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便回吧……还见天的来请安问礼,不知道娘娘看着她心里难受吗?”柏嬷嬷抱怨着。
楚曲裳是唐家妇,抱着孩子一路跑回豫州,她那身份自然是要住回唐家的,不过,就像姚千枝说的,人嘛,生来就会迁怒,都是一样燕京逼宫,结果,儿子死了,儿媳妇活着回来,哪怕明明知道不是儿媳妇的错,唐家人都难免冷脸。
一回了唐家,孩子就被婆婆抱走了,四面都是白眼,谁都不跟她说话,赔了几天小情儿,楚曲裳受不住了!
她是豫亲王女,顶上两个亲哥哥,嫁了唐睨做继室,都因为老夫少妻被捧掌心里,这辈子没受过什么委屈,热脸贴冷屁股这种事,干了几天没效果,人家就不伺候了,收拾收拾包袱,连孩子都没管,楚曲裳甩甩袖子,直接回了娘家。
反正,儿子是在亲奶奶那儿,亲啊宝啊的都不够,半点受不着委屈。
只是……她这个做法,痛快归痛快,确实有点不太经得起讲究,到引得府里隐隐有些微词。
“嬷嬷,你抱怨这个有什么用?如今人家茶房里等着呢,得禀告娘娘一声,不能就那么晾着啊。”香阳无奈的道:“她到好说……还有两位公子的面子呢。”
三姑娘一个外嫁庶女,娘娘能不当回事儿,然而王爷膝下就那两位公子,日后大业成了,娘娘不得落人家手里过活――不看僧面,得看佛面啊。
谁让三姑娘会投胎,有两个亲哥哥呢。
“唉……”柏嬷嬷长长叹了口气,“你且等着,我去跟娘娘回禀。”说罢,反身掀了帘子,步进里间。
香阳就看着她恭敬走了唐王妃身边,弓腰垂首,小声说着什么。而唐王妃那表情,真是一言难尽,就连她这奴婢看着,就觉得心头酸涩。
“……让他们进来吧。”听了柏嬷嬷的话,唐王妃沉默了好一会儿,方哑然说。
“诺。”香阳便应声,曲了曲膝,返身迈过门槛儿。
没一会儿的功夫,府里两位公子――楚敦、楚玫并楚曲裳,便一块进来了。
“儿子/女儿拜见母亲。”三人肩挨着肩,一并恭身行礼,态度很恭敬。
唐王妃勉强弯了弯嘴角,“都起吧,一旁坐下。”她轻声。
“多谢母亲。”三人便起身,坐到一旁。
四位主子,简单互相问候着,楚敦和楚玫‘关切’了嫡母的日常饮食和睡眠问题,得到了‘没事’的答案,然后,就没有话题可聊了。
往日这等时节,都是唐王妃主动开口,负责缓合气氛,然而如今,死了儿子,人家没那心劲儿。
于是,屋里的情况变成了大眼儿瞪小眼儿,谁都不说话,还都不能走,气氛――简直尴尬到了极点。
楚曲裳敬陪末座,为了占住嘴,只能一盘一盘的吃点心,其实,说句心里话,她知道她这身份,来正院是惹人烦,凭胸而论,她同样不想来,然而,实在没办法啊!!
她一个嫁了嫡母娘家的庶女……事情还闹到这个份上儿,已经选择了不受白眼,回娘家住了,那么,她怎么敢不来给嫡母请安?
每日来正院受半个时辰的罪,总比一天十二个时辰在唐家挨白眼强吧?
楚曲裳闷头喝茶吃点心,想的挺开。
不过,两个亲哥哥见她这样难免心疼,“母亲,昨夜父王曾言过,跟儿子们有大事相商,儿子们便先告辞,让刘氏和三弟媳来陪您……”
楚敦开口,“铭哥儿早晨还吵着要见祖母呢。”
刘氏是楚敦的正妻,铭哥儿是他嫡子,孟侧妃生的这两儿子,人家都顺利成亲,并且没有频繁死老婆,如今膝下都有了儿子,孟侧妃已经三代同堂,不拘是亲孙还是外孙,都有了。
想到这儿,唐王妃心里一疼,面色就有些苍白。
“好,你们既有事,便速速去吧,别让王爷等着。”勉强开口,她连笑都挤不出来了,只能无力的挥挥手。
“是,儿子们告辞了。”楚敦和楚玫便起身,同时瞧了妹妹一眼。
楚曲裳赶紧随着大溜儿,跟着哥哥们离开了。
就留下个唐王妃,瞧着人家三兄妹亲亲热热,肩挨着肩的模样,默默流下了泪。
柏嬷嬷和香阳脸上表情既是愤愤,又难免心疼,眼角一剜一剜的扫着三兄妹离开的方向,一口白牙都快咬碎了。
角落里,有个洒扫的小丫鬟,无声的将这一幕,完整的收进了眼里。
垂着头儿,她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抹笑容。
――
古语有云:有得必有失。
什么都要想的结果,往往是什么都得不到。
楚曲裳的人生太顺遂了,她想要自在――不愿意在唐家过守节挨白眼的日子,又不想失了名声――就见天把唐王妃当‘副本’那么刷,想要个孝女的头衔……
仗着母妃得宠,自家两个哥哥,未来豫亲王府的一切都由哥哥继承,她就真没把唐王妃放在眼里,生生拿人家当泥菩萨,怎么摆怎么是……
或许是燕京里收拾继女收拾的太顺手,她已经忘了,人是会反抗的,只把唐王妃当个刷孝女‘人设’的工具,反正,世子死了,嫡母那岁数也不能在生,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然而,人生嘛,岂能事事尽如人愿?人家唐王妃同样是家里娇养出的‘小公主’,晚年失子这般的痛苦,本就折磨的她想毁天灭地了,偏偏庶女还天天眼前乱晃儿,且,不止是她,庶子、庶子媳妇、还有几个庶孙子……一众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然而就要‘抢夺’她儿子一切的人,就那么在她眼前热热闹闹,其乐融融……
晨昏定醒――每天一早一晚,她都得眼睁睁看着庶子们在她面前上演一出夫唱妇随、父慈子孝的情景,唐王妃心里的痛苦就无需提了,简直挖心掏肺一样。
她是个性格温和的人,儿子死了……她就算迁怒庶女,亦不过态度冷淡些罢了,不会有什么动作,因为她明白,这事跟楚曲裳没有关系,庶女就算没跑,留在燕京,同样改变不了什么,不过白白搭进一条人命,那孩子就算性格不讨喜,终归是她看着长大的,总有两分情谊。
她跑了,唐王妃迁怒归迁怒,但是不恨她,但是,她永远无法原谅――楚曲裳能抱着亲生儿子跑了,那么,为什么不能多走两步,带上她的孙女呢?
她儿子是有子嗣的,哪怕是个女儿,然而,那同样是他儿子的血脉,若楚曲裳能把那孩子带回豫州,帮她儿子留下骨肉,让他九泉之下有子嗣继承,唐王妃会感激她的。
听护送楚曲裳回豫州的燕京旧部说,他们离开前,是曾经提醒过‘三姑娘’,得回燕京豫州王府找找孙小姐,准备一块带走。结果,是楚曲裳觉得时间不够,怕出不得城,强令旧部们即刻离开,生生把她孙子扔在了燕京。
对豫亲王来说,那不过是个孙女,局势紧张,扔了就扔了,并未因此苛责女儿,甚至,连旧部们都没怎么责罚,然而,对唐王妃来说,那是她的亲孙女,哪怕没见过,亦是她在这世间最亲近的血脉了……
有亲孙女中间隔着,唐王妃怎么看庶女,怎么不顺眼,偏偏楚曲裳对她不过表面恭敬,实则根本没把她这‘无子老妇’放在眼里,两边对峙着……尤其还有姚家军安全部玩命搓火儿,唯恐天下不乱的四处下舌头,把个唐王妃那满腔的幽怨自哀,生生‘搓’成了‘灭绝天下’!!
――她这半辈子就那么一个儿子,为了豫亲王的大业,小小年幼远‘质’燕京,受了那么多的苦,遭了数不清的罪,结果呢,他一命归了西,奋斗挣扎出的所有胜利果实,就如此简单的让别人摘走了?
‘贤良淑德’了四十多年,她的下场……难道就是在庶子手下讨生活,眼睁睁看着他们享受她儿子用性命换来的荣耀,甚至,连庶女都敢看不起她?
凭什么啊??
豫亲王还说爱重她,会安排她的未来……呵呵,简直就是荒谬!!
把她当傻子那么哄呢?
她连儿子都没了,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被姚家军安全部的暗人彻底带上了‘偏路’,唐王妃顺着她们给摆下的道儿,一路奔跑着就下来了。
直接寻了娘家人,她决定要拼一拼,毕竟,王爷那个岁数,府里进个唐家姑娘,应该还是能养下个孩子的,哪怕依然不是她的血脉,但……就像翟儿说的,局面总不会更坏了。
反正儿子都死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想一想,要是后半生得屈服孟侧妃下头,看她的眼色过活,那样的日子,唐王妃真是宁可死了。
――
唐家是宛州大族,族众过千余,然而,能做得亲王妃的位置,自然得是嫡枝嫡脉。
唐王妃的亲爹是唐家的前任族长,如今已然年近八旬,其嫡长子――唐王妃的同母大兄唐颂继承了他的族长位,如今正在相江口领兵。
族内做主的,是她二兄唐诸。
唐王妃是小女儿,闺阁里很是受宠,她这般哭泣着回了娘家,父兄自然心疼,尤其,此一遭燕京劫难,不止她失了儿子,唐家还失了嫡长孙呢。
唐睨是唐颂的长子,是唐老族长内定的继承人啊。
从小将他培养起来,唐家长辈们投进了多少精力?花费了多少心血?为了豫亲王大业,舍了……按理他们不该有怨言,毕竟,豫亲王同样没了世子,但……
事情不是那么说的啊!
那世子是唐家的外孙,是他们愿意忠诚豫亲王的最大理由!
“咱们家的儿郎阵前拼命,不是为了让孟家那些酸儒摘桃子的。”安抚下妹妹,将她妥善送回院里休息。回到书房,脑海里想着她憔悴的脸,通红的眼,唐诸心疼的不行,抬头看着亲爹,他猛的拍了拍桌案,“爹,这样不行啊。”
“大哥年近六旬,还在相江口苦熬,大嫂失了睨哥儿,几乎没了半条性命,当初,咱们愿意跟随王爷起势……他是承诺过世子位置的,如今,世子没了,睨哥儿没了,孟家那群单靠嘴哄事的东西到是蹦哒了起来……”
跟天下所有掌权人一样,豫亲王同样不喜欢手下人结党营私,唐、孟两家既是他右膀左臂,那关系肯定不能太和谐。
――娶了唐家贵女,生下嫡子,就要纳孟家贤媛,宠爱有加,唐家军功赫赫,有他家血缘的儿子就得进京做质,孟家大贤名声,唐王妃就要府内称霸……此乃豫亲王的‘平衡之道’。
且,不止内宅,就连政事和军中,他都是如此做为的。
东、西两风对持,他才好坐钓鱼台,当那安稳‘主公’。
不过,如今一朝失策,唐家瞬间落得下风,眼瞧连点希望都没了,就他们跟孟家那关系,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上位?
要是豫亲王事成,登基做主,孟侧妃的儿子继承了他的位置,那么……唐家的下场,会是怎样?
这几年,因为豫亲王的‘努力’,他们跟孟家是面不和,心不更和,没真打起来,就是碍着豫州大业未成啊!!
“爹,不光是为了妹妹,咱们家同样得开始考虑未来啊。”唐诸焦急的说着,眼里满是愤怒,“我仔细问过,燕京逼宫,世子和睨哥儿是做万全准备的,怎么就被事事料了先机,北地姚家军突然出现,摘了桃子?她们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说什么韩太后宣召?这是骗鬼呢吗?”他高声,“在我看来,就是孟家搞鬼,一举葬送了世子和睨哥儿,好给楚敦那庶孽辅路……说不得,就是楚曲裳下的手,否则,她区区弱女人,怎地能千里迢迢,平安回了豫州?”
“姚家伪王如此厉害,世子和睨哥儿都不是对手,到让她逃了?我竟不信,定然是她早有准备。”唐诸横眉厉目。
有大圣孟家在,三州的风气就是如此,不大相信女人有什么能耐,楚曲裳能顺利归来,这都成了她的‘疑点’了!!
“三王女之事且不说,世子没了,对咱们家来说,确实是太过突然。”唐老族长都快八十了,眼皮搭拉着,他满脸皱纹,身形削瘦的如同十岁小儿般,团坐在太师椅里,他长长叹了口气,“自王爷来了豫州,咱们便追随侍奉,无一日不尽心尽力……”
“你妹妹嫁进王府做得主母,为王爷管理后宅,开枝散叶,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如今世子爷和睨哥儿死的冤枉,三王女弃夫而逃,这其中疑点重重,王爷给得咱们家一个交代。”
“诸儿,你和颂儿就王妃一个妹妹,你们不帮她,还有谁能帮她呢。”唐老族长语重心常。
事情的真像是怎么样?世子和唐睨的死终究有没有人搞鬼?那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唐家需要一个理由,来让他们突破劣势局面,重新占回上风,抓住楚曲裳这个‘破绽’,他们要彻底压下孟氏,将有孟侧妃血脉的楚敦和楚玫打落尘埃,至于日后大业由谁来继承……
不像女儿想的那么美好,唐老族长对豫亲王的生育能力没那么大的信心,不过,该送女孩还是要送,但是得做两手准备。
“我记得楚玫的嫡幼子,应是刚刚满月吧?让你妹妹找理由抱过来养,日后,若能有个唐家血脉的孩子自然是好,若是没有,就把那孩子过继给世子爷,充做嫡长孙吧。”他声音沙哑,抬头看了儿子一眼,“你好生劝劝你妹妹,莫让她太伤心,让她且等着咱们给她出气。”
“哎。”唐诸连忙应声。
唐家,自此行动起来。
――
唐家乃是宛州大族,姚家军潜伏豫州的那点细作,根本不能跟他们相比。
安全部的人几乎耗尽了心血,亦不过在唐王妃和唐诸府里动了点手脚,还都是隐晦吹风儿,鼓动他们的心思。其余,类似――掀起舆论压力什么,那是根本不可能。
只是在民间微微兴起了一丁点儿话头,他们就让孟家的人给发现了,差点被连跟拔起,吓的他们赶紧全面收缩势力,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不过,这等局面,在唐家出手后,果断消失。
真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地头龙的能耐就是强,就几天功夫,豫州就掀起了一股‘惊涛骇浪’。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三州的保守风气, 因地域而隔,徐州最甚、豫州之次、宛州又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