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毓不曾答话,倒是邹仪插话进来,他望着戴昶的眼睛,轻飘飘的叹了口气:“这是甚么,戴公子难道不知?这是毒害程严、林熹两位老先生的□□,被我发现藏于装鱼的木桶之内。”
“不可能!”
戴昶当即怒喝道,把话喊出口他就后悔了,然而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为何邹公子言之凿凿,可是已经确认过了?”
邹仪不答,又是幽幽叹了口气,他也没有正面争辩,大概是想着事实胜于雄辩,抬手找来下人,喊他们去厨房将所有的鱼桶端来,为确保他们不会维护主人,又请了德高望重的范玖老先生一道同去监督。
这一来一往路程极快,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然而却让在场的人如坐针毡。
尤其是宋懿。
说来也奇怪,该急如热锅蚂蚁的怎么着也应当是戴昶,可戴昶坐回了主位,往后一仰,闭上了眼,他虽闭眼然而睫毛又密又长,瞧着竟像是微微睁眼,显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来。
戴昶闭着眼,一点点逼自己吐纳,脸孔的血色就逐渐升了回来,然而邹仪无意中瞥见宋懿,正是苍白的面色,好像他的血都被抽走供给了戴昶。
眨眼间范玖老先生便携着一干木桶回来,邹仪也来不及多想,忙一个个拆开,找出藏有□□的木桶,转身询问下人:“有甚么活物可以试毒的?”
那下人顶着自家老爷的锐利目光,结结巴巴道:“有、有一只偷油的老鼠,正被关着。”
“去取来。”
那下人见戴昶可谓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当下也顾不得事后会被如何收拾,屁滚尿流的把老鼠给捉了过来。
那老鼠正是个五花大绑的姿势,再晚一点就要被剥了皮悬挂示众,现下以身试毒,不知算幸还是不幸。
邹仪取了一点儿□□,用水匀了,都不用强迫,那老鼠许久不曾喝水正是渴得口干舌燥,水杯一凑近它便主动上前,将茶杯喝了个底朝天。
它砸吧了下嘴,还没砸吧出个所以然来,忽然一阵抽搐,有胆子小的婢女已经捂住眼,它浑身抽搐,口中不住的吐出秽物,嘴巴里咿呀吱嘎的一阵乱叫,然后“咚”一声闷响倒在地上,最后扑腾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因那老鼠死状太过难看,一时间都沉默着说不出话。
还是戴昶率先反应过来,他嫌恶的摆了摆手,命人将那只老鼠带下去即刻烧了,又命人收拾下地面,把老鼠吐的肝液胆汁擦干净。
待处理完这一切他才舒了口气,转头冲邹仪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笑道:“不知是谁下的毒,真是歹心肠。邹公子所言毒物我已见识过,只是邹公子莫要忘了,这木桶我不过出门垂钓碰过一次,在我之后,凡是进了厨房的都可以碰,人多眼杂,算甚么证据呢?”
邹仪知道他所言不错,这确实不是最直接的证据,可是――“戴公子昨日搜屋搜得如此细致,几乎翻了个底朝天,偏忘了厨房里的木桶;而那木桶前日又刚刚垂钓使过;说起来正是人心惶惶的当儿,又是大雪封山,戴公子为何突发奇想要去垂钓呢?若说是巧合,这也太巧了些。”
戴昶冰冷又用力的一扬嘴角:“那邹公子同佛爷又是出于何心偷摸着去验毒呢,若是怀疑,大可当着大伙的面一个个验过去,我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邹仪心想:“你之前还要给我下毒来着,若是没有十成十把握贸然出手,岂不是自寻死路?”
他虽这么想,却不能说,因为一旦说了就要将宋懿牵扯进来,他此处不提宋懿并非是觉得他无辜,他最轻也是个包庇罪,而是这两人管着严如铁桶的庄子,若是一网打尽怕是会共同反扑,那可吃不消,还是逐个击破得好。
思及至此邹仪便道:“戴公子说笑了,我同死者素未谋面,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杀人,对我有甚么好处?”
戴昶也道:“那对我又有甚么好处?”
邹仪正准备张嘴,眼角余光却瞥见吴巍颤颤巍巍的迈出一步,他知有变,便从善如流的闭了嘴欲静观其变。
吴巍迈出那一步,便陡然生出了许多勇气,尤其是见众人目光都投在他身上,他还不曾受过这样多不带鄙夷的注目礼,一时激动得手都在抖,他想着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如快些做个了结。
这么想着,他颤颤巍巍的将腰间的香囊给解了下来,高举在手中道:“这是十二日程老给我的,他说、说他若是出了甚么事,就让我把香囊当着大家的面打开……”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皆一变。
这变故来得如此突然,然而处在事发中心的人却毫无所觉,吴巍将香囊拆开,抽出里面小拇指粗细的一卷纸,一目十行的扫过去。
他看得不慢可有人比他更心急,见他默不作声便急得伸手去抢,一面伸手还一面嚷嚷道:“那里面写了甚么?让我们瞧瞧!”
吴巍四肢不勤、反应迟钝,就这么被人抢了去,他也不急着讨回来,而是抬起头,目光直直的刺上了戴昶的脸。
他微不可闻的低声道:“是戴兄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是我的数据出错了吗……看文的小天使请伸出你们的爪子让我看一眼……
第90章 第九十章
把那卷纸条抢过来的是个油头粉面的小年轻,眼底浮着两团乌青,正是个标致的鱼泡眼,一看就是长久纵欲造成的。他同吴巍的水平半斤八两,可想而知他能混进这次的聚会也是靠的他爹;只是他没有吴巍的可爱,徒惹了纨绔的嚣张,一抢过纸条就幸灾乐祸、抑扬顿挫的大声念了出来:
“林漠,崇明廿七年生人,顺明十六年任榆县县丞,顺明廿一年因徇私被革,于二年月初自缢身亡。其妻继六月后发癔。余独子,舅夺其志,随更名为――”他突然深吸一口气,瞪圆了二目,“戴昶!”
随着他的话大家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戴昶,戴昶颤抖着嘴唇,脸色是难得的痛苦,因那痛苦十分真切,惹得旁人都不敢多看,怕多看了自己也要痛苦起来。
他伸出一只手,那纨绔以为是他讨要那纸条,便心里发怵的乖乖将纸条奉上,然而戴昶并没有接,他只是伸出手,手在空中抓了一抓,虚虚的抓了一团空气,然后就无力的垂了下去。
只要不是脑子有问题,哪怕再蠢,也对顺明廿一年有了极深刻的印象,吴巍那险些要生锈的脑子被这个年号拨了一拨,他仔细观察了戴昶的脸色,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林老先生……和当时的案子有甚么关系?”
他虽这么问,但能回答的只有宋懿,于是他又偷偷摸摸将目光投向宋懿身上,不仔细瞧不知道,宋懿紧抿着嘴唇牢得像个蚌壳,显然不愿蹦出一个字来。
吴巍被宋懿模样吓了一跳,哆哆嗦嗦不敢再开口询问,这时厅堂的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这不是安静的沉默,不是黑夜的沉默,不是入睡的沉默,是如履薄冰的沉默,是粉饰太平的沉默,是在暴风雨前海面的最后一刻沉默。
掀起第一个浪潮的却是戴昶。
他突然微笑了一下,他不带戾气的笑容真是迷人极了:“我爹主管司法,你说呢?”
不待他人回答,他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爹同僚中本就没甚么知交,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挑,除了管司法还能做甚么?被革职后四处询问做工,被打过招呼的各家各户又哪敢收他?只能在家,然而这样也不肯闲,为翻案四处奔波,到最后生生连一副棺材钱都出不起――你说他和当时的案子是甚么关系?”
吴巍被一连串来势汹汹的反问逼得哑口无言,他想到了他爹,他爹是这一连串惨案的刽子手之一,他心理难过得紧,眼中泛起了泪光,然而却不敢轻易落下。
他们都没有哭,他又怎么好意思哭呢。
另一个小纨绔却不管那么多,直截了当道:“所以你心有不平,现在来寻仇了是么?”
戴昶扫了他一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