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心呐……”韩景轩长叹一口气,说道,“真是不甘心,我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向来认为不努力是一种怯懦。认识沈月眉一个月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我唯一想娶的女人,付出了那么多,却终究要自己放手吗?我们曾经过得很开心,真的回不去了吗?难道陈振中先出现,就占据了先机,我就只能服从命运的安排,我真的好不甘心。其实每一天我都顶着绝大的压力,一直走下去的动力就是心存希望,我怕因为一时坚持不住就放弃了未来幸福的可能。不到最后一刻,总还有希望在,希望她能原谅我。”
阿文摇摇头,手搭在韩景轩肩膀上:“什么叫最后一刻?生命终结的时候?然后她告诉你,这一生,她不曾爱过你,其实她过得并不幸福?”
阿文拍拍他的肩膀,韩景轩说道:“劝别人容易,自己真做起来就难了。”
“我明白,可你别忘了旁观者清,你现在是只缘身在此山中。”
阿文凝视着韩景轩英俊的侧脸,语重心长地说道:“阿轩呀,其实我也喜欢july,一点不比你少。”
韩景轩回头看着阿文,阿文一直掩藏地很好,甚至韩景轩也只是怀疑,不曾确认。如果不是今日话赶话,或许阿文再也不会说出来。
“谁不喜欢july呢,那么聪明阳光美丽善良的女孩子,我们是在学画画的时候熟起来的,那真是我最快乐的时光。那么多喜欢她的男孩子,你夺得了姑娘的芳心,我也很失落,我了解你,我知道那时你的心里不好过,母亲和妹妹刚刚离去,我就转身离开了,我可以和你公平竞争,或许能赢得一个机会,可不想那么做。”
阿文的话揭开了无数尘封的往事,韩景轩不由地笑了,那段岁月是多么美好,正是因为july的出现,韩景轩才确信自己的本质,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如果不是july,人生会走上怎样的道路呢,多么感谢她的出现。
“你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吗,阿轩,问问自己的心,你爱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她?”
阿文的话猛然惊醒了他,让他从回忆里回到了现实,韩景轩心里地动山摇。
不知不觉间,两人经过一处庙宇,韩景轩扯动嘴角笑了笑,世人皆苦,总要寻求神灵的庇佑,不是信奉西方的真神耶和华,就是一心向佛,人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只有虚构出万能的神。正神游时,却猛然发现,一个女子正手持香火,虔心地在佛前鞠躬,那背影,正是沈月眉无疑。
沈月眉把香火插在佛前,回头对侍立一旁的大师互相还礼,沈月眉问道:“您能收我做弟子吗?”
大师摇摇头,说道:“孩子,你不过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若是不如意就要出家,如意了便还俗,那怎么成?孩子,回去吧,你尘缘未了,与我佛无缘。”
沈月眉听闻此言,急切地说道:“大师,我已在研读《金刚经》,真的对于红尘俗世再也没有了眷恋,求您……”
大师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沈月眉只能作罢,不再枉费唇舌。
回到家时,已是入夜,夜色朦朦胧胧地笼罩着千家万户,一脚迈进家门,韩景轩已是一身的冷汗,此刻被冷风一吹,禁不住冷战连连。
沈月眉呢,沈月眉此刻在哪里?
周身的冰冷,令韩景轩恐惧极了,他忽然害怕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他害怕她自此消失在茫茫人海,甚至,消失在人间。他仿佛回到那个雨夜,那么深沉,又冷又黑,沈月眉被吴将军带走了,他驾车寻找,在那片无边的黑夜中,车灯的光芒如此微弱,他怎么努力都找不到她,他的心,如微弱的车灯,充斥着恐惧与冰冷,那种感觉,他永世难忘,他永远不想再亲历一次。
周身的冰冷包裹着内心的急火,他的脚步匆忙而凌乱,他安慰自己往好处想,不过是自己神经过敏。韩景轩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家门,大步奔上楼梯,一把拉开房间门。
沈月眉穿着和服睡衣,面色一如往常,宠辱不惊,淡然自若,无喜无悲,韩景轩却莫名其妙地,泪珠涌上眼眶,他竭力忍住,泪水依旧滑落脸庞。从和朋友吃饭许公子说了那句令自己胆战心惊的话开始,他和阿文散步交心,到看到沈月眉一心向佛想要告别红尘,韩景轩仿佛经历过战场上的生死一般,这一天,似乎走过了沧桑的一世,他上前紧紧抱住沈月眉。
直到触到她温热的身体,感到她的鼻尖蹭在自己肩头那熟悉的感觉,他才仿佛从阴曹地府回到了人间,他抚摸她乌黑的秀发,将她搂在自己肩头,冰冷的内心终于渐渐被此刻的温暖和安宁融化。
夜,静悄悄的。如水的夜色中,沈月眉睁着明亮美丽的大眼睛,凝视熟睡的韩景轩,他的呼吸非常均匀。沈月眉轻轻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赤着脚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卧室。她穿着单薄的睡衣,漫步在冷风中,走过石径,走过小桥,走过方亭。
韩景轩向来睡眠深沉,总是一沾枕头就着,一觉到大天亮,半夜里忽然觉得冷,身侧空空如也,他猛地醒转来,不见了沈月眉。
“强烈者爆发,沉默者死亡!”
许公子的声音猛然跃入脑海,回荡在耳际,他浑身一阵寒颤,白日里那无端的恐惧瞬间死灰复燃。
他跳下床,来不及披上衣服,便迎着凛冽的寒风四处寻找沈月眉,寒冬腊月,他只穿着睡衣,寒风呼啸着,几乎吹透了骨头,他眼泪鼻涕都淌了下来,却顾不得,只是一心担心沈月眉,害怕她走极端,想不开。
阳台上,客堂大厅,客房里,都没有沈月眉的踪影,韩景轩焦急万分,他跑过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前方依稀小桥流水,旁边一方亭子,依水而建,以前夏日里,韩景轩经常和沈月眉在这里喂鱼。
隔着远处的柱子,韩景轩看到,沈月眉赤脚缩在亭中的长椅上。她只穿着丝薄的睡衣,冷风吹乱了她额角的碎发,她正自倚着栏杆看那一池冬水,风儿吹动她单薄而憔悴的身影,活脱脱林黛玉自书中走了出来,临水照花人。
沈月眉正一张一张翻看着陈振中留给她的演出票,看着他认真记录她的每一场演出,手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演出票,沈月眉想起当时,这场戏反响非常之好,庆功宴结束后,她和陈振中漫步在青白的月光下,沈月眉说,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真是好悲凉。陈振中笑着说,还好,我们没有什么家族仇恨。
沈月眉看着,忍不住落泪,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隔着这么远的夜色,韩景轩依然清晰地看到沈月眉的泪滴,滴落在水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在这些演出票中间,其中一张的背面陈振中写下了奉天自己家的地址,沈月眉看着那已经烂熟于心的门牌号,轻轻撕碎抛向空中,白色的碎屑柳絮一样飘扬在空中,又点点滴滴洒落铺满湖面。
找到沈月眉的第一个瞬间,看到她穿得那样单薄,赤着脚自轻自贱,韩景轩忍不住要大哭一场。这会儿看到她抱着自己的腿蜷缩在那里哭泣,小小的身影那样伤心欲绝,泪水不经意间滑过韩景轩的面庞。
他把沈月眉带回去,安顿她在床上躺下后,自己来到刚刚的地方,没有人打扰了,他痛哭流涕,除了母亲和妹妹离开的时候,这是他唯一一次如此痛哭。他清晰地感受到心里的剧痛,他问那颗疼痛的心,当初为什么要娶她,不是希望她开心幸福吗,不是想要好好疼爱与呵护她吗,可是现在呢,她的痛苦与忧伤,都是拜他所赐。
韩景轩何尝愿意看到沈月眉痛苦,他明明心里在乎她,可当她对他一脸的漠然或者厌恶,看着她心心念念爱着别人,他就无法冷静地对待她。
阿文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阿轩,问问自己的心,你爱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她?”
昨夜着了凉,沈月眉一早起来便觉得嗓子疼,不到中午就开始打喷嚏流鼻涕,她伤风了,凡柔安顿她躺在床上休养。
凡柔进来送药,床上却不见了沈月眉的踪迹,凡柔回首,沈月眉坐在大书桌边正在临帖,凡柔大惊,说道:“妹妹,你这是做什么,生病了还这么劳神!”
沈月眉对她笑笑,面容憔悴苍白,说道:“不是劳神,我闲不得,受不得闷,借着写字解解闷。”
凡柔近前去看,她识字不多,看不太懂沈月眉写的是什么。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凡柔看不懂字,却看出沈月眉的不适,她身子很虚,单手撑住头,眉头紧锁,凡柔深知沈月眉的性子和韩景轩一样倔强,心里叹口气,这两个人一个脾气,但凡有一个肯让一步,又如何闹到这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