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位弟子很快解开了她的疑惑:“无衍道君亲去地牢押解观、游闻羽了。”
“噢,这样啊……那我就进殿等吧。”
许娇河拖长音调,语气仍然懒懒散散的,她走了两步,又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看着那位为她做出解答的守殿弟子,“说起来,宗内已经敲定闻羽的罪名了是吗?”
“您和无衍道君回来的时日尚短,许多真相仍未查明,自然是没有的。”
被问话的弟子尚且不明所以,而陪在许娇河身边的露华却似有所感,抬头望了眼许娇河的表情,便听她用娇滴滴的嗓音斥道:“既没有定罪,那闻羽又不是犯人,你们为何不尊称他的道号?”
“他是我和无衍道君的弟子,莫非你们是看轻了我怀渊峰吗?”
这两顶大帽子扣下来,守殿弟子差点下跪砰砰磕头。
他诚惶诚恐地道歉:“是弟子言行有失,还请娇君见谅。”
许娇河“嗯”了一声:“知道自己犯了错,那肯定要小惩大诫――不如,就罚你下职之后去把不争峰里里外外打扫干净,还有,闻羽等会儿到来时,你要亲自向他行礼道歉。”
“是……娇河君。”
许娇河扭着腰肢,抬步迈上一层又一层玉阶,闲庭散步般来到了清思殿的檐下。
她心里痛快异常。
自己今天略微试探了下守殿弟子的态度,就知眼下在宗门众人心中,怀渊峰到底处于何等位置。
……果然只要有纪若昙在,这云衔宗上下就无人敢高出半个声调同她讲话。
许娇河吩咐露华在殿外等候。
她娇美的小脸上挂着笑,进入宽敞明亮的清思殿时,明澹不在,连夜赶来的叶流裳也不在。
空荡荡的殿内,唯余抱剑站立在旁的纪云相。
“早呀,小云。”
许娇河偏转着眼珠,抬手若无其事地同他打了声招呼。
纪云相却抱紧怀中的长剑,装作没看见似地后退一步。
许娇河也不在意,想着应当是游闻羽杀了乐情,使得他心中含怨。于是离开他的身畔,寻了一处最远的位置坐下,取出灵宝戒中的小镜子,对准镜面整理起自己头上的钗环。
纪云相却在这时忽然道:“你可真有本事,前前后后勾搭了那么多人,无衍道君、明宗主、游闻羽……就连那欲海的魔尊也因为想要娶你为后,现在落得个重伤踪迹不明的下场。”
许娇河拨弄发簪的手指一停,目光从镜前移开,转向他的所在:“对啊,我就是这么有本事。”
她凉凉地发出一声娇笑,故意膈应纪云相道,“小云呀,你怎么这么了解我的近况?知道谁要娶我,我又和谁好了,活像在我身上装了双眼睛似地,莫非――你也喜欢我呀?”
“你!”
“不知廉耻!”
纪云相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按在剑柄上的手指微颤,白皙额头上迸出一根青色的脉络。
奈何相隔得太远,纪云相又站在背光处。
指使许娇河不曾发现他明灭的眸色中,转瞬即逝的一缕底气不足。
两人拌嘴的功夫,殿外由远及近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许娇河迎着晨光朝声源望去,见是久未照面的明澹、叶流裳等人。
分明前几日还在满九州的张贴告示,宣告自己是勾结魔族的小洞天叛徒。
今日再一相见,这些人却能面含笑意,仿佛彼此之间,并未发生过任何龃龉。
许娇河感到说不出的讽刺,便把脸侧向了旁边。
而距离他们身畔一丈远的,则是无言行路的纪若昙,和落后一步的游闻羽。
无关人等照例同露华一般被安置在外,明澹率先进入殿内中,发觉许娇河也在,便有些意外。
许娇河堆起笑靥,欢欢喜喜地小跑到纪若昙旁边,挽起了他小臂。
纪若昙从未当众与人这般亲近过,肌肤相触的瞬间如同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在原地站住几秒,反倒是游闻羽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朝许娇河挥了挥手打招呼道:“师母安好。”
许娇河抽空瞥他两眼。
你的坐牢我的坐牢好像不一样。
一日一夜的牢狱生活没影响游闻羽多少,反而叫他看起来十分神清气爽。
感觉到纪若昙又开始走动,许娇河匆忙收回眼神。
她仰着面孔,小声询问纪若昙:“你打算坐在哪里?”
纪若昙无言,伸出手指向一处。
是明澹左下首的位置。
许娇河又转动着瞳珠逡巡一圈,随即用下巴点了点在座辈分最低的纪云相,似是撒娇,又颐指气使地要求道:“小云,你去把我的椅子搬到无衍道君的旁边。”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纪云相瞪大了狭长的凤眼。
偏生叶流裳听见许娇河的话,也没多说什么,顺从吩咐道:“去吧,她是你的长辈,应该的。”
没办法,纪云相忍气吞声地把许娇河坐过的椅子搬到了纪若昙的右边。
许娇河在旁边监工:“哎呀,再近点呀,这么远做什么?”
等到她折腾完毕,纪云相的眼睑下方平添了几分狼狈的红意。
他按照许娇河的意思做完,二话不说转身离得她很远。
许娇河左顾右盼,还不够满意,示意纪若昙先行坐下后,又亲自把椅子搬到了近无可近的位置。
两把木椅的扶手挨在一起,仿佛成双成对的恩爱伴侣。
许娇河想,若是等会儿纪若昙不顺着她的意思说话,她就偷偷抓住他的手,在他掌心挠痒痒。
这头许娇河正在暗自算计,那头游闻羽却是没那么好的待遇。
众人落座,独他一人站在殿中央,等待着接下来的审判。
殿门沉沉一关,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许娇河被强制施行攫念术的日子。
她望着日光消散大半的殿宇,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向唯一的热源无意识地寻求着依靠。
那日柳夭被封,纪若昙感知不到许娇河的情况。
眼下见她如此情态,便清楚自己不在,她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这般想着,他伸手在许娇河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两人如此旁若无人地亲近,难免引起某些人的不快。
叶流裳因着变成两截的娲皇像心中暗自滴血,眼见纪若昙和许娇河毫不在意的作态,更是恨得忍不住出声道:“清思殿议的是要紧之事,无衍道君同娇河君是否有些不避场合?”
“听闻之前因为娲皇像被盗一事,叶尊主一口咬定是内人所为,还亲自出手打伤了内人。”
纪若昙冷淡的眸光掩映在长坠睫羽之下,睇过来的时候让叶流裳感觉到冰雪当头罩下。
战栗一瞬过后,叶流裳更添恼怒。
就连作为宗主的明澹都需忍让自己三分,纪若昙作为一个后辈,凭什么,怎么敢?!
心头滴落的血液顿时来到喉间。
叶流裳张开嘴,差点呕出一口血。
勉强解释道:“此前道君身陨的消息一出,九州皆惊,本尊也只不过是担心娇河君认为自己失了依靠,伙同魔族做出行差踏错之举,才会在情急之下出手阻拦娇河君离去。”
“什么离去?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许娇河附在纪若昙耳边忿忿不平,“我只是想凑近些看清楚那秘术呈现的画面而已!”
她虽做出耳语的姿态,声音却大得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明澹自是清楚许娇河睚眦必报的个性。
叶流裳却以为她一个娇怯怯的小废物,是因为有了纪若昙撑腰才会如此狗仗人势。
纪若昙听了许娇河的告状,没有露出半分多余的情绪。
他合衣正襟危坐,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人的身上。
叶流裳却无端知晓,他是在等待自己向许娇河赔礼道歉。
她也配!
娲皇像的事自己还未跟云衔宗计较!
叶流裳妩媚的面孔隐约呈现几分扭曲,她越想越邪火直冒,再也控制不住脾气,想要借题发挥问责娲皇像破碎的事情,明澹突然抢先一步站了起来。
他朝着纪若昙的方向,双手抱拳,却是致歉道:“说起来,一切都是我这个宗主做得不好,如果能够及时查明真相,还娇河君一个清白,也不至于令得她沦落到欲海,颠沛流离、受尽侮辱。”
第99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九十九天
明澹作为仙道魁首, 此刻自降身份做起和事佬,在场针锋相对的众人,自然要卖他这个面子。
叶流裳离开木椅的身体坐了回去, 扭曲的面色变换几瞬后, 勉强恢复了往日的端持。
唯有纪若昙没有任何表态。
似乎为了许娇河受伤的事,不肯退让分毫。
想要一个台阶下的叶流裳左等右等, 都没有等来纪若昙的和解, 表情再度难堪起来。
“你――”
她要说话, 又被笑意盈盈的许娇河打断:“宗主, 不知您口中的真相指的是什么?”
叶流裳搭在座椅上的手指几乎整个嵌入木质扶手之中。
这一对道侣, 纪若昙为妻出头不肯让步, 许娇河又直接无视自己的发言。
他们的眼中究竟还有没有如梦世的存在!
许娇河将叶流裳的反应映入眸底,自觉狠狠出了口恶气,她起先思忖自己能够大摇大摆回到云衔宗,大约是沾了纪若昙的光, 案件的根本其实并未查明, 若如梦世执意追究,弄不好两宗反目成仇。
但依照刚才明澹话里的意思,仿佛是有了新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