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他公寓的钥匙,犹豫几秒,走上楼。
周津塬在上班去医院前,显然匆匆回来这里一趟。他把两人的婚照,摆放在沙发上。赵想容抱着臂,默不出声地在他公寓里转了一圈,又在他钢琴前坐着呆了会。
她下楼的时候,才发现没叫车。她握着手机,走到小区门口,却看到三,四辆黑色的轿车正停在路旁边。
赵想容定定地站着。
她掏出手机,给赵奉阳打了个电话,眼尖地看到路边那辆车的深处有手机屏幕在闪。
她毫不犹豫地走上前,用中指和食指敲打车窗。而后车厢内,后座上的赵奉阳平静地把手机按了,他伸手拉开车门:“怎么,刚从周津塬的家出来,就急着给我打电话?”
赵想容心微微一沉,这么晚了,赵奉阳来周津塬小区门口做什么?
“现在不叫我‘大哥’?”赵奉阳一脸淡漠看着她,“啧,有事喊大哥,没事赵奉阳。还真是爸的亲生女儿。”
赵想容弯腰坐进车里。车里除了司机,就赵奉阳一人。炎热夏天里,他依旧穿着深灰色高领毛衣,脖子到脚踝,捂得严严实实。
自从年初的车祸,赵奉阳的身体依旧没休养好,肉眼可见地衰败了很多。赵想容却无动于衷,她继续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赵奉阳不发一言,先从旁边把一个硬纸盒递给她,纸盒放在膝盖沉甸甸的,她掀开盖子,车里光线晦暗,只模模糊糊照出里面的轮廓。
她伸臂把车内侧灯打开,终于看清楚,盒子里居然躺着一具猫的尸体。
猫已经死了一段时间。皮毛凌乱,身体僵硬,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也不知道这是赵奉阳两只宠物里的哪一只。
惊惧与怒气同时在她眸子里升起,赵想容直接将盒子回掀到赵奉阳的脸上。
赵奉阳一动不动地坐着,任凭猫的尸体滚落到皮鞋的脚面。他轻声说:“当初养猫,因为搬到小楼怕爸妈给我饭餐下毒。养久了,真的有感情。但是,宠物总归是宠物,别人好吃好喝对它们,都是主人对宠物的情分。”
赵想容听懂赵奉阳的弦外之音。
赵父当初决定收养赵奉阳,和医生商量过,赵奉阳从小的用药和手术都经过计算。他后期如云的女朋友,除了许晗,一个凭怀孕上位的都没有。
赵父把这件事瞒得很严,没告诉妻子。但赵父没料到,科学进步太快,男人每个月排出的几千精子,只要挑出一个健康的就能受孕。赵父岁数也大了,对养子有几分真感情,想顺其自然,直到最近和陈南闹矛盾,把以前的事顺藤摸瓜一遍,才又把陈年旧事抖出来。
“不用这么防我。我早跟你说过,孩子对于我可有可无。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在你们赵家打工,自始至终是为了你。我爱你,这句话,我真的已经说腻了。”赵奉阳最后一句有点嘶哑。衬着车窗外漆黑的夜晚,像一滴墨融到水里,毫无涟漪。
赵想容已经知道这些事,她只是问:“你今晚找周津塬做什么?”
赵奉阳直直地看着她片刻:“既然你好奇,就在这里等着看吧。”
他的话突然停住,赵想容从她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一把锃亮的剪刀。
周津塬曾经往家里带来一把手术剪,不知道属于手术里的什么工具,前面有弧度,锋口极快,拆快递简直一绝。可惜,两人离婚时被她扔掉,赵想容心心念念总想买把类似的,今晚在周津塬家正好看到,顺手拿走了。
黑暗中,赵想容小心翼翼地调转剪刀尖,对准了她自己的眼珠。
刀锋压在她眼皮上,离她的眼珠不过几厘米。长长的假睫毛就像阴影盖下来,在僵持中,赵想容睁着另一只眼睛,她好奇地问:“你现在什么感觉?”
赵奉阳平静地说:“周津塬还真是好这一口的女人。”
赵想容往前凑了一下。两人近在咫尺,赵奉阳看到她的眼皮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就好像是……血。
片刻的沉默,赵奉阳用从未对赵想容有过的讥嘲语气问:“你想干什么?通过伤害自己,保护周津塬?”
赵奉阳曾经交往过很多模特和艺人小女友,他腻烦分手时,有一小部分女孩会割腕,甚至拍短视频发给他。
弱者自残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因为一无所有,只能用自己做筹码,把别人的怜悯解读为无法抗拒的爱。赵奉阳这一生都在证明自己和健全的人没区别,他最恨弱者和要挟,没想到,赵想容也会做这种既下贱又不上道的事情。
赵想容被他的话逗乐了:“少跟我来这一套,我告诉你,这世界上只有我数落别人的份,永远都轮不着别人教育我。”
她半嗔半恼的样子很迷人。随后,赵想容手腕一抖,以自戕的方式往眼睛里猛扎。
刀尖差一厘米不到就要入眼,赵奉阳终于色变,他牢握住赵想容的手腕。争夺几下,赵奉阳很快抢来,将剪刀掷到车窗外。
赵想容弯腰,居然又从自己包里掏出一把更锋利的剪刀。
依旧是她从周津塬家里顺来的剪刀。
这一次,赵想容将她的刀锋对准了赵奉阳,不等赵奉阳反应,一个反手,扎向赵奉阳的胸口。
赵奉阳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坐直――但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原来,剪刀的侧刃处,套有一层透明的医疗塑料保护套。所有属于周津塬的东西,他会习惯性地收好。而她用手指蹭了下眼皮,之前的阴影,也不过是一道假睫毛落下的痕迹。
车厢里的呼吸声起伏,赵想容抬起手,她打量着赵奉阳惊讶和愤怒的表情:“你今晚想怎么对周津塬?废他的手,断他一条腿,还是直接弄死他?再怎么说,周津塬都是周家的宝贝儿子,你表面也是我们赵家的人,你就那么想让我爸和他爸彻底闹翻脸?”
赵奉阳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沉沉说:“心疼了?”
“你做这些事,不就是想让我心疼吗?”她轻松地说,“做不了别人心里最爱的人,就做别人心里最恨的人……但是,我爱你。”
赵奉阳听到最后一句,一下子愣住。
“嘿,我不清楚。我的意思是,当我很小的时候,我基本就是靠欺负别人来证明喜欢某人。”赵想容直直地看着他,“但我永远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永远!永永远远!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死都不可能。除非,你现在就把我的耳朵治好,或者,你让许晗活过来。你要是可以做到,我现在就和你结婚。”
“豆豆……”赵奉阳诧异地看着她,难掩惊讶。赵想容说过无数次前面的话,但“我爱你”这句,他却从不敢企及。
车里的灯光落下来,在赵想容手机屏幕上打下道黑色影子。就像爱情里,最大的残忍之一是越不把一个人放在心上,越能轻而易举,信心百倍地吸引着对方。
赵想容很早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赵想容觉得自己倒霉地碰到了周津塬,他恐怕连这个道理都比自己理解得更早且更透彻。
……那就像她的老朋友许晗学习,说谎吧。
让谎言遮掩一切,遮掩无限拖累人的现实。如果两个人无法在一起,永远别说真实的理由,只需要找一个纯粹的谎言,说她也对赵奉阳动心,只是世事不尽如人意。就像当初的婚姻走到末路,她可能也只是想听周津塬说谎,说他只爱许晗,所以无法永远忍受和另外的人在一起,而不是说她的存在让他不快乐。
赵想容说:“明天早上十点,我就要一个人飞去巴黎当个打工妹……”
前方转角突然开来几辆军用卡车。
周父怒气冲冲地跳下来,他猛地拉开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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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津塬做交班ppt时,手机又在旁边响。
他看了眼“苏昕”的名字,点了接听键,再把手机扔到抽屉里。等走的时候,外面刮着带着潮湿的风,正准备下暴雨。
苏昕等在停车场的电梯口。她一开口就说:“我不是来缠着你,我来警告你。”
她有点语无伦次,周津塬听到什么苏秦被孟家打了一顿,孟家威胁说如果不离孟黄黄远一点,他的小命不要了,又听到什么赵奉阳让人来找她之类的。
他后面没细听,低头把她的所有短信和电话号码拉黑,目光最终落在她身上。
苏昕昨天从老家回来。她说:“我一直有问题想问你。不知道答案,这辈子,我都会存在心里――我和许晗具体哪里像?她以前侮辱我的时候,反复说,我和许晗的长相根本不像。”
苏昕嘴里那个她,自然指赵想容。
周津塬的目光终于落在苏昕身上,天已经黑了,医院里24小时灯火通明。他曾经真实地对这个年轻姑娘心动过,因为她像许晗。后来,他不再喜欢苏昕,因为像许晗的人都是骗子。
他已经揪出了更大的骗子。
但周津塬不想跟苏昕说这些话,他说:“……动动脑子。”
“我怎么不动脑子?”她眼睛红红的,莫名有点气势,“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我,我不会再伤害自己,我会继续回大学读书,一直读到读到像你这样的博。”
她的话被轻微的讥笑声打断。
苏昕吃惊地回过头,一个年长的穿着女士西服的贵妇走过来,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鼻眼和周津塬很像。
周津塬坐在他母亲的专车里,时间过了十几分钟,周母重新坐上车。
她淡淡地说:“那女孩,有点讨厌。”
第85章 85
(上)远远地, 周母单独跟苏昕交谈着。
隔着几根柱子,停车场空旷无人, 周津塬从坐进他母亲车里起就一句话也没说,低头看着手机。前方的司机也沉默不语。
没过几分钟, 车门重新拉开。周母坐上车, 而在她们原本站的位置,苏昕已经不见踪影。
周母淡淡说:“那个女孩子……有一点令人讨厌。”
周津塬没答这句话,也没抬头。他只是说:“谢谢。”
原来,周母收到儿子电话, 匆匆赶来, 亲自出手帮他解决这风流韵事。
她看着儿子:“津塬, 你只有惹出这种花边,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妈?”周母自降身份做这事, 但那女孩见到自己出现也一脸备受侮辱和倔强的脸,口气难免不好,周津塬却正正好望向她。她微叹了下,“你找我是对的。这事由我来处理, 我肯定无法允许别人缠上自己的宝贝儿子……”
周津塬却说:“她缠着我她不缠着我, 我根本不在乎。”语气毫无意味。
周母不由微微愠怒:“怎么?你既然不在乎,找我来干什么?”
“因为我在乎你做过什么。”
周母一怔,周津塬也不等母亲回答。微微不耐烦地收起手机,就像小的时候一样,他伸脚轻踢了一下前面司机的椅背:“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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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爷子不在,周母和儿子单独吃饭。
周母坐在周津塬旁边, 先问了儿子的职称。
她倒不如何担心周津塬的副高,以他的能力是探囊取物。只是,她早听说,那所严苛的公立医院有一项不明文的传统,再往上升正高,得有支边半年的经验。
周母实在觉得,以他们家的条件,儿子当医生到这地步简直自讨苦吃。
她劝说他,可以调动到部队医院或市内其他三甲医院,毕竟,职称晋升得快慢和医院管控得松紧也有关系。另外,周津塬也可以放弃临床,专门负责科研或参与几个卫生部响亮的纵向课题,补行政的职位。
唇舌半天,儿子依旧淡着脸色甩出一句,不考虑。末了觉得语气重,加了句,妈。
周母白皙的脸庞维持着平静神色,知道儿子的意志无法被改变。周津塬不像他父亲热衷于牢握权力,但从小就完全将自尊建立在自己所能取得成就上。只是,周津塬最近松口向他父亲求助职称,周母以为他会略微松动。
说话间,周津塬又垂眸看了一眼手机:“容容说她今晚也会回来吃饭,等会她。”
周母沉默半分钟,问:“你们约的几点?”
“没约那么详细。”
周母便淡淡一笑:“那就不用等,她肯定不会来。津塬,你还不了解那位的性子?所有不承诺到具体几点的事情,她都是随口应付。我以前最受不了豆豆这一点,有时候让她帮家里做点事,口头答应好,但掉头就忘,不催着不行,一丁点的责任心都没有。”
周津塬一怔,脑海里瞬间就有什么飞快滑过。
周母又催几句,周津塬便拿起餐具,他手腕一抬,周母留意到多出来的戒指:“以前没见过你戴戒指。”
“以前没有这个必要。”周津塬简单地说,他低头,也看着连续几日主动戴着的戒圈,“以前我为别人买过一次戒指。”
周母想到苏昕:“是今天停车场里的那个小女人?”
周津塬突然间看了母亲一眼,周母心头一突,没再说话。他却平淡说:“苏昕今天问我,她有什么地方最像我初恋?就是许晗,很早因为车祸去世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