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们早就把衣服脱下来放在了一边,怕的就是在雪地里辗转的时候压湿了衣服,最终它们还是湿了。这下连罗伊都开始感到寒冷了。
当他们再一次见到家门前熟悉的院子时,刚才发生过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也正因为这样缥缈的感觉,那些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都只记得美好的部分了。焦躁的、恐惧的、失落的,全都隐没散去。
罗伊开始庆幸浑身湿透带来的刺骨的冰凉,因为这说明之前发生的事都是真的。赞加沼泽可做不到让他们冷到颤栗。他回想着冬泉谷的风景,回想着交错的树枝和满天的繁星,回想着飘扬的雪和他们的脚印,回想着哈兰说的话,他的每一个动作,回想着他的身体。
“你笑什么?”哈兰问。
“什么?”
“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呃……”
哈兰皱起眉来。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抱歉,没有。”
哈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刚才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冬泉谷与这里至少有六个小时的时差。所以现在应该是……睡前故事时间。”
“好的。”罗伊点头道,“故事早就准备好了。只等一个舒服澡,一盏烛灯,一张宽敞的床,一位梦中情人。”他边说边揽着哈兰的肩膀往家门走。
“梦中?”
“错了。爱人。”
“所以你刚才在想什么?”
罗伊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他说:“再一次。”
哈兰愣了愣,然后转头瞪着他。罗伊的脸上满是不怀好意的笑容。
“再一次?”他用肩膀撞了罗伊一下。
“你的欲望真是嚣张。”
罗伊笑起来。他把门关上,房子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柜子还保持着打开的样子,前面堆着一些不常用的生活用品,是哈兰之前找钻地机的时候翻出来的。床单上有几道曲折的褶皱,那是他自己之前坐在上面留下的。武器架上“轮回”、战刃、弓箭、短剑和短匕,全都静静地躺着。烛灯燃尽了,留下凝固堆积的蜡油,还有皎洁的月光笼罩一切。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梦叶草的香味。
或许真的是一场梦。
哈兰走过去,蹲在地上把柜子前的东西整理好重新放回去。正要关上门的时候,他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怎么了?”罗伊朝他走去,笑着说,“又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了?”
他走到哈兰身后,只见他正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狭长的鎏金铜盒,打开它,里面是一支玉簪。簪首雕刻成一朵钟型兰花,花瓣上零落地镶嵌着冰蓝的海洋石,仿佛清晨新鲜的露珠。哈兰拿起发簪在指尖缓缓转动,凝视着它出神。罗伊站在他的身后,同样沉默。
过了许久,哈兰轻笑了一声。
“原本打算给乔安娜的生日礼物。不知道怎么会带过来了。”
他把玉簪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又把铜盒重新塞回柜子深处,然后拍了拍手,关上储物柜的门。他撑住膝盖站起来,转身面对罗伊。
“去洗澡吧,”罗伊把手放到他的肩上,推着他往浴室走,“会感冒的。”
哈兰边走边在前面点头应道:“你先还是我先?”
“一起。”
“好。”哈兰说着改变方向,往衣柜走。罗伊揉捏着他的肩膀,紧跟上了他。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墙上掠过,伴随窗外一声惊心动魄的巨响。像是什么东西重重地摔在地上的声音,他们同时向窗外看去。
洁白的月光映亮的窗户上,一串殷红的血珠正沿着玻璃往下淌。
☆、第四十九章
哈兰长时间地望着那串血珠,直到它们在窗户上画下数道蜿蜒的血径。从那些粘稠的液体里面流散出狰狞的猩红,渐渐充斥整个视野。直到窗台、桌椅、墙、地板,所有都变成了红色,眼睛都被那红色刺得隐隐作痛。
“我去看看。”罗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哈兰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把战刃拿在了手里。
像一阵风轻呼,罗伊从他身旁走过。哈兰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他,却抓空了。他想开口把罗伊叫住,可最终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至少外面不会是成群的军团士兵,罗伊一定已经知道门外是什么了,他心中有分寸所以才会往外走。对,他可以看到,所以应该没有危险,他想。
可莫名其妙地,他意识到在那一瞬间,他抓空的不仅仅是罗伊的手。
厚实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月光涌进屋内,伴随一股浓郁的血味。罗伊挡在门口,哈兰不能立刻看清楚外面有什么,但他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是沉重而竭力的呼吸声,一吐一吸像是易散的海潮,屡次漫上浅滩,却永远无法到达更高处。他感到心跳骤然加速,不由得捏紧手心朝门外走过去。就在那时,罗伊跨出了门。
是丽克萨尔。
哈兰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庞大的猛兽浑身浴血,侧躺在地上艰难地呼吸。它的腹部剧烈地起伏,每一次收张都促使更多鲜血从遍体鳞伤中流出来。身下的砾石路面早就被浸成了红色,像是四风谷纺织厂外那一片淋漓血染的玫瑰花瓣。
罗伊跪在丽克萨尔面前,伸出双手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看到自己的手在颤抖,耳边回荡着邪蝠痛苦的呼吸声,如刀片般割裂着他的心脏。丽克萨尔不可能伤成这样。没有人能让丽克萨尔重伤至此。它为什么会――
“罗伊。”
他猛然抬头。哈兰手里拿着针线、绷带、酒精和法力蓟。“快给它处理伤口。”
那声音像一股清冷的泉水,激活他的神经,罗伊猛然反应过来。他从哈兰手中接过工具,然后着手为邪蝠治疗伤口。哈兰在他身边蹲下来,一语不发地帮着他。
他们在静默中忙碌,甚至没有眼神的交流。只剩下丽克萨尔行将枯竭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穿刺夜晚的静谧。他们用酒精冲洗伤口,缝合过大的裂痕,敷上药草,再用绷带包扎,动作越来越流畅快速,与时间赛跑。中途丽克萨尔屡次因为疼痛而剧烈挣扎,罗伊只能拼尽全力按住它。他小心翼翼地抚摩它的脖颈,在它耳边轻柔嘘声,丽克萨尔才稍微平静下来。
汗水浸湿他们的衣衫,还有斑驳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