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开始只是想自己生养个孩子,她不求多,只要一个儿子就好。她会好好养育他长大,全力支持他坐上太子之位,将来还要看着他承继帝位。
可是她就是生不下来!
御医看了多少遍,都说她身体无碍,没有妊娠只是时机没到。但是这多少年了?
医术无用,于是转而求助于神佛,哪怕是鬼怪,只要能给她个儿子,一百个金身她也给塑!
但是依然没用。那腥的令人作呕的符药她吃下去,不知拜了老天多少遍,一个子嗣也不给她!
她等啊等,等到那个范雪瑶日渐得宠,生的儿子满地跑。
她绝望了,娘家父兄也等不急了。来催她想法子。她有什么法子可想,不管是生儿子还是让官家回转心意,她哪个都没办法。
大概是看她这个皇后无用,后来她的兄嫂进宫时就跟她提了认养皇子的事情,提议让她出嫁的庶姐之女进宫。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外甥女进宫替她生孩子。哪怕只是做个无名无分的宫女,她也不愿。
她宁可认养一个和自己无关女人生的孩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争储
因为她的固执,她的兄嫂便把目标定成了张美人。正好,张美人肚子里就怀着一个,身份很适合,既不会太卑微。而且也不会太高贵。如果太高贵了,就算她们成功将皇子夺了过来,焉知将来张美人不会又笼络回去?
就算张美人不笼络,等养子大了,他知道养母其实只有一个空有其表的皇后之位,给不了他更多前朝的帮助,他自然会靠向生母。那她收养他的意义就没有了。
想的很清楚,可事到临头,许皇后心里仍然没下定决心。
她想要张美人的孩子,又不想要。
她不甘心,她为什么要去养别的女人的孩子,认在名下,还要胜过亲母的去抚养?那这孩子究竟是她的,还是张美人的?
在一边按照和兄嫂决议好的那样,在张美人生下孩子之前和她多来往一些,打好交情,好哄她答应认养一事。这段期间,许皇后同时想了很多很多,可始终没个决定。
这天许皇后又一次什么都没说就送走了张美人,李女官忧心道:“张美人就快临月了,你怎么还没和她提起正事呢?”
许皇后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女官见状急道:“不先将张美人说服了,要怎样去请求官家应允认养一事呢?”
“……她会同意吗?”许皇后有些闷闷的。
“她自然不会立即就欣然答应下来,但是她是做娘的,当然知道什么才是对小皇子好的,一个美人生的皇子,哪有皇后养育长大的来的尊贵?为了皇子好,她会答应的。”李女官一副理所当然地答道,在她看来,她说的就是她心里认为的。
许皇后心中百感交集,却无力申述,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李女官急了,忍不住近前一步,殷勤劝道:“圣人你忘了披香殿的那人了?眼看着大皇子一天天的长大,如今是满地跑。须知光阴似箭,他眨眼就会读书认字了。凭官家对昭仪的恩宠,给大皇子请的先生能差?要不了多久就会扬出名来,世人会只知有大皇子和他生母范昭仪。官家也会立他做太子。到那时候,圣人你何以自处?”
许皇后听了这话,她心想:“是啊,官家会立那孩子做太子呢,那范昭仪岂不是会做太后?我是绝不可能愿意和那女人平起平坐的。”于是她心里总算有了决定。
没几天,许皇后又派人请来大腹便便的张美人,备了丰盛的茶果招待。
之前许皇后态度很矛盾,明明时常召见她,可态度却不太热络。张美人早就对此感到非常不安了。
所以,现在,张美人看着许皇后和蔼可亲的笑容,心中却道:“总算来了”。
吃过茶,许皇后忽然开口:“张美人这胎怀相很好。”
怎么突然来了这样一句?
张怡云回道:“是。”
许皇后看着她,慢慢道:“不知道张美人对这个孩子,可有什么期望?”
张怡云一愣,期望?她眼皮抽了起来,万分小心地回答:“倒是有的,妾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无病无灾。”
只是平安长大,无病无灾?
许皇后嗤笑一声,张怡云不知这声嘲笑从何而来,面色不禁涨红了。
“有大皇子在,确实也只能平安长大,无病无灾了。”她语气有些讥嘲。
张怡云表情顿时僵住。
许皇后不愿与她虚与委蛇,直接开口道:“本宫有意收养你腹中的皇子,你要知道,本宫收养他,他便是半个嫡子,可与大皇子争储。你若不愿,本宫倒也不愿意勉强你。官家身体无恙,如今有范昭仪与你相继产子,日后也定会有别人怀胎。并不是非你不可。可是你呢,他跟着你这个美人生母,注定与储君之位无缘。不知日后,你是否会后悔今日没有答应。他是否又会怨怪你没有答应。”
张怡云整个人呆若木鸡,完全没有想到许皇后会脱口而出这样的一段话。
这是什么意思?
她大脑险些转不过来。这意思是,是要收养她的儿子,来与大皇子争储,争夺未来的帝位?
张怡云脸色潮红,这次不是羞耻气愤的了,而是激动,兴奋。
可是――
张怡云面色一整,小心翼翼道:“此事甚大,请圣人容妾考虑一段时日。”
许皇后摆摆手,不耐烦地打发她下去。
她觉得,张怡云要是聪明,就会答应的。
张怡云回到发越殿,小玉、红罗等宫人连忙上前服侍,直到坐下来,张怡云仍然恍恍惚惚的,魂不守舍。
小玉和红罗她们默默把茶水奉上,就退到一旁去了。这是张怡云的规矩,她从一开始就给她殿里的宫人定下了规矩,平时要谨遵礼法,不能大呼小叫,除非她传唤,否则都要保持安静。
张怡云一直觉得这样很好,分清楚主仆尊卑,免得下人没大没小,乱了规矩。
她是最看不上那些和侍女和和睦睦,搞什么主仆情深的了。主尊仆卑,要讲什么情不情的,做下人的尽好自己的本分,出了错就处罚。做主子的要和下人讲什么情,既堕了自己的名声,又把那些下人纵的放肆无礼,甚至反而欺起主人来了。
所以张怡云一直把自己和下人分的很清楚,纵然是从小到大的婢女也没有多少情分可言。
然而这一刻,她却很想不讲尊卑一下,因为她心里太慌了,慌得她甚至想向她看不上的宫女倾诉心事。
然而陈小玉、徐红罗她们都没有范雪瑶的读心术,所以她们听不到张怡云混乱的内心,也不知道她的恐慌。
张怡云化着宫妆,浓艳的脂粉遮住了她的皮肤,所以她们看不见张怡云的苍白脸色。她们察觉到了张怡云凝重的情绪,但她们没有去问发生了什么事,因为那是张怡云不允许她们过问的事。所以她们只是沉默着。
张怡云枯坐了半晌,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怎么说。她从来没有和下人谈论过心事,也许幼年时曾经有过的,但她现在忘记了,抬高了十几年的位置,拉不下来了。
良久,她想,算了,这样的事情和这些宫女说了也没用。她们顶多安慰她几句罢了。还是等下次娘亲进宫的时候再和娘商议吧。
张怡云暗暗心想,手不知什么时候抚上了高高隆起的肚子。
在许、张二人各有烦忧的时候,范雪瑶却在悠哉悠哉迎秋。八月前后楚楠忙的很,先有中元节享祀祖先,后又祭社稷于坛。正好中秋赏花宴过后,上万盆精心培养的秋菊被分往各宫院,范雪瑶分到几十盆。
过了中秋,这螯蟹肥了,瓜果梨枣也盛了,而范雪瑶每天赏赏菊,吃着肥美的膏蟹,新鲜可口的瓜果,兴致来了再喝两杯小酒,每天都过的好不惬意。
春蝶端着糖水进来,俏生生说道:“娘子,又进上三篓好蟹,厨房的要奴婢来问娘子想怎么吃。”
范雪瑶听了,把手上缝着的小衣放下,微笑道:“有多少?”
春蝶想了想道:“奴婢看了,一篓约莫有二十五六斤呢,这回的蟹可沉呢,两只就得有斤半。”
“这样多哪吃的下。”范雪瑶听了这数量,不由失笑。
正给楚煦的小帽儿打穗子的调儿笑嘻嘻地抬头道:“还不是看娘子爱吃蟹,这才巴巴地送来的,旁人想吃还没有呢!”
范雪瑶想了想,笑着提议道“这螃蟹要吃新鲜的才好,若是死了就不能吃了。腌了、做酱又是糟践了这样好的蟹……既然有这样多,那咱今天就做个公道,请孟采女、曹才人她们来吃螃蟹宴吧。”
“螃蟹宴?”画屏重复,犹豫道:“以螃蟹为主吗,会不会太寒凉了,螃蟹虽然好,吃多了要肚子疼的。不如饭后再吃点子螃蟹吧,赏赏花什么的,也很有趣。”
范雪瑶挥挥手,不甚在意道:“没什么的,到时候就着姜醋吃点,再烫点子酒喝,不妨事的。让厨房把我这些天吃过的螃蟹菜凑个宴来,这些她们都做熟了。”然后范雪瑶数了些人,让画屏带几个人去给她们下帖子。
“对了”想到女人每个月的那几天,范雪瑶嘱咐了画屏一句:“记得问一下她们方便不方便,若是身子不爽利,来不了也无妨的。”
画屏答应着出去了,顺手把春蝶也叫出去了。
出了门,画屏一边打发小宫女去叫人,一边对春蝶道:“我就不去厨房了,你去跟她们说一声娘子的意思。娘子要宴请七人,共八人的筵,叫她们列个章程出来。要什么尽给着。若是有人手不足的,哪里少了缺了的,趁早说了该添添、该补补。别误了娘子的事,那可不体面。”
春蝶点点头,问道:“要开库房怎么办?”库房的钥匙是她跟画屏一起着的,但是基本上但凡是需要开库房的事,都是由画屏来做主,春蝶的钥匙没怎么用过。
画屏不带一点犹豫的就抛出一串:“不急就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开,要是急用,你就自己开库房,要拿什么就去什么地儿,旁的别动。小宫女年纪轻,眼皮子浅,你多看着点,别叫她们磕着碰着什么。若是少了什么,咱可背不起责任。”
春蝶点头答应:“好,我懂得的。”库房里收着的东西档次不一,但那都是宫中之物。再微小的东西都有档,若是丢了,首先追究的就是管着库房的她和画屏。她当然会上心。娘子虽然待她们很随和,但是要求也是很严格的,她能挨罚,却不能失去娘子的信重。
画屏带着几个小宫女走了,要跑几个地方很要费些时间,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春蝶便提起心,去知会厨房准备螃蟹宴。
厨房里掌事的周福儿一面抓紧洗手、剃指甲,一面问春蝶:“娘子可有说要准备那些菜?”
画屏、春蝶她们是跟厨房总打交道的,一天不进也要进个四五回。她细心嘱咐:“娘子倒没细点单子,只说让你们把这些天做熟手了的螃蟹菜式凑个螃蟹宴出来,你们看着准备,这次娘子宴请的人里有章充媛、杨婕妤等人,上点心,万事妥帖一些子,可别丢了娘子的体面。”
周福儿笑道:“你且放下心吧,我们什么人呀?娘子一手提拔起来的!这等事还有出错的?保管办的妥妥帖帖的!”
“那我就放心了。咱娘子爱吃蒸螃蟹,席上一定要有这道。娘子说了,螃蟹要热着吃,凉了有害。就还像往日那样先蒸两只送上去,不够吃再现蒸。要是蒸久了肉一柴就糟蹋了。”
周福儿道:“明白,娘子一早就嘱咐过了,咱几个都刻在心里的,哪儿敢忘?”
春蝶捏了捏她的胳膊,笑道:“你还嫌我聒噪你了?我这不是为了你们好?先嘱咐的周全些难道不好?出了差池挨罚的还能只是我一个?你倒还嫌弃我上了。”
周福儿翻了个白眼:“你不聒噪谁聒噪?我什么都没说你都叨叨这么多,真要说你什么,我直接就不用活了。”
“嗳哟,你这嘴真不饶人,吃什么养的这样利?”春蝶伸手就拧她嘴,周福儿笑嘻嘻地躲过,招呼厨房人聚齐过来商议螃蟹宴的事务。
范雪瑶陪着儿子玩儿,这时春蝶进来问道:“娘子,筵席要摆在哪里?”
范雪瑶一面教楚煦玩陀螺,抬头看了看外面,笑道:“今天外面风日晴和的,就摆在院子里吧。在蓝天白云底下赏赏花儿,看看天的。眼睛清亮,心里也敞亮。之前天儿热,总在早晚天暗的时候才出来走两步,整日在屋子里闷着怪晦暗的。正需要受些天地之清气。”
春蝶哎了一声,笑道:“玉露、月姑那几个丫头养花弄草倒是有几分手段,院子里菊花养得极盛。正好,再过几天秋雨下个几场,菊花就该陆续谢了。娘子今儿宴客,要是赏着高兴了,也算玉露她们几个尽了职。娘子你是不知道,上次奴婢看那些花儿开得好看,有心撷两朵戴了好玩儿,她们都舍不得,却说什么我要花儿戴,她们就把些宫花给我。娘子你瞧,奴婢要鲜花儿,她们却拿纱绫堆就的糊弄我。”
“我见天儿与你们许多新花样的宫花,还不够你换着花样耍的?你还去糟践那些鲜花。”
“宫花和鲜花不一样嘛,鲜花有香味儿呀。”
范雪瑶斜了她一眼,微笑道:“真是不是自个儿养的不心疼。她们侍弄那些菊花可不容易,每天恨不得把叶子都挨片擦个几遍,真个丁点儿尘土都不沾的。”
“花期完了谢也是白谢,倒不如撷下来带着赏心悦目。奴婢们带在头上虽然看不见,却闻得到香气,伺候娘子的时候,娘子闻到了也会觉得更好吧。”春蝶笑嘻嘻的。
范雪瑶给她逗笑了,身边玩着木偶的楚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他不乐意娘亲的注意力被引走,不高兴地“嗯~”一声,用力把范雪瑶的脸扒回来朝向自己,要她看着自己才高兴。
“这孩子,怎么这样霸道。”范雪瑶白嫩的脸蛋被弄红了一片,无奈地嗔骂道。
春蝶笑道:“大皇子向来最亲娘子了,这是见不得娘子和奴婢说话呢。”
范雪瑶嘟哝道:“也不知道是像了谁。”话说完,她忽然有点心虚。因为楚楠不管内外,性情都挺温和宽厚的。而她自己呢?独占欲强,想要的一定要得到才能满足。楚煦可不就是像了她吗?
画屏带着人出去,半天后回来了,回禀范雪瑶说是邀请的七人都说要来。
这时已经近午了,画屏、春蝶等几个大宫女在院里忙的晕头转向,范雪瑶在殿里面听着她们吆喝指挥小宫女忙碌的声响,转身对奶姆道:“今儿要宴客,大皇子不和本位一起用了。你去厨房里让她们随便准备一些叫大皇子先吃了。”楚煦玩了一上午,中间吃了两块米糕。
奶姆问:“不知大皇子要吃些什么?”
“这会子她们正忙着,问问现成的有什么合适,随便整治些适口的叫大皇子吃了罢。”
奶姆这才出去,往厨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