不赔。”
――“想得美!……诶!前面有坑!”
――“嗯?”
轰~
苏锦低了低眉头,眼角先前的氤氲掩去,似是嘴角残留了些许淡淡的笑意。
只是,都说梦里的人是看不清脸的……
许是真的。
当他们临近山林尽头,她要伸手接开他脸上面具的时候,忽然窜出来一只凶兽,他快得掩耳盗铃的速度抓着她死命得跑,额头全是汗水,大气都不敢出。
但他们怎么跑得过一只凶兽!
他抓着她,跑不动,临到缓坡的时候,他忽得停住。
“小阿锦!”他忽然唤她。
她正吓得六神无主。
他忽然狠狠亲上她双唇,“走!”
她未及反应,他推她滚下了滚坡。
她记得跌跌撞撞中,她是看见凶兽朝他扑过去,他逃脱,脸上的面具也随之滑落。
她终是再没看清他脸的时候,滚下了缓坡……
……
苏锦叹了叹,藏在心底许久的事,好似浮光掠影一般,填满了整个思绪中。
――“小阿锦……今晚的月色很亮哪……”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明月照人来……”
――“……你还是别说话了”
――“小阿锦……”
――“又怎么了……”
――“你旁边有虫子……”
她整个人僵住,又以为他玩笑,遂慢慢转眸,只见果真有条毛茸茸的虫子从她一侧爬过,她吓得脸色都变了,直至毛茸茸的虫子全程从她一侧爬走,她才“嗖”得一声起身,再也不要躺下。
――有人噗嗤笑出声来,“这有什么好怕的?”
――她又怕又恼,“姑娘家都怕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