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关系真好啊。”
楚照流眉心跳了跳,不着痕迹地和谢酩对视一眼,眉梢略扬,不可置信:你自个儿把锅接过去了,又甩给我?
谢酩面不改色,以眼神回:这是你家。
两人眼神默契,你来我往的,没人插得进去,干瞪着眼不知道他俩在交流什么。
一堆乱七八糟虚伪逢迎中,忽然冒出道真情实感的声音:“一直听闻楚大少爷风姿卓绝,如今一见,果然不假,不知道楚少爷是否有婚配?”
这清奇的发言让大伙忍不住一起扭头看去。
说话的是个打扮不俗的成熟妇人,臂间缠着一匹红绫,气质温婉柔和,怀中抱着只雪白的小猫,猫咪生得极为可爱,一双眼蓝汪汪的,宛如宝石,随同她的主人一起上下打量着楚照流,一人一猫眼神是非常直白的欣赏。
看起来是江陵玉清宫的人。
一般来说,玉清宫只收女弟子,宫中倒也有男弟子,不过都是赘婿,而且不得靠近主宫。
听说天下一半妍色,俱在玉清宫,这一代的玉清宫传人还被冠上个第一美人的称号。
前不久灵通域内曝出桩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个男修士劣性难改,哄骗了个玉清宫小弟子,借机入赘玉清宫,做着左拥右抱的美梦,被带入玉清宫的头一晚就去偷窥澡池。
结果半路就被那位传人和宫主一起逮到,直接削了劣根、废了灵脉,脱光了挂在江陵大道上飘了七天。
这位夫人,应当就是玉清宫的宫主了。
这是来招他入赘?
楚照流对那只猫唯恐避之不及,哭笑不得地刚想拒绝,手腕忽然被谢酩拽了一下,拉到自己后侧。
他茫然抬头,谢酩眼底似乎凝着层薄薄寒霜,凉凉地开口:“杜夫人来晚了,他有家室了。”
杜夫人明亮的双眸一眯,非但不怕,反而笑出了声:“是么?那是妾身冒昧了,谢宗主请勿怪罪。”
楚照流满头雾水,欲言又止。
他哪来的家室?
正躺在谢酩袖子里呼呼大睡的小肥鸟么?
谢酩睨来个眼神,示意他闭嘴。
楚照流气闷了一下,还是没说话。
这儿人多,他不跟谢酩计较。
等会儿找个没人的地方,非得跟谢酩要回他的清白不可!
被杜夫人这么一打断,一群人嘘寒问暖的客套话也说不下去了,楚荆迟暗暗打量着谢酩,确认了心中所想。
恐怕在天清山时,跟在楚照流身边的就是谢酩,否则谢酩和昙鸢哪会儿凑到一处?
只是没想到,楚照流竟然和谢酩的关系这么好了。
他们两人来楚家,会和夙阳那边的事有联系吗?
楚荆迟眯着眼思量完,决定不再被动揣摩,笑着找回了主场:“谢宗主与侄儿来得正好,西北方的魔修最近动作越来越大,江陵边境三个小门派连续遭劫被屠,天道盟不少弟子更是被下了一种奇毒,不得不请神药谷出山,前几日我就派了楚家子弟前去请小药王出山。”
顿了顿,他大概也是想起了什么,面不改色地继续道:“楚勋那孩子平时在家被骄纵惯了,听说在药谷前得罪了谢宗主,也吃过教训了,万望海涵。楚家作为天道盟世家主持者,趁这次祭祀大典邀请了各位天道盟同盟商议此事,若是有谢宗主参与讨伐,魔修想必不敢再这么嚣张。”
谢酩面无表情地听完,薄唇一动,嗓音珠玉溅落般动听,却也冷到到心底:“干我何事?”
他只是陪楚照流过来翻一下书罢了。
楚荆迟的笑容一僵:“……”
从见面起,谢酩的态度便不冷不热的,别说笑脸,就连嘴角的弧度都平直得始终如一,有人忍不住愤愤道:“谢宗主这是什么态度!百年前与妖族大战时,魔修假意与正道联手,一场战役中出力甚微,妖族威胁一除,魔修立刻翻脸进攻正道,厚颜无耻至极,这次更是连屠三个小门派,恶贯满盈,天理难容,谢宗主身为正道魁首,居然丝毫也不动容吗?”
谢酩撩撩眼皮,掠去一眼,语调平平无波:“我不动容,你想如何?”
这态度坦荡得堪称冷酷,那人目瞪口呆,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楚照流暗暗摇头。
这些人在自己的地盘上作威作福,天天管些猫上树的屁大的事,安逸惯了,不敢对上魔修,想找个出头鸟,再沾点功劳。
但也不看看谢酩是什么性子。
谢酩可不是什么扯着大义的旗子做遮羞布的正义凛然之辈。
“谢宗主,流明宗才重建了百年,你就忘了宗门是怎么被灭的了?”
谢酩冷漠得叫人觉得他目下无尘,一个老者横竖看不惯,突然尖锐出声:“兔死且狐悲,你倒是好铁石心肠!”
谢酩被众星捧月似的围在中间,步伐一直不疾不徐,看似是被众人带着走,实则是带着这群人跟着楚照流走,听见这一声,脚步陡然一停。
他转头望向说话的老者,眉目疏秀,溶溶冷月般,微微冷笑了声,胜雪的衣袍在夜风中无声飞动起来:“我记不记得不重要,怎么,你也想尝尝?”
当年流明宗被屠,愿意真心出手相助的可只有扶月宗。
否则迢迢万里,前任扶月宗宗主临死之前,何必嘱托长老将谢酩送到扶月山。
楚照流本来都在掏瓜子悠哉看戏了,突然直觉不好,下意识拉住谢酩的衣袖,脱口叫:“谢兄,等等!”
谢酩顿了顿,嗯了声。
“我想看看鸟了,”楚照流迎着那双明净透彻的眼,面不改色,诚语气诚恳,“咱俩先去看看鸟儿吧。”
原本噤若寒蝉的众人:“…………”
看什么?
鸟儿?
什么鸟儿还得两个人才能看?!
谢酩一阵哑然,原本在他袖子里睡得昏天暗地的小胖鸟似乎也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凑过来蹭了蹭他的手指,绒毛蓬松细软,暖乎乎的一小团,和这它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娘亲”一起,蹭得人心头发软。
他扫了眼那个不敢再出声的老者,旋身道:“走吧。”
楚照流熟门熟路地领着他离开。
这次没人再敢跟上去,眼睁睁看着那两道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被谢酩那一瞬间的眼神吓到的老者这才手抖着擦了擦额上的汗,颇为忿忿:“黄毛小儿!老朽会怕你不成?”
杜夫人慢悠悠地抚摸着怀中的猫儿,笑吟吟地看他一眼:“你这么厉害,这话不如留到谢宗主跟前说去?”
老者含怒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楚照流领着谢酩一连穿过几道门,虽然隔了段距离,但是那两人的对话还是钻进了耳中。
谢酩偏了偏头。
楚照流眼睛一弯,笑起来格外好看:“谢宗主,还在生气呢?”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理智上知道谢酩不是会轻易动怒、杀戮成性的人,但方才那个老者不过脑的一番话出来的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谢酩身上隐隐散发出的阴郁冰冷杀气。
——如果不阻止,谢酩很可能……不,他就会那样做的。
模糊的念头窜过脑海,一股凉气就冲上了后脑勺,楚照流吊儿郎当的,视线却一眨不眨落在谢酩身上。
他突然有点疑惑。
惑妖说,他被神秘人控制着给两人造了个幻境,趁机给谢酩种下了心魔。
当时情况紧急,谢酩又是一副漠然的态度,他也没太当回事。
现在想想,谢酩当时的回答是不是有点……太模棱两可了?
毕竟以谢酩的性子,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非要含糊一下,不给正面回答,那就是答案是他不想说出口,这类答案,往往不会是一个好的方向。
甚至会相当糟糕。
谢酩有心魔。
可能已经到会影响到他情绪的地步了。
楚照流脸上依旧带着笑,啪地在谢酩眼前展开扇子,胆大包天地托着他的脸,迫使他转过视线:“看我啊,看那些人做什么。”
谢酩从方才就笼罩在一股奇异的思绪中,脑中原本安静了许久的声音又叫嚣起来,叫得他头疼不已,此刻彻底回了神,睫羽密密垂下,姿态奇异地有几分顺从,盯着楚照流微微勾着的唇角,安静片刻,点了点头。
楚照流忍不住笑了:“谢三,你是不是被气傻了,怎么这么听话。”
他哥俩好地拍拍谢酩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
就像他不喜欢别人提起他灵脉被废父母失踪的事一般,哪怕是安慰。
谢酩应当和他一样,不会想听旁人提起流明宗的惨案。
谢酩也的确不想多提,收回思绪,看了眼前方隐隐露出的高大建筑:“藏书阁?”
楚照流笑吟吟地扇着扇子:“楚家现在有点上不了台面,不过也是传承数千年的大族,藏书阁中有不少上古珍藏。”
两人三两步来到藏书阁前,正在准备祭祀大典,族内又来了不少客人,楚家人都在前面忙着,藏书阁冷冷清清的,只有个老人守着,死寂寂地坐着,仿佛下一刻就要驾鹤西去。
听到步子声,这块僵木才睁开眼,看到楚照流,着实愣了好几瞬,一张写满沧桑与寒霜的脸上慢慢生动起来,涌起了慈和的笑意:“是大公子啊……许久未见您了,老朽再过几年就该作古,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话音感怀万千,楚照流却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伯伯,这话在我三岁时你就说过一遍了。”
老人装傻充愣:“是吗。”
“然后在我八岁时你又说过一次。”
老人:“咦。”
谢酩:“……”
你们楚家,还能找出个正常人吗。
楚照流面无表情:“我掐指一算,等我的孩子都能飞天御剑了那天,您老大概还能再对我说上这么几遍。”
老人哈哈大笑了几声,笑意爽朗,那种行将就木的枯朽感一扫而空,笑够了,朝谢揖了揖手:“想必这位便是谢宗主吧。”
谢酩的面色依旧冷淡,态度却好了许多,微微颔首回礼。
老人砸了咂嘴,目光在两人间转来转去的,忽然感叹道:“我家大公子倘若能保持全盛实力,天下第一人或许就该换个姓了。”
这话要是说出去,就算对楚照流没恶意的人也会投来异样眼神,怀疑他是不是脑子生锈了。
楚照流姿态慵懒地靠在柜台上,啼笑皆非道:“你也不怕谢宗主削你,真cutexx把你的预言坐实了。我和谢酩来找个东西,您老放人么?”
谢酩倒没有什么要动手的征兆,只深深看了眼楚照流。
他还记得初上扶月宗时,被楚照流一柄木剑打败的场景。
全盛实力的楚照流有多强,目前大概只有惑妖体验过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