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枕在他怀中,重量都放在他身上,马车里的颠簸果真去了十之八.九。
“钱誉,我可有同你说起过小时候的事?”她安静开口。
他亦如实作答:“没有。”
她靠在他肩膀,似是想起早前的事情来,眼神有些忽近忽远:“小时候,我并不知道旁人同我一样是听不见的,外祖母请了最好的先生教我唇语,教我说话,我从未曾听到过声音,又如何能知道怎么说?是当初的先生,一个字一个字对着嘴型让我开口,出声,我每日要练上三四个时辰,练上一整日才能说出一两个字,所以自我记事起,便每日都在跟着先生学说话,学唇语。也是许久之后,我才知晓,其实十个听不见的人里,有九个都不会说话……“
她从未同他说起过小时候的事情,钱誉洗耳恭听。
而一侧,流知和宝澶也从未听她说起过,一人靠着马车,一人托腮,都静静听着。
钱誉叹道:“外祖母想得比旁人长远,亦有远见舍得让你吃苦,应当感谢外祖母。”
白苏墨点头:“我从小在外祖母膝下长大,那时苏家的孩子众多,却唯独我一个不会说话的,虽有外祖母护着,其实,也免不了被人暗地里欺负,或是背后说坏话,我还曾委屈告到外祖母处,结果你猜如何?“
“如何?”钱誉果真配合。
在他配合下,白苏墨笑了笑,继续道:“外祖母同我说,嘴长在旁人身上,家有人会说,出了苏家家门口,远洲有人会说,日后你回了京中,更是有人会说,你能改变的只有自己。有些能听便听,有的听听便好。性子温和可以,却不能软,不当让步的时候不能让步,让旁人在说你的时候会在心中提前掂量几分,久而久之,他们便不会再冒险做这些事情了。“
钱誉点头:“外祖母睿智。”
白苏墨笑了笑,继续靠在他怀中,轻声道:“爷爷则全然不同……“
“爷爷如何?”他问。
白苏墨道:“爷爷是看起来严厉,实则不分青红皂白疼我。”
流知和宝澶纷纷掩袖。
钱誉叹道:“我道爷爷会更严厉些。”
白苏墨笑:“他是对旁人严厉,却对我宽容。”
钱誉认真道:“不似爷爷作风。”
白苏墨在他颈边轻叹:“我想爷爷了。”
”很快就到明城了。“他知晓她心中担心,便索性脱口而出。
白苏墨嘴角勾了勾,“嗯。”
……
临近晌午,到了之前约好的更换马匹的地方。
已有人候着。
下了马车,在原地简单休息等候。
待马匹换完,又要启程上路。
“马匹可以换,但人哪里受得住?”白苏墨是指随行的侍从,昼夜交替,人免不了疲惫。
钱誉应道:“再过一宿,明日清晨会到潍城,我们在潍城歇半日。”
“潍城安稳?”白苏墨看来,钱誉是选了潍城,而弃了赵阳镇。
钱誉道:“可记得给你看得账册?潍城有大量的马匹和粮草交易,便是有大量驻军,从潍城借些人护送我们至明城,一劳永逸。”
这许是这两日听到的最好消息,白苏墨舒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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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路遇流寇
晌午小歇过后,队伍又要收拾上路。
午间借着水就了些干粮,白苏墨简单吃了几口。
近日来,似是胃口越来越差。
宝澶有些咽不下,流知看了看,将手中仅剩的细软干粮都分给了她,剩余的,自己就着水咽了下去。
宝澶道:”日后回了府中,再不挑食了。“
她惯来喜欢吃零嘴,正餐是不好好吃的,如今,才觉得家中的米饭都是香的。
流知笑笑:“那你可要记得了。”
宝澶忙不迭点头。
钱誉将另一个水囊递到白苏墨手中,白苏墨接过,听他道:”稍候不在马车里陪你了,我同于蓝一处,晚些时候回来。“
白苏墨颔首。
这一路钱誉不可能时时陪着她,她亦不能时刻让他分心。
“上车吧,准备出发了,”钱誉伸手,抚了抚她额头的青丝,“若是有事,让肖唐唤我。”
“好。”她清浅应声。
肖唐牵了马来,钱誉跃身上马。
白苏墨笑笑,他便骑马到了队伍前端,与于蓝一处。
眼下时候,人人紧张,于蓝许久不眠不休了,身边也需有人帮衬。
钱誉在,便似是于蓝的定心丸。
白苏墨心底澄澈。
“小姐,上马车吧。”流知来了身边。
白苏墨应好。
“小姐,慢些。”宝澶扶她上马车,流知接过她手中水囊。
等到马车里,宝澶“咦”了出来。
原来在早前那些厚毯子的基础上,又铺了厚厚的几层,引枕和垫子多了许久,应是方才更换马匹的时候一并放上的。
“还是姑爷有心。”流知笑笑。
这里的东西都是先行的一组人备好的,换言之,应是钱誉前日里吩咐下去的。马车里多了这些厚厚软软的垫子,马车驶离,竟真的比早前舒适了太多。
白苏墨靠着两枚引枕,身下的毯子厚重而温软,颠簸都不似早前。
宝澶一脸欢喜。
流知也是能寻一处好好歇上一歇。
到潍城便好了,白苏墨望着窗外,想起钱誉的话。
潍城离明城不远,她就要见到爷爷了。
不知爷爷,身子是否还好?
越临近苍月和巴尔交界,日头越冷。爷爷身上早前留下的那些伤,一到冬日和阴冷天气便要发作,太医院给爷爷开了不少药,却回回叮嘱的都是国公爷身上都是老毛病,要重调养。
爷爷惯来也听话。
只是调养归调养,酒还是照旧不能少。
用齐润的话说,国公爷说酒能止痛,不让他止痛,还怎么个安心调养法。
白苏墨倚窗笑笑。
她是想念爷爷了,便也甚是想念爷爷那些不怎么讲道理的话……
******
马车疾驰,车里不能看书,说一会儿便只能小寐。
由得马车里舒适了许多,几人都能安稳靠在马车一侧入寐。
白苏墨甚至能听到流知有些重的呼吸声。
这几日,流知近乎就没怎么合过眼,她和宝澶都是流知在照顾,好容易安心寐一会儿,呼吸便都有些重。
白苏墨笑了笑,没出声扰她。
一侧的宝澶也抱了引枕,靠在马车一侧,低头打着盹儿。
白苏墨撩起帘栊,通过一条小缝往外看了看,以免风与尘土太大灌到马车中来。马车外已隐隐透着新绿,不少嫩芽从泥土与石缝里翻出,春意渐临。
白苏墨远远望见钱誉身影。
骏马疾驰,他的身影飘逸却踏实,她却依旧可以很快认出他。
她想起在容光寺初见他时,天下着蒙蒙小雨,他撑着一把油纸伞缓步上前,一袭锦袍衬得身型颀长挺拔,又干净好看。精致的五官好似镌刻,一手撑伞,一手覆在身后翩若出尘,眸间好似荣华万千。临近大雄宝殿,他在殿外收伞,又扶了扶锦袍上的雨水和尘埃,缓步步入大殿之中……
白苏墨嘴角不觉勾起,原来,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不曾蒙尘……
许是许久未曾想起过,忽得想起,便好似偶然揭开了一坛多年陈酿的封印,酒香四溢,让人不觉启颜。
只是,突如其来的一幕,猛得将这股酒意击得溃散!
临在最前的两骑突然人仰马翻,跟随其后的几匹马也纷纷应声倒地!
钱誉和于蓝勒紧缰绳,马蹄悬空,惊险停了下来。
后面众人也都紧急勒了缰绳。
白苏墨尚未反应过来,马车猛然停滞,她下意识抓紧了一侧,但还未来得及出声,宝澶和流知都重重得撞上马车一侧,宝澶一声惊呼,若非齐润眼疾手快抓住,宝澶许是都已飞出了马车。
流知头撞上马车一侧,顿时擦出了血迹。
一时间,剑拔弩张。
周遭的侍卫瞬间将马车围了起来。
白苏墨心底揪起,想望向钱誉处,却被盘子唤回来:“小姐藏好!”
她是应当藏好,勿再添乱!
白苏墨唇色微微有些发白,宝澶也回了马车中,周围的紧张氛围,宝澶吓得瑟瑟发抖。
“流知。”白苏墨见她额头传出血迹。
流知应是心底也怕,脸色有些发青,神色却还是强作的镇定:“无事,擦伤而已。”言罢,从袖中掏出手帕捂了捂额头,稍许,有血迹渗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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