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曦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居然还有心情开了个玩笑:“美人儿,现在你看上去比本宫好欺负!”
谢云殊:“……公主!”
景曦见好就收:“去吧去吧,本宫身边还有其他人在呢。”
谢云殊一怔,随即他突然意识到,公主身边的承影又不见了。
晋阳公主身边能有一个神出鬼没的承影,就能有更多暗中护卫的力量。
“好。”谢云殊不再推拒,“必定不负公主信任!”
马车里安静了片刻,刘管事好不容易从那句温温和和的‘不行’中回过神来,就见马车车帘一掀,一个头戴幂篱,身形颀长的女子从车上下来,径直朝着后面那辆马车走去。
“姑娘!”刘管事下意识唤了一声。
那‘女子’转过身来,隔着白纱看了他一眼,毫不理会,转身就走。
刘管事在刘氏本家算不得什么上台面的人,在田庄上却仗着刘家的威势作威作福已久,哪里能受得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漠视。何况儿子和下人都跟在身后,对方不给面子的做派,也实在让他难堪。
于是他原本带笑的神态也不见了:“不知尊驾从哪里来,多少给建州刘氏一点面子,行个方便让让路吧!”
话说的不阴不阳,搬了建州刘氏的面子出来,已经是隐含威胁之意。
“区区一个田庄的管事,就敢在外打着建州刘氏的旗号耀武扬威。”景曦淡淡道,“建州刘氏,好大的威风!”
她漠然道:“不知尔等所为何来,要往何处去?”
---
陈胜家中的小院挤满了人。
狭窄的正房中,玉面朱唇的少年公子高居座上,身后侍立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婢女,座下两侧分立着两排褐衣护卫,气势雄武腰佩刀鞘。
这副姿态落在乡里农人眼中,活脱脱就是戏文里微服私访的钦差大臣模样。
再加上周主簿数年前随州衙中吏员下来清查田亩,不少人对他仍有几分印象。周主簿挺身站在最前面,信誓旦旦保证这是州衙里的大人物。
云霞跑出去偷听了两分钟,回来在景曦耳边低声告状:“公主,他暗示乡民,说你是林知州的儿子!”
景曦差点被呛住。
她看了一眼生气的云霞,笑道:“好了好了,本宫年纪摆在这里,说是高官,别人也不会信啊!”
倒不如默认了知州大人独子的身份,反而更容易取得信任。
景曦背着手从高座上走下来,慢吞吞走到正讲的口干舌燥的周主簿背后:“大家放心,本宫……本公子是奉知州大人之命前来视察民生的,如有不公,都可以说出来,本公子会上报知州大人,必然替你们做主!”
陈胜也附和道:“少爷已经将刘家那一窝黑心贼绑了,乡亲们不要担心!”
此言一出,就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浇了一盆水,原本半信半疑的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
“没错!”景曦扬声道,“今日刘氏庄子里的管事带人往这里来,正好被本公子撞见,已经将他们全部拿下,大家别怕,如果刘氏想要报复,自有我一力承担!”
此言一出,守在两侧小屋门口的护卫立刻伸手,将紧紧关闭的两扇门打开,只见鸡笼一般狭小的杂物房里,整整齐齐撂着二十多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
“是他们!”
不知是谁先脱口喊出了第一声。
紧接着,更多声音此起彼伏响了起来:“走狗!”
“没有他们我爹怎么会死!”“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我半生的积攒啊!都被你们毁了!”
原本安静的、犹疑的乡民突然沸腾起来,朝着小屋涌去,还有人就地捡了块石头砸过去。
护卫们连忙阻挡住群情激奋的人群。
景曦也吓了一跳,她只想让乡民们把刘氏毁堤意图夺田的情况如实说出来,然后按手印画押,方便她上奏折。可没想真让群情激奋的群众活生生撕了刘氏管事。
――她觉得暴怒的众人真能活撕了刘氏管事泄愤!
景曦对刘氏的人没有什么怜惜之意,也能理解乡民的愤怒。但这个管事很可能就是毁堤的策划者,决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大家冷静!!!”周主簿喊得嗓子都哑了。
“要治他的罪必须拿出证据来。”景曦扬声道,“毁坏河堤,淹没良田,害无辜民众惨死,是毫无转圜的死罪!但若是证据不能使人信服,建州刘氏必然会设法保住他!”
她的语声中隐含煽动之意:“没有人想让他侥幸逃脱罪罚,但若是他今日死在这里,动手的人会被判死罪,这个罪大恶极的人反而成了受害者,你们的田地仍然可能被夺走,甚至要赔偿他的儿子银两!”
众人大哗。
刘管事身后,他那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儿子已经吓得呜呜直哭,涕泪滂沱。
“现在,大家把建州刘氏毁坏河堤、强占民田之事一一说来,我会为你们讨还公道!”
景曦手腕一翻,一面乌木令牌出现在她手中。令牌镶了银边,上面端端正正刻着“建州知州”四个楷字。
――这就是景曦临行前特意派人从林知州那里要来的知州令。
她示意云霞捧着令牌,到人群面前依次展示,还不忘又强调了一句:“最要紧的是毁坏河堤,一定说清楚!”
朝中百官最不少见贪污腐败、强占民田之类的罪名,这样的罪名就算定死,也未必能真能损伤多少。然而毁坏河堤的罪名,一旦沾上洗不清,就算没有百分之百的铁证,也要狠狠脱一层皮。
――既然敢犯下这样愚蠢而大胆的罪过,就别怪自己死的冤枉!
景曦甚至已经在心中打好了腹稿,预备一封奏折递到熙宁帝案头呈报此事,请他严惩。
――然而就连景曦也没有想到,她递上去的那封奏折,会成为吴王和太子相斗的一步重要棋子,最终在熙宁二十一年剩下的三个月里,在朝堂上掀起一场令人震悚的巨大地震!
第51章 辅国公府 ・
“谢云殊呢?”景曦放下手里的奏折, “这两日怎么没见他人影?”
云秋道:“驸马在后院里――奴婢仿佛觉得,驸马心情不太好。”
景曦哦了一声:“叫他过来。”
谢云殊很快应命而来。
从凤鸣县回来之后,他略有些清减, 然而却丝毫没有瘦骨嶙峋的病态,反而更显得身形颀长, 眼波顾盼如春水。
“坐。”景曦示意道。
谢云殊在下首落座, 道:“不知公主有何事?”
景曦却没马上回答, 反而先定定看了谢云殊片刻,道:“本宫听说你这两日郁郁不乐,是下人有什么怠慢之处?”
“没有。”谢云殊立刻道, “公主误会了,一切都很好,没有丝毫亏待。”
“那你为什么郁郁?”景曦柔声道,“若是本宫有什么能帮忙的,开口就是了。”
她语声温柔,神情关切。谢云殊心头一颤,长睫微垂,道:“不该拿我的烦心事来烦扰公主的。”
尽管晋阳公主骄纵跋扈之名满京城皆知,但如果景曦真愿意待人温和, 也能做的滴水不漏――熙宁帝至今都觉得这个女儿活泼乖巧,是一等一的孝顺灵巧孩子。
她诚恳道:“本宫与你是夫妻, 自当相互扶助,且说来听听。”
谢云殊垂睫半晌,轻声道:“黎民苦矣,世家难辞其咎, 但我自幼长于裴氏,只觉长辈温和可亲, 兄弟姐妹性情甚好,难以想象竟会给世人带来如此多的苦楚。”
景曦明白了:谢云殊长于最顶尖的世家,在他眼里,和他一样的世家子弟虽然品性优劣各有不同,外祖父又离经叛道,但既然长在世家,他就本能对世家有亲近和归属感。
而凤鸣县一行,直接将他眼前那块遮目的帘子生生撕去了。谢云殊猝然惊觉,原来世家不全是花团锦簇,一片和气的表面下其实隐藏着很多不堪。
这就好像告诉一个人,你最亲近的家人原来是个无恶不作的大恶人,任谁也难以马上接受。
他若是自私一点,不在意庶民生死也就罢了,但裴燕章对谢云殊的教导,使得他本性温善,根本难以做到视人命如草芥。
景曦道:“你多虑了。”
谢云殊一怔。
景曦理所当然道:“不管怎么说,你长在世家里,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事――难道让你重活一次,就因为世家可能为恶,你就放着世家子的身份不要,非要生在寒门里过那衣食无着的日子?”
“……”谢云殊觉得不行。
“所以你就该坦然接受自己的出身。”景曦继续忽悠,“若是心里过不去,就为遭遇不平事的人做些事。”
说完,她将手边的折子推过去:“本宫要再给父皇上一封折子,之前那封有些细节没有提及,你若是愿意,就和本宫联合署名。”
谢云殊一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
皇宫 柔仪殿
柔贵妃午睡刚起,随意挽了个发髻,娇慵无力地倚在美人靠上,殿里下首不远处圆凳上坐了个教坊女乐,正抱着把琵琶垂首弹拨。
乐声泠泠,悦耳动听。
贵妃半闭着眼睛,几乎又要睡过去。
不一会,柔贵妃宫里的兰舟匆匆进来,朝着女乐做了个手势。那女乐立刻止住动作,抱起琵琶,低眉顺眼地起身退出去了。
柔贵妃懒懒睁眼:“怎么了,兰舟?”
兰舟走到柔贵妃身侧,附耳低声道:“娘娘,辅国公夫人今日往宫里递了牌子,想求见。”
柔贵妃如翠羽般精心描画的长眉一挑,嘲讽道:“这可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啊,有什么好见的?”
这就是要回绝的意思了。
兰舟道:“奴婢忖度着那意思,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
“呵!”柔贵妃冷笑一声,“上不得台面的下贱东西,理她做什么,又不是本宫的亲娘,偏偏还爱摆当娘的款――左不过又是宣家或是她娘家有不肖子弟犯了事求进来――本宫管他去死!”
辅国公府宣家是宣皇后和柔贵妃姐妹的娘家,辅国公是宣皇后和柔贵妃的亲生父亲,也是孝安太后的亲兄弟。原本该和宫中娘娘亲近,然而端穆皇后和柔仪殿贵妃,却都没给过娘家好脸色,为此还在京中传为笑柄。
皇后贵妃和娘家生疏至此,辅国公府又没有得意的出息子弟,空有一个公府名头。若不是有孝安太后的情分,算得上天子母家,只怕日子会不大好过。
柔贵妃亲近姐姐,一向紧跟宣皇后步调。连辅国公这个亲爹都得不了她几个好脸色,更别提如今的辅国公夫人乃是一位后娘,还是个上位名声颇为不好的后娘。
若是往常,兰舟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只会拖后腿的辅国公府逆了贵妃意愿,但今日,她却难得多劝了一句:“奴婢觉着,娘娘还是见国公夫人一面为好。”
柔贵妃不是十分聪慧,但她另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听得进旁人的劝告。听兰舟如此说,便问道:“为何?”
兰舟伸手指了指:“公主前两日刚上了折子,咱们宫里不好去前朝打听,如今外面正闹得沸沸扬扬,说不定辅国公府知道的多些。”
柔贵妃眼睛一亮:“你说的是,本宫想岔了,叫她们进来,也好打听打听外面是个什么说法,本宫总不能两眼一抹黑,半点也帮不上昭昭。”
第二日正是九月二十,这一日天格外晴,辅国公府大概是真有要事,一大早宫门刚开,国公夫人就迫不及待地进了宫来。
来的不巧,昨晚柔贵妃刚去熙宁帝寝宫伴驾,还没回来。宫人们最会看菜下碟,知道贵妃娘娘不喜辅国公夫人,将她伺候的舒服了,贵妃娘娘反而未必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