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从容光寺回来,夫人便交待过容光寺中的事过了就过了,之后全当不知晓,便是日后在京中遇见肖玄也都当什么事都未发生过,肖玄是长风国中的人,长风国中的事宜他们不涉猎。丰巳呈会意,后来偶然在京中确实也遇到过肖玄两次,丰巳呈装作无事,却是见肖玄有些不自在。
丰巳呈没想到今日元宵会在宝胜楼遇见肖玄。
或是,肖玄是特意来寻夫人的。
果真,肖玄目光瞥了瞥丰巳呈,遂向苏锦道,“我有话同夫人说。”
又补充,“单独说。”
丰巳呈诧异看向肖玄,又看了眼夫人。
苏锦微微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出旁的情绪,轻声应了句,“好。”
丰巳呈退至一侧,目光却警惕未从肖玄身上离开过。
肖玄并未在意丰巳呈目光。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街市上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宝胜楼顶层阁楼上亦是灯火通明,映出京城街市的繁华景象。
肖玄在苏锦对面落座,开门见山,“在容光寺那晚,我,可有同夫人说起旁的……”
他并未说完旁的指什么,苏锦言简意赅,“没有……”
肖玄微怔。
苏锦垂眸,饮杯中的水。
肖玄看着她,没有做旁的动弹,声音略微有些发沉,“苏锦,你在撒谎。”
苏锦眸间淡淡,看他,“若是我应你,你说了,你还会继续想问说了什么,其实你只是说了几句呓语,我隔得远,并未听清,所以应你没有,你大可放心,即便有,呓语也不会当真。”
肖玄微顿。
苏锦大方看他。
肖玄良久没有应声。
苏锦也不出声扰他思绪,又端起水杯,轻抿了一口。
片刻之后,肖玄才道,“那如果有,苏锦,你记得替我保守秘密……”
苏锦手中微微滞了滞,莞尔道,“世子放心,我惜命。”
这句分明是玩笑话,若是放在早前,他一定会心一笑,但眼下,眸间却是僵住。
苏锦抬眸看他。
他端起酒杯,饮了半口,“你知道,我不会杀你……”
语气中有恼意。
苏锦莫名看他。
肖玄似是觉察方才那句不妥,遂又开口一语带过,“柏炎可有消息回来?”
果然说到柏炎,苏锦便全然没有再去想早前他的话,而是低声道,“没有。”
他顺势接道,“你倒不必担心他,他在军中混迹十余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比起宫中那位,他对军中之事了如指掌,他在军中如鱼得水,比在京中更能施展得开。”
苏锦笑笑,她似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样说。
肖玄却敛了笑意。
这一晚,他唯独见她脸上的笑意,便是说起柏炎的时候。
他早前并不在意。
如今却在意。
清风晚照,肖玄端起杯盏轻抿一口,只觉今夜宝胜楼的酒有些过于醉人了。
他怕饮多。
“苏锦,元宵快乐。”他好似漫不经心。
她笑笑,“元宵快乐。”
……
罗晓同柏远,瑞盈三人折回宝胜楼的时候,肖玄已经走了。
瑞盈手中拎了一盏走马花灯,应是今日街中见到最好的一盏了。
瑞盈笑眯眯道,“三嫂,竟是四哥猜中了谜题,还一连中了十六题,店家送给我们的,这一路,旁人眼中全是羡慕。”
这样的走马花灯,别的地方买不来,元宵佳节约定俗成的规矩,这样的走马花灯都是真才实学猜灯谜赢来的。
所以这一路,瑞盈得了旁人羡慕的眼光。
而这走马花灯又是柏远得来的,瑞盈心中骄傲。
罗晓端起酒杯敬柏远,“深藏不漏。”
柏远甘之若饴。
趁罗晓同瑞盈说话,柏远伸手挡了挡,轻声朝苏锦道,“托宴大人的福,他当初猜中了六十四道,其中便有这十六道,我依葫芦画瓢。”
旁人不知柏远同苏锦说了什么,苏锦言笑晏晏。
柏远也在一处自得其乐。
苏锦眼中也掩不住的笑意,正好垂眸,却恰好见到街市一角,一袭白衣锦袍身影转身离开,衣襟连诀。
苏锦愣住。
肖玄的背影很好认,他应当一早便离开了宝胜楼……
肖玄并不知晓身后这道目光。
他先前是在街市上,隔着一市的灯火,远远眺望她。
宝胜楼内灯火通明,望街市处并不觉旁的。但街市处望宝胜楼,却犹如举杯望月,月色分明温婉动人。
他一直看了许久,直至心中再装不下……
在京中,不能再见苏锦。
再越界,他会难以收场。
苏锦亦收回目光。
宝胜楼内,柏远同罗晓开始拼酒。苏锦见过柏远同宴书臣拼酒,同叶浙拼酒,眼下又是罗晓,柏远是真的好酒,且一饮就多……
罗晓将柏远一路送回侯府,丰巳呈将他扛回苑中的时候满肚子腹诽,回回同这闯祸精一道就没好事。
但转念一想,闯祸精似是近来也没怎么闯祸了,今日才灯谜还能中头彩。
丰巳呈想到一句话,瞎猫撞见了死耗子。
……
等回苑中,洗漱完躺在床榻上,苏锦想起肖玄今日问她的话。
――可有柏炎消息?
她是应的没有。
腊月二十七出征,到眼下正月十五,大军拔冗二十日,她一直没有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
她是很想念他。
月色清晖,月光淡淡照在窗前,今日月色极好,她不由想起早前,他口中悠悠念的那句,明月照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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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内,柏炎神色紧张。
他一直在等一个人,已经将近子时,顾老将军还未至,但他需沉得住气。
约好的是今日,那子时前都是今日。
顾老将军一定会来。
稍许,柏子涧撩起帘栊,将身后的人低调迎了进来。
柏炎起身上前。
那人揭开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虽年迈却精神矍铄的脸,一看便是常年在军中之人,神色刚毅,目光深邃有神。
柏子涧自觉退了出去。
柏炎拱手,轻声道,“见过顾老将……”
顾阅伸手制止,“我在禁军中逗留的时间不能太久,旁的客套话不用再说了,柏炎,你的意图沐敬亭已同我说过,此事不是小事,我要亲自过问。”
“柏炎洗耳恭听。”
顾阅随他帐中落座。
顾阅先开口,“谈之前,我有一事先告诉你。”
柏炎抬眸看他。
顾阅沉声道,“秦王一家还是被灭门了……”
柏炎眉头微皱。
顾阅看他,“你们在殿前阻拦便应当想得到,叶浙去抄家,死的只是秦王的血脉,但如今,死的是秦王府上下三百余口。”
柏炎愣住。
顾阅继续道,“轮心性,你们一个都不是东宫对手,也莽撞,若不是秦王之事,给东宫敲响警钟,知晓朝中百官皆等你主持大局,你今日未必会在此处,许家也未必这么快会遭灭顶之灾,你也有大笔的时间筹谋。你老师让我捎方才这些话给你,不合事宜的时机做不合时宜的事,是要付出不合时宜的代价……”
柏炎一字没有言旁的,只拱手道,“学生谨记。”
顾阅微微眯眼看他。
他在柏炎面前说这句话,其实是施压,柏炎比他想象中的更稳妥。
顾阅笑笑,遂开口道,“柏炎,我顾家可以帮你平阳侯府,可我顾家有何好处?”
柏炎抬眸看他,正欲开口,顾阅又道,“我顾家已是封疆大吏,顾云峰亦接的住我的衣钵,公侯伯爵亦入不得我这老头子的眼,你还有什么可以许我顾家?”
柏炎却是没想过顾阅会如此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