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跺了跺脚,正要让丫鬟去问问马辕修好没,下一刻,一辆乌木马车稳稳在她面前停下,车帘掀开,却是堪堪在她脑海里出现的魏镜渊。
长歌一惊,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她,一时间却是呆滞住。
身旁边的丫鬟婆子连连朝着端王行礼,魏镜渊挥手让她们起身,眸光淡淡看向长歌冻红的鼻尖,再看向前面尚在修整的马车,沉吟片刻后,下一刻却是从马车上下来,对长歌道:“冰天雪地的,你站在此地久等也不是办法,不如乘我的马车回府。”
长歌想也没想就摆手谢绝,慌乱道:“多谢王爷,我不碍事的……”
听到她疏离的唤自己‘王爷’,再不敢像以前那般亲热的唤自己公子,魏镜渊如墨的眸子不自觉黯然下去。
他默默的看着她,头上伞也没撑,不过片刻头发已一片白雪,淡然道:“如此,我陪你一起等着。”
闻言长歌越发慌了,不由道:“王爷这是何苦?我自有丫鬟下人陪着,王爷千金之躯,万一冻伤……”
“你身体孱弱,更是冻不得!”
魏镜渊声音淡然,可语气却不容置疑,又道:“要么你乘我的马车回府,要么我陪着你在此一起等。”
虽然下着大雪,护城河边行人不多,但总归时不时有人经过看得到,长歌哪里敢让魏镜渊陪着自己站着,只得带了丫鬟咬牙爬上马车,隔着车帘对他道了一声谢。
她一坐好,马车立刻朝前赶去,片刻不停。
长歌坐在马车里如坐针毡――
她不敢让魏镜渊陪着自己一起在路边等着,也不敢坐着他的马车回到燕王府去。
就算魏千珩不生气,但一想到京城里尚未平息的流言,且她刚刚从太后的慈宁宫出来,转眼他就给自己让坐驾,若是被太后知道了,只怕任是她全身长满嘴也解释不清了。
想到这里,长歌突然掀起车帘,咬牙对车夫吩咐道:“不去燕王府,转道去长街上,你找家茶馆停下。”
那车夫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还是依言将马车赶往长街,最后停在了路边的一间叫香茗居的茶馆前。
长歌下了马车,对车夫吩咐道:“烦请小哥再折回去将你家王爷接来此处,我同他有话要说。”
说罢,长歌就带着丫鬟进到茶馆里,要了一间雅间,让丫鬟淡竹去茶馆门口守着,见到魏镜渊来了,就引他进来。
淡竹也是长歌从甘露村带到京城来的,人老实本份,心月成了她身边的大丫鬟后,手里的事情也多了,所以长歌平时出门就会带上淡竹。
两盏茶的功夫过去,魏镜渊就被淡竹引进来了。
魏镜渊站在雅间门口定定的看着长歌,她慌乱的站起身朝他行礼,一时间竟是紧张到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怕她已做好决定要与他说杨家姑娘一事,也做好准备见他,但他真的出现,她还是抑制不住慌乱起来。
魏镜渊默默在她对面坐下,长歌咬牙按捺住心里的慌乱,执起茶壶给他面前的杯子倒好茶,局促道:“上一回在宫里,王爷替我向皇上求救,让我们母子逃过一劫,此番恩情我一直谨记心里,所以……所以今日想当面向王爷道谢。”
如墨的眸光定定看着面前碧色的茶汤,魏镜渊勾唇嘲讽笑道:“今日之约,你不是来向我道谢的,你是来替杨家说项的――”
长歌全身一震,堪堪端起的茶汤差点洒出来。
她没想到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用意,顿时尴尬无措的呆在当场。
“王爷,我……”
不等她解释,魏镜渊抬眸定定的看着她,悲凉一笑道:“难道连你也觉得我一定要娶那杨书瑶?!”
“还是,只有我娶妻了,才能让你安心?!”
第119章 长歌失宠
长歌知道,今日她与魏镜渊在路边相遇,还有他给自己让车驾的事,是一定会传进太后耳朵里去的,甚至会再次传得满城风雨。
既然如此,她不如将一切敞开来,藉此约魏镜渊来茶馆相见,那怕日后被人说起,也能有一个说词,说她是奉太后之命与端王相见。
打定好一切主意的长歌,在茶馆里静等着魏镜渊的到来。
她紧张的想着要如何开口同魏镜渊提他与杨家婚事一事,可万万没想的是,不等她提及,魏镜渊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和目的,毫不避讳的当面质问出来。
“难道连你也觉得我一定要娶那杨书瑶?!”
“还是,只有我娶妻了,才能让你安心?!”
而对魏镜渊的反质,长歌怔在当场,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嗫嚅道:“王爷……王爷是如何知道的?”
魏镜渊嘲讽一笑,墨色的眸子幽深如渊,平淡的声线中却带着难言的悲凉,甚至是残忍。
“若你真要感激那日之情,也不用等到今日了――这些年来,你避我如蛇蝎,我如何不知?”
“而这段日子以来,太后与杨家明里暗里已派了好几拔说客登门为亲事说项,今日你堪堪从太后的慈宁宫出来,就约了我相见,我又岂会猜不到?若非如此,只怕今生都不会愿意出来见我……”
说到这里,魏镜渊嘴角的嘲讽笑意更浓,也更苦涩,如墨的眸子看向一脸愧疚的长歌,凉凉笑道:“你不用觉得愧疚,太后的手段我自是知道的,她能让你来劝我,看来已是对这门亲事势在必得了。”
长歌艰难的咽了下喉咙,低下头轻声道:“说到底,都是我害了王爷……若是没有闹出手帕一事,没有将议亲一事闹大,这门亲事王爷尚且可以全身而退;可如今大家都知道杨姑娘对王爷一片痴情,若是最后此事不成,杨家姑娘只怕难以再嫁,所以太后才会着急紧逼、势在必得……”
魏镜渊何况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厌恶杨书瑶太过卑劣,对她毫无好感,不由冷漠道:“她最后结局好坏与否,都是她一手造成的,与本王无关。”
他说的这般绝决,长歌想好的那些话统统咽下,不好再说什么。
魏镜渊从来就是一个决断果敢之人,这些年他虽然落魄不少,但他如今归来,还是大魏尊贵的皇长子。
他外表看起来淡雅出尘,与世无争,可这些年的磨砺,让他的心智更沉稳坚韧。杨书瑶这样娇纵肤浅的娇养贵女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他也不会好心到因顾忌她的声名,就去将她娶进门来做自己的正妃。
所以这门亲事,他绝对不会同意的……
长歌自知再劝也无用,不由握紧手中的茶杯,斟酌道:“我尊重王爷的决定……”
见她一句话没说就放弃了,魏镜渊倒是意外了,直直看着她,忍不住担心她道:“如此,你却要如何同太后交差?”
长歌苦涩笑着:“这是王爷的婚姻大事,我岂能强求?而太后最是体恤怜下,不会怪罪我的。”
魏镜渊看着她眉眼间难掩的愁色,再想到外面的流言,岂会想信太后真的体恤怜下,不由道:“可太后与杨家一直认定是你将手帕一事说出来的,又岂会轻易放过你?!”
长歌道:“殿下或许还不知道,方才太后差了身边的良嬷嬷去永春宫掌嘴了,打了叶贵妃五十个巴掌。”
魏镜渊神情一怔,下一刻明白过来,冷然道:“竟然是她将事情传出去的。”
长歌按下心头的惶然,故做轻松道:“太后既然知道背后坏事之人不是我,而之前也给殿下派过说客,皆是没成。如此,我这个说客若不能成事,想必太后也不会过多怪罪的。殿下只管放心的随自己心意走。”
一句‘随自己的心意走’让魏镜渊心口骤然一痛――
他早已将心都放在了她的身上了,可最后他又亲手将她送到了自己的弟弟身边,让她成了自己的弟媳。如此,此生他都不能再随自己的心意了……
想到这里,魏镜渊心口的痛像连绵不绝的海水在他心口冲击着,如墨的眸子瞬间沉沦下去。
他原以为他已将她放下,哪怕像这样面对面的面对她,他也能坦然自处,可他远远低估了自己对她的感情。
这些日子以来,他压抑着自己不来见长歌,却不由自主的向青鸾打听着她的消息情况,昨日得知她被封了太子侧妃,他心里甚至有一丝高兴,因为魏千珩对她的爱,并没有超越自己……
今日他得知她进宫谢恩,也进宫来了。他想,那怕远远看到她一眼也是好的……
越是压抑的感情越是反弹剧烈,当魏镜渊看到长歌因马车坏了站在雪地里受冻时,他明知自己应该当做没看到直接走掉,可鬼使神差的,他不但让马车在她面前停下,更是几近威逼的让她上了自己的马车。
担心她身子被冻坏是真,想再次与她牵扯上也是真。
魏镜渊心境的突然改变,细细追究起来,也是上次帕子一事引起的。
在他得知,长歌见到他的帕子后,非但没有去梅苑,反而是毫不犹豫的烧毁帕子后,他的心里诸般不是滋味。
他知道她定然是认得自己帕子上的独特标记的,她不去,不仅仅是因为她识破了杨书瑶的计谋,更是因为她不想与他再牵扯上。
也就是说,就算那日是他亲自相邀,她也会烧掉帕子不去见他――她就这样将他从她的生命里决然的抹去……
魏镜渊心里像一片枯草茫茫的荒原,看不到半点希望,执坳的心魔让他控制不住的想与她再牵扯上……
如今听到长歌让他随自己的心意走,他感觉到莫大的讽刺和心痛,握着茶杯的手青筋暴起,几乎要将茶杯捏碎。
他心里凌乱得不是滋味,轻轻啜着茶水掩饰着内心的悲痛。
见他没有再接自己的话,长歌也不知再说什么好,她想告辞离开,可马车还没来,她自是不能再坐他的马车回府,只有干等着,屋内顿时陷入了沉寂中。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雪絮被寒风卷着拍在窗棂上发出‘扑扑’的轻响,听得人心里发毛。
就在长歌要找借口离开时,丫鬟淡竹悄悄打帘进来,对长歌轻声禀道:“娘娘,马车修好了,来接娘娘了。”
长歌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对魏镜渊道:“多谢殿下今日的相助,我先告退了。”
可魏镜渊却坐在那里一动未动,只是抬眸淡淡的看着她,沉声道:“丹鹦快死了,她想见你一面。”
丹鹦?!
长歌的眸光里闪过一丝迷茫,下一刻却眸子收紧,声音也冷了下来,淡淡道:“我与她无话可说,还是不见了。“
丹鹦是谁,却是当年与长歌同时被魏镜渊送进宫做细作,最后却在出宫的最关键的时刻,从长歌身上拿走血玉蝉,还反手一把将长歌推落在深宫里的鹞女。
却也是当年在鹞子楼,除去公子魏镜渊和妹妹青鸾,长歌最信任的好友。
最初那几年,长歌常常恨着她,若不是她,她不用被当成弃子留在魏宫,她可以回鹞子楼见到公子和妹妹,她的人生必定是另一个走向……
可后来她才知道,她最最信任的公子,却是一直知道真相的。
他知道血玉蝉是她从魏千珩身上得来的,也知道她并没有死,只是被丹鹦出卖留困在了深宫里,可是他假装不知道,没有派人入宫救她出宫,任由她一个人在后宫里惶然的苟且偷生着。
他甚至还按着当初许下的约定,娶了丹鹦为侧妃……
长歌后来才知道,魏镜渊违背誓言出卖她,不过是从丹鹦那里得知,魏千珩对她青睐有加,他为了报复魏千珩,故意斩断她的退路,将她往魏千珩身边推,想等魏千珩对她彻底沉迷时,再揭发真相,让他尝尽被欺骗玩弄的滋味。
可魏镜渊万万没想的,他最听话的鹞女,那个一心想跟随他一辈子的女子,最后竟将心给了他最恨的仇人……
提起丹鹦,曾经的一切过往像洪水猛兽般涌上心头,魏镜渊看着长歌冷绝的样子,心口揪痛,站起身来到她的近前,声音低沉得仿佛跌入了尘埃。
“若是不能求得你的原谅,她连一死解脱的资格都没有的……”
长歌身子一震,神情愕然的看着眸色灰暗的魏镜渊,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还是丹鹦。
她按下心中的震动,吃力道:“这些年,青鸾对她各种折磨,已然替我报了仇……她不再欠我什么,她的生死皆与我无关……”
魏镜渊盯着她,一字一句艰难道:“那你可知这些年,我放任青鸾对她各种报复,甚至是用刑,是为了什么?“
长歌侧开身子避开他的眸光,将目光投向外面的飞雪,淡淡道:“殿下对青鸾太过放纵了,她年少冲动,这些举动本就是不应该的。”
长歌越是淡然不在意,魏镜渊心里越是痛苦难受,这些年他时常在想,若是当初没有丹鹦的出卖,没有自己当时的绝情无义,那么,如今长歌就是他的侧妃了……
心口的痛蔓延至骨子里,魏镜渊眸子里灰暗绝望,嘲讽笑道:“不是青鸾放纵无知,而是我故意让她这么做,她替我做了我想做的事……”
长歌猛然回头看向他。
魏镜渊沉稳的声音带着难掩的颤粟,自嘲笑道:“我是个懦夫,我恨我自己当年为何要将你留在宫里,却只能将这恨转移到丹鹦身上……我任由青鸾折磨着丹鹦,听着青鸾骂她害死了你……我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相信,当年之事,全是丹鹦的错,我没有抛弃你、没有伤害你、没有亲手将你推开……”
心口痛到极至,魏镜渊再也忍受不住这么多年心里的痛苦煎熬,终是将这些日夜埋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长歌却没料到他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些,还是当着自己丫鬟的面,顿时整个人都滞僵在那里,艰难开口道:“殿下……都是过去的陈年旧事,殿下无需再提,也不用记挂于怀,我早都忘记了……”
说罢,她再也不做停留,飞快对魏镜渊行了一礼,带着淡竹逃也似的从雅间里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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