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并没有气馁,仍旧在悄悄尝试着。
只可惜到了第四日,她原本还以为可以躲着陆寒的,却被他径直堵在了寝殿内。
殿内的宫人又被陆寒全支开了,只有陆寒穿着一身墨黑色常服,长身玉立,站在顾之澄的龙榻旁,眸色深深道:“听闻陛下卧病,臣特来侍疾。”
顾之澄敛下眸子,纤长的指尖在龙榻旁的玉阑干上轻轻点着,轻声道:“朕的病需要静养,小叔叔不必来侍疾,让朕独自歇息好便可以了。”
陆寒眸光微凝,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明人不说暗话,您想救闾丘连一族?不必再白费力气了。这些时日您时常悄悄召大臣议事,臣十分清楚。您用的那些招数,臣也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顾之澄抬起眸子,盈着点点细碎的光芒,那是怒火在灼灼而烧,“你就是不肯放过他们,是么?”
陆寒翘起唇角,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意味分明。
顾之澄攥着衾被,指尖用力到泛白,杏眸中情绪翻涌,却一直在强自憋着。
见到顾之澄这个模样,陆寒心中的火气便不打一处来,好像在不受控地往上涌着,快要吞噬他所有的理智。
与顾之澄相处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这小东西如此执着认真地与他作对,也是头一回见她如此执拗倔强地要护人性命。
若不是如闾丘连所言,他俩早已心意相通。
这个懦弱又担心的小废物,又何至于此......?
陆寒将身躯俯得更低,修长的手臂撑在了顾之澄的榻沿,眼眶里若隐若现起了些红血丝,百般压抑着心中翻涌着的郁躁阴翳,咬牙问道:“陛下,您就这般看重他与他们一族的生死么?”
顾之澄别过头,不想见到陆寒这双幽沉如深渊仿佛能将她溺亡的眸子,只是默然不语地望着殿内跳动的烛光。
陆寒冷笑一声,眸中掠过一缕痛意,继而转为决绝,扣住顾之澄细白的手腕道:“为何是他?”
顾之澄瞥了他一眼,又很快回正视线,漠然无谓道:“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寒垂下眼眸,眼神慢慢黯了下去,再抬起时,眸中已经是灼成一片看不清的偏执与不甘。
他伸出指尖,径直钳住了顾之澄尖细的下巴。
这样细小精致的下颌,只要他稍稍用力,就似能捏碎了去。
陆寒将顾之澄的脸掰正,迫视顾之澄的视线不得不与他对视,望进彼此的眸子里。
顾之澄看到的,是一片翻涌着却不可言说的情绪,现在的陆寒仿佛已经压抑隐忍到了极点,就快要爆发的气势,令她有些发颤,想要闪躲。
而陆寒看到的,则是顾之澄漉漉的杏眸,蕴着躲闪畏惧惶恐防备害怕......
诸如此类,令他心碎的眼神。
却没有一丁点,可以缓解一丝他心里痛不欲生的情绪。
陆寒松开指尖,却不给顾之澄可以逃走的空暇,反而是绕到她的脑后,捏住了她细白的后颈。
“陛下。”他唤她,哑着嗓子,幽沉酥冽,“为何你可以喜欢他......?却不愿喜欢臣......?”
顾之澄终于明白,陆寒在意的是什么,让他竟疯狂偏执到眼睛都红了的地步。
原来竟是在吃些莫须有的醋?真是可笑到了极致。
顾之澄清凌凌的眸光正对着陆寒,蓦然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陆寒瞳眸微缩,幽沉地看着顾之澄。
顾之澄却不说话,反而笑得前俯后仰起来。
摄政王上一世那般冷心绝情,从不屑于多看她一眼,但凡她想得到的想要守住的,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夺走。
可却没想到这一世,今时今日,他竟有这样的时候。
顾之澄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不知道是笑自己上一世的枉然,还是在笑陆寒这一世的报应。
可陆寒,却被顾之澄这笑,弄得心神全乱。
明明是在笑着,杏眸中却有漉漉水雾,眼尾微红而湿润,可明明眸底伤心难掩,唇角却一直勾着,笑声清朗不断。
陆寒被顾之澄笑得心里乱成一片,不得不捏着顾之澄的后颈,冷声咬牙唤她:“陛下......”
顾之澄睨了他一眼,一边笑着,眼尾一边渗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
因这一滴泪,陆寒彻彻底底慌了神,将手从顾之澄的后颈移开,揽住了她的细肩。
真真切切揽着顾之澄的时候,陆寒才发现原来他这样削瘦,仿佛随时便能在掌中散架似的,不敢用太大的力气。
陆寒垂下头颅,不管不顾地埋在顾之澄仍笑得发颤的颈窝处,“只有一年半了......臣与陛下,只剩下一年半了。”
“这一年半,陛下可否许臣,一场风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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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82】二更
顾之澄盛极的笑容渐渐凝固, 只有眼角的晶莹仍在烛火映衬下熠熠生辉。
她推了一把伏在她身上的陆寒, 却并未将他推开, 只好急声道:“你快些起来, 若是让人瞧见,你我名声便全毁了。”
陆寒却不信这一套,只是森然笑道:“陛下不必害怕,不会有人进来的。若真有人不守规矩闯进来, 那便是他自寻死路, 怪不得旁人了。”
“......”顾之澄纤长的羽睫轻轻扑簌几下, 转而问道,“这一年半,你便是想同过这样的日子么?偷偷摸摸, 遮遮掩掩,若是有人不小心撞见窥破,便将之杀了灭口?”
陆寒默了默,低低应了一声,几不可闻。
顾之澄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如此见不得人的东躲西藏,也未免太过委屈了小叔叔这样尊贵的身份。”
陆寒眸光微凝,片刻才道:“臣不觉得委屈,只要陛下也同样不委屈就好。”
“小叔叔焉知, 朕不觉得委屈......?”顾之澄眼神莫名安静下来, 只是依旧蕴着明显的嘲讽之意。
陆寒没有看她, 只是垂眸看着脚底的白玉地砖, 眼神微微闪烁。
顾之澄轻笑出声,轻拍着玉阑干继续道:“且小叔叔......不是最瞧不起断袖之癖?嫌恶其肮脏龃龉,令人恶心,如今又为何......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陆寒染墨似的眸子里涌着层层叠叠的墨浪,沉默以对。
确实,他以前最讨厌这样的人,光是想想,就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更加难以想象龙阳之好中肢体肌肤的接触,令他作呕。
所以知道自个儿的心意后,他亦抗拒难受了许久,后又转为自欺欺人。
如今......他仿佛已成了天底下最会自欺欺人的一把好手。
陆寒垂下眼帘,悬在身侧的手掌悄悄握了握,沉声道:“不过是一年半的时间,陛下与臣,就当是南柯一梦吧。”
顾之澄泛白的唇微微勾起,讥诮的意味不加遮掩,嘴里默念着,“南柯一梦......?”
半晌后,她看向陆寒,抿唇浅笑道:“既然小叔叔如此喜欢朕,不如......就让朕一直当这个皇帝,小叔叔辞去摄政王之位,退隐幕后?若是这样,朕自然也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陆寒默不作声,视线与顾之澄相交许久,才薄唇微启,嗓音低哑道,“若是这样,陛下可还会广纳后宫,宠幸嫔妃?”
顾之澄悠悠看了他一眼,淡声道:“自然是要的,不然朕何以让皇室开枝散叶?”
陆寒眸光微闪,回道:“谭贵人已为陛下诞下皇室后裔,已然足够。”
顾之澄轻笑,“小叔叔怕是糊涂了,谭贵人生的是个公主,以后如何来继承朕的皇位?”
“......”陆寒抬起眸子,仿佛要将顾之澄眼底藏着的所有情绪都看得分毫不差,沉声回答,“臣以为......让公主男扮女装,继承皇位,也无不可。”
顾之澄心尖一颤,睫毛狠狠扑簌了几下,差点失了态。
幸好她藏在衾被里的手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才不至于乱了套,只轻轻浅浅的淡笑一声道:“小叔叔说笑了,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想法,也不知小叔叔是怎样想到的。”
陆寒盯着顾之澄瞧了半晌,直到顾之澄眼底的波澜尽数褪去,他才缓声道:“是臣僭越了。那便不说陛下,只说臣......臣若不娶妻生子,只怕也会落得满澄都的闲话。”
“你也只管娶妻生子,我与你私下往来便是。”顾之澄随意地抚着袖口上的褶皱,眉眼微抬。
陆寒却眉头皱得死紧,冷声道:“臣以为不妥。”
顾之澄抬眸看他,发现他的眸底已经是阴郁一片。
“臣绝不愿意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为妻,也不愿意同她生孩子。”陆寒嗓音凝重,仿佛这是一件极痛苦的事情。
顾之澄无谓地摆手道:“那你便娶一个喜欢的女子为妻便是。天下偌大,你以为还寻不到你喜欢的女子么?”
陆寒眉眼深深的望着顾之澄,眸色深浓,哑着嗓子道:“臣与陛下不一样。陛下博爱,可以喜欢许多人。可臣......一心只许一人。”
所以装下顾之澄之后,就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就连与她人逢场作戏,都不可能。
......
顾之澄不敢看陆寒那太过炽烈又深情的眸子,只是心底有些麻麻的,没想到陆寒竟是这样的情种。
不知为何,她莫名起了些愧疚之情。
可是想到上一世陆寒囚禁太后,又误夺她性命,这一世还紧盯着她的皇位不肯松手,所以这些刚刚浮起来的愧疚也就一瞬都烟消云散了。
顾之澄瞥了陆寒一眼,状似漫不经心道:“那便算了吧,小叔叔顾虑太多,朕与你,还是做普通君臣吧。”
陆寒的眸子渐渐变得阴鸷,隐忍着咬牙道:“说了这么多,其实陛下早就想好了,根本不打算答应臣的请求吧......?”
顾之澄敛下眸子,睫毛轻轻扑簌几下,在陆寒眼里,又成了心虚至极的眨眼。
陆寒俯身向前,眸光渐渐暗下去,带着沁骨的偏执冷意道:“陛下,为何你能给他,却不肯给我......?”
顾之澄呼吸一滞,知道陆寒是在闾丘连这儿过不去了,索性硬着头皮道:“好啊,朕可以答应你......”
陆寒眸光微微亮起来,又听得顾之澄继续说道:“只要你答应放蛮羌族全族一条生路,朕就陪你一场。”
“......”陆寒鬓角隐约有青筋浮现,仿佛已经隐忍到了极致。
最后,他狠狠砸了一下顾之澄倚着的玉阑干,转身离去,同顾之澄不欢而散。
顾之澄心惊肉跳地看了一眼被陆寒砸了一拳的地方,竟留下一层浅白的拳印,当真是可怕至极。
顾之澄缩了缩脖子,重新将脑袋埋回衾被之中,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
陆寒衣袖带风,心中蕴着难以平息的愤怒而行,一路出了皇宫,到了天牢之中。
如今闾丘连,正被关押在天牢最深处,没有陆寒或是顾之澄的手谕,任何人都不得进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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