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大人们没什么,挨得住,可是春秋兄妹还是孩子,特别是沈秋,现在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一点儿也不能马虎。
思量着家里还存有一些好白面,严澈顺手又捡了一把翠色欲滴的韭菜,准备晚上回去包一顿饺子……老宅里还有几棵大萝卜应该出得土,再炖一锅萝卜排骨汤,老祖这几天也常过雾戌山来,正好叫上老爷子一起吃一顿补补。
将来的食物塞进张超英准备的布袋子,严澈一顺手,袋子就落在了任劳任怨的藤子都手里,即便如此,那家伙还是一脸傻笑得让人手痒。
走出菜市场,严澈藤子都身边一个急刹车,严江的车停在了两人身边:“哎哟,三儿,你怎么还在这儿?”
严澈一愣:“大哥,怎么了?”
严江下车,转到两人跟前,一把夺过藤子都手里的口袋,拉了严澈就往车上塞:“赶紧的,刚才武老师在镇上晕倒了,你赶紧回去看看。”
“啊?”严澈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武老师不是前些日子回家探亲了吗?”
“嗯,刚回来,一下汽车就倒地上了……诶诶,小藤,你也赶紧上车。”严江一边解释,一边把严澈摁坐在副驾驶位上,看着藤子都还一脸不在状态的傻站在原地,又不由出声急催:“赶紧赶紧,我送武老师回去的时候听说你在镇上,这才赶来接你……三儿啊,武老师可没孩子,当你是他孩子呢。”
月初的时候,也就是那码食物中毒事件发生时,情急之下,武少康没有等得及事情解决,一心就想着蔬菜大棚是自己逼着自己学生弄出来的,这下好了,一出事,肯定第一个就殃及自己的得意学生,于是不管不顾地,第一时间就厚着脸皮回了一趟家,想着求一下老父亲,让老父亲通过关系给疏通疏通。
结果,前脚刚下火车,后脚就传来事情的逆转。
原本武少康想事情既然解决了,那么就回去吧?!免得不争气的自己一回去,又把年迈多病的老父亲气出一个好歹,那就大大不妥了。
转身还没走进车站买票,武少康便被人喊住——是武老书记曾经的一个秘书正好经过。
于是,武少康不得不厚着脸皮,在那人的劝说下,回了家,看到了已然满鬓霜雪的老父母。
武老书记并没责怪武少康,反而是一向慈祥温厚的武母,揪着这个二十多年不回家的大儿子又是打又是骂,鼻涕眼泪的哭昏过去两次,险些送到了医院急救。
想来也是,武少康从小就生得漂亮乖巧,念书好,有礼貌,比起那个淘气的二儿子那是好了不知多少倍,一直是武老书记最为满意得意的事。
谁曾想武少康随着下乡的潮流,居然闹出了一个喜欢男人的荒唐事,气急之下,武老书记才决绝地说出了“断绝父子关系”的话,虽知道这个一向乖巧听话的大儿子居然当了真,果真一去不复返,二十多年不曾踏足过这个生养他的城市半步。
本觉得既然这样,武老书记对这个儿子也就死心了,专心的培养小儿子成才……孰不料,小儿子成才是成才了,却年纪轻轻的死在了歹徒手里。
白发人送黑发人,中年丧子的武老书记以为发生这样的情况,大儿子会回来予以宽慰,那么就将大儿子留下……毕竟大儿子喜欢的那个男人已经……只是计划的太美好,忘记了大儿子看似温和,实则执拗的性格,武老书记依旧没等来大儿子回归的半丝音讯。
这双重打击下,武老书记身体愈发虚弱,干脆辞了编内职务,和着老伴儿在家度养余生——全当两人没有生养过这个儿子,两人就是一对寡人罢了。
没想到这次大儿子居然回了这个城市,却不是为了探望父母,见事情有了着落,更是转身要走……武老书记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只是觉得……这一切或许就是报应……
得知以前的下属将儿子带了回来,武老书记哪里还记得责怪?
人上了年纪,什么钱权势力都不如儿孙齐聚膝下,虽然小儿子不在了,大儿子也不可能给他弄出个孙儿……但是还有一个大儿子在,那就是他所有的念想。
相比老伴儿的哭诉责打,武老书记只能泪流满面地沉默,沉默着喟慰,沉默着掩饰内心莫大的喜悦。
武少康心中有愧,知道自己的自私自利带给双亲致命的伤害,如今没有老父亲的责骂,看见一向坚强的老父亲居然满面老泪,看着老母亲两度昏厥……武少康历年来所有的委屈也爆发出来,“嗵”地一声,跪倒在双亲面前。
他不奢望求得父母的原谅,看着早已没了当年风华的父母,第一次,从自私自利,自怨自艾的人生中,想起了他还没奉养过的责任,恳求父母能让他留在身边。
然而,事事顺意,那就不叫人生了。
因此,武少康回来了,带着一身心伤与遗憾,回来了。
因此,心力疲惫,哀恸滔天的武少康又一回来,一下车便昏死在灵渠镇的汽车站。
严江将严澈和藤子都送到了柳家潭,就被人半路拦了回去。
严澈和藤子都急冲冲地感到了邬子荡的青石院,进了武少康那间简陋的青石屋,看到的却是气若游丝,一脸死气的武少康茫然绝望的眼神怔怔望着屋顶。
“武……老师。”严澈被这样的武少康吓着了,即便武少康得知那人成家立业也不曾出现过这样的情形:“武老师。”
“啊……”武少康稍稍回神,有气无力的眼神扫了过来,眼底有了一丝温柔:“严澈,你来了啊。”
“嗯。”严澈咬着唇,哽咽地应了一声,抓住武少康伸过来的手,侧坐在武少康的床沿:“老师,您身体不适,我带您去医院。”
武少康微微摇了摇头,温柔地眼神依旧落在严澈的脸上,微微一笑,甚是惨淡:“严澈,蔬菜大棚的事,你可还怨着老师?”
严澈狠狠地摇了摇头,垂下了眼睑:武少康,之于他,当年可是父亲一般的存在。他怎么可能怨自己的“父亲”呢?
“唉……”武少康长长地叹息一声,仿若叹尽人生最后一口气,虚弱的另一只手抬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严澈的手背:“我的学生已经长大了,老师……也老了。”
听到武少康这么一说,严澈只觉得鼻子的酸涩更浓,微微吸了一鼻子,眼里热滚滚的液体已经滑落,滴到了武少康的手背上。
“别哭。”武少康艰难地抬起手,一如往昔地温柔的为严澈拭去挂在脸庞的泪水:“严澈,如今你长大了,有担当了,要好好地走下去,好好地孝顺你父亲,知道吗?”
严澈点了点头,,嗓子哽咽的更难受,嘴唇咬得几欲出血才抑制住喉间咆哮而出的泣声:“老师,我们去医院,好吗?”
武少康微微摇头,抓着严澈的手轻轻晃了一下:“呵呵,老师的身体老师自己明白。”怕是好不了了,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噗——
武少康身体一颤,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落在严澈与他的手上,脸色愈发死灰。
严澈一怔,整个身体猛地颤抖起来,尖叫道:“藤子都,快去叫人,快一点,快一点回严家湾叫人来。”
水夏
严澈慌了神地惊呼,让藤子都压下了那晚受伤的虚弱,很快地奔跑回严家湾,不多会儿就把湾里湾外下地干活的青年壮汉叫来了近十个。
这些人一来就看见武少康吐在严澈身上的那口触目惊心的鲜血,自然明白怎么回事儿,二话不说,快手快脚驾好担架,把武少康移到上面后,抬着就往镇上跑。
说起来,这些年轻壮汉中,大都是武少康曾经教导过的学生,虽然他们念书不上进,多是中途就辍学下地的,自然感情都不及武少康与严澈的相处亲厚。
但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些淳朴的汉子们总是比淡薄的城里人做得好。
如今看见老师这样了,他们也不比严澈少一丝一毫的担忧与焦虑。
也不知道该说武少康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武少康的如今这个症状,镇上的卫生所当然是不敢妄自接下,当下没有半点犹豫,让这些个人直接把武少康快速送去县医院。
前些日子在严家湾的草木中提炼出活性物质后,省里就拍了一个医学队下了吉兆县,并在吉兆县组织了一个临时医学究研组,借着服务周边乡民的同时,也方便提炼研究。
听说这次下来的有好几个国内有名的医生,与他们同时到达的,还有一批先进的医学仪器。
因此,严澈一帮人刚出镇卫生所,果然见到乘坐着白色救护车的秦老已经等在卫生所门口的广场。
严澈和抬着武少康的青年壮汉一抬着武少康除了卫生所大门,秦老身后又出现一辆救护车,上面下来四五个医生护士,七手八脚的让这群青年壮汉把武少康挪到了救护车上。
为什么秦老会亲自过来?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当时严家湾没有同意他的建议,而张尝之所以没反应,在秦老的想法里,也是因为严家湾那边没点头的原因。
这下好了,一听说严家湾的人打电话过去,说是里面有人生病了,秦老自是第一时间带着两辆救护车赶来……这可是和严家湾套好关系莫大机会啊。
灵渠镇和吉兆县的距离看似比较远,其实在改革开放后,几番翻修两地间的公路,到了如今已经修了一条高速安全、能让四辆车并行的宽敞柏油路。
若已以前的水泥公路来算,灵渠到吉兆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话,如今的高速公路使两地距离再次缩短,严澈一行从镇卫生所出来,再到达吉兆医院也就要了四十五分钟。
武少康一被送进吉兆医院,医生护士一拥而上,直接送进了急救室,严澈一行也只能眼巴巴地等在急救室门外,默默地盯着急救室门上挂了窗帘的玻璃窗,眨都不带眨一下。
武少康身体并没什么大碍。
用吉兆如今坐镇,早前省医院的第一把手陈医生的话来说,那就是武少康身体上并没什么大毛病,身体素质比起一般同龄人,反而健康很多。更是为严澈介绍了身边一位中年女医生,并告诉严澈那位女医生是心理医生。
听了那陈医生的话,严澈一怔,很快就明白了陈医生的话——武少康得的是心病,是精神上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