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发段小情走了,想自己再想想还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段小情出来后,既惧又悔。他跟随公主两年,对公主是钦佩的五体投地。他因自私而拒绝公主,公主却并未责难。这叫他更是惭愧。他想,公主让他去凤凰台肯定是有用的,只是他太胆小,这才辜负了公主。
他转身去找王姻,拉着王姻喝酒,酒后吐真言,自曝其短,痛哭流涕。
王姻哭笑不得,让他安心,公主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杀了他,也不会不用他。
“公主现在手边人少,所以每一个都要物尽其用。”王姻刻薄道,“段兄何必担心呢?依我看,你的性命必是安然无恙的。”
段小情被刺得脸上一红,低头嗫嗫说:“我只是……害怕误事……”
公主所谋何其庞大?
他无胆,但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万一因为他一时畏怯,误了公主的大事怎么办?
那他万死难辞。
段小情说到痛处,捂住脸痛哭起来:“……日后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地底下的列祖列宗只怕想不到子孙会变成无胆鼠类吧?
王姻心中冷笑,嘴上却不肯饶他,叫他放心,说段家子孙如此,段家祖宗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肯定早就知道了。
又状似好奇的问段家历代是不是都是无疾而终?老死在床?可有勇壮之辈?
又摇头,估计没有。真有勇壮之人,想必也留不下子孙后代来。
不过段家这样,个个都能安祥长寿,不是很好吗?
又问段小情知不知道他儿子段青丝现在怎么样了?以前也算是大王身边知心知意的人,唉,谁知就受了一个伤,在家歇了几个月,大王身边再也没有他的位子,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这个爹这样,儿子如此也不奇怪呢。
他一边讽讥,一边给段小情劝酒,途中还让侍儿扶着段小情去吐了两回,怕把他灌死了。
姜姬睡了一夜起来,听说段小情跪在外面。
姜姬早上起来事多,还要奶孩子呢,暂时没空理他。
等她喂饱孩子和自己,陪女儿玩了一阵,自觉完成了当母亲的责任后,才让段小情进来。
不料,段小情进来后一身酒气,两只眼睛跟狼似的发绿光,跪下就说他要去凤凰台,昨日是他不对,畏难怕事,但他今日醒悟了!他要替段家子孙做一个傍样!他不能再误了段家子孙后代!
他……喝多了。
姜姬微笑点头,听他慷慨陈辞之后,大加赞赏,不等人酒醒就叫人把他送上车,派了护卫的队伍和跟车的随从,打包行李,再附上给徐公和白哥的书信,一切就续就把人给送走了。
段小情昏糊糊的上了车,立刻醉倒,一直睡到了晚上才醒。等他醒来,四面荒野,天上星子点点。
他茫然问身边侍候的从人:“这是哪里?”他的从人好笑的看他:“公子,这是外头。”
“我们去哪儿?”“去徐家。”从人知道他不想去凤凰台,可都出来了,那又是公主的吩咐,周围都是公主派来的人,他实在不敢让段小情再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段小情茫然着洗了脸,梳了头,喝了汤,又都吐了,继续睡。
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起来,酒彻底醒了。
从人给他洗脸穿衣,不敢给他喝汤了,端来了加了盐的水,这回是好好喝进去了。
段小情嚼了两块姜,头脑清醒许多,舌头也找回来了。
对从人说:“王姻害我。”
从人点头,小声说:“公子,认了吧。”
段小情悲从中来,可要哭,又想起王姻昨天趁他酒醉时说的话,句句都刺到了他的心里。
他步下车,一望无垠的荒地上,只有一条新被马车辗出的路格外显眼,它从后面来,往前延伸而去。
这是鲁国商队走出来的路。
也是公主带他们走出的路。
段小情站在这路上,喃喃道:“……难道,我还不如这些商人吗?”
他站了半晌,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又被从人扶上车去了。
第556章 凤凰台上下
公主城运转良好。
这毕竟只是一座小城, 其中居民大多都是跟着她从鲁国来的,各城各乡各地都有。在这里人生地不熟, 只有这座公主城像是凭空诞生的一个家乡。
所以不管王姻怎么折腾,没有人逃。人还不断的往城中涌入, 人口也在不停增加。
各项法度都有定规, 她不爱杀人, 只杀官。王姻出身世家, 本该行事恰与她相反, 不料他也只杀官,不杀百姓。建城之后, 被他砍掉的官有十几个,所犯的法也大同小异, 无非是钱、色、权。
都被抓出来干脆利落地砍了头。
她砍人头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商人云集的市场边上, 叫百姓们看。
他只有这一点不同,他砍头是在官衙门口。听说以前包大人有三个铡刀,狗头、虎头、龙头,显得包大人铁面无私, 连龙头都能砍一砍。
王姻简单, 他命人在官衙门口设了个马厩, 平时当官的骑马乘车, 此地就停车歇车, 等到要砍头了, 把人从官衙里提出来, 押在衙门口,左右都是官衙,都是平日的同道,今日就看他在此地被五匹马撕成碎块。
后来王姻自己说这样太血腥了,天热也容易招苍蝇,就改成砍头了。
所以,虽然只有十几颗头,效果却很好。
姜姬看过今年的收成就笑了。虽然才半年,但这半年赚得钱比前头赚的加起来还多。
商路到今年才算是真正打开了,只是城门税就收得盆满钵满。
王姻能交上这样一笔账,不能不说是个能人。
有了这笔钱,接下来的事就可以干了。
她让王姻去买通徐家、朝阳公主身边的人。
王姻一想就知道这是公主用老的招数,身上立刻就是一层冷汗――只怕建城王家那里也有公主的人。
姜姬看他神色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想不通。
看他神色变了一阵就恢复过来就知道他想通了。对嘛,龚香家里也有她的人啊,龚香还说这是好事,免得君臣相疑。
王姻问:“陶家要不要?”
姜姬摇头,“钱不够,只能挑要紧的人。陶然这次……”她笑着说,“他要能逃得过朝阳和徐公联手,咱们再说他。”
王姻奇道:“难不成,公主以为陶家这次必毁?”
姜姬说:“你看呢?”王姻看,说得稳一点就是五五之数,说得险一点,他倒觉得朝阳公主这回可能要倒霉。
姜姬说:“我也不知这回该哪家倒霉。”但肯定有一个倒霉的,“我只是觉得徐公和朝阳都是命大的,所以先选这两个。”
徐公和朝阳,一个是老狐狸,一个是帝裔。
老狐狸肯定活得下去。而想杀朝阳要皇帝动手,可皇帝是个摆设,那朝阳就没人能杀得了。
而且朝阳是个莽人,她半点不通,所以半点不怕。
陶然,目前看来,是个嘴炮。
这也不能怪他。从鲁到凤凰台,大家都在大力发展嘴炮技能。各位公卿大臣都能靠一张嘴把敌人给说死,久而久之,他们也想不到一把刀比一条舌头管用的多。
她能猜到陶然接下来想干什么:他要先证明朝阳乱命,接着他会从朝阳手中把御玺夺过来,然后他就可以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
但有两个致命的地方。
第一,他夺御玺时,怎么能确定徐公不出手来一起抢?
第二,他想靠嘴炮把朝阳给订死,让她无颜见人,羞愧自尽。
且不说朝阳会不会因此而羞愧,他逼朝阳自尽,只要他敢宣之于口,敢让朝阳知道,他想让她死,朝阳的反应一定会很直接:干掉陶然。
他的思考方式是臣子的。一个臣子,如果搞出这种**,那是该羞愧羞愧。
可,朝阳不是臣子。
她根本也就没受过公卿世家受的那套忠君教育。
姜姬以前觉得这个世上有两套教育体系,一套给世家,算上等教育,一套给奴仆,算下等。但其实还有一套,给皇帝。
皇帝要学治国,其实就是学治人。在朝阳一生中见过的两个皇帝,肯定都经历过像陶然这样的大臣。但这两个皇帝的反应肯定不是“这个大臣说朕做错了,那朕就是做错了,朕去死吧”。
对皇帝来说,能够做到“大臣说朕错了,那朕改一改”就已经是千古难寻的圣明皇帝了,很值得在史书中记一笔。皇帝纳谏,是美德啊。
一般皇帝的反应都是“他居然敢说朕错了!”然后把所有说他错的人都干掉。
她身为皇帝的姑姑,手握两个御玺,派凤凰台的禁军去把陶然抓了,杀了,徐公等除了当街而哭之外别的什么也干不了。
姜姬觉得陶然死定了。
因为徐公一直在鼓舞他的野心。徐公的所有退让,都是为了这个。为了增添陶然的野心,让陶然觉得他现在已经能轻而易举的把徐公给压制住了!
那他还怕什么呢?纵使朝阳前头杀了花千降,可那是一个武夫,而且花千降确实有过失。
他觉得朝阳不敢杀他。
他觉得他可以挟裹半朝之力,向朝阳施压,让她伏首认罪。
他可能、大概、也许想过朝阳会想杀他,但他肯定自信,他能敌得过朝阳。他不会被朝阳杀!
他觉得朝阳,一个困守凤凰台十六年的无能公主,她不可能杀得了他。
但依姜姬看,朝阳只是还不知道陶然想杀她,想夺她手中的御玺。陶然于她,就像殿中的侍人、宫女。陶然之于她,就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等她发现后,她会惊怒,也会立刻下手。
因为她不会可惜陶然。她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地位,她也体会不到陶然在凤凰台下有多少影响力。
她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是陶然想杀她,想夺御玺。
她就会干掉陶然了。
姜姬再推演一遍,觉得现在只需要等事情继续发酵,等徐公出手。
她来凤凰台这么久,还没有看到徐公出手呢。
这也让她畏手畏尾,不敢轻易出手。
――这个老狐狸。
凤凰台下,徐家。
段小情再次登门,做足了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