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乔蔻吐出一口气,“但是最后一次,不要消去我的记忆,我很不喜欢。”她认真地说。
白大褂连连点头,“可以可以,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乔蔻转身躺回到了游戏舱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将那些回忆满满的忧虑都抛到了脑后。
第76章 no.美人鲛一
“人往这边跑了!往这边搜!”
风声猎猎, 刀光闪烁, 鼻间是满满的血腥味,一个脸色苍白染有血色的男人躲藏在不足两米高的山崖下, 不远处就是穿着黑衣穿游而过的士兵。
男人捂着腰间的刀伤, 汩汩献血染红了他靛蓝色的衣袍,他眼底带着化不开的阴霾, 削薄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男人是大元国的皇帝, 唤作赵子贺, 他是新王, 上一任皇帝是他的叔叔,他这位叔叔草草宣布了退位仪式, 将皇位传给了他,自己带着皇后和皇子们跑了,给他留下了一个城外满是黄金甲的江山。
即使他只当了几天的皇帝,大元国历史上的亡国之君都只会是他。
此次南国兵临城下, 不出几天就破开城门,攻入皇城, 大元国到这般地步,也是手无缚鸡之力, 护送赵子贺从皇宫地道里逃出来的, 也只是十几个太监而已。
现在身边这十几个太监死伤大半, 只剩下他, 赵子贺低头看了一眼腰上的伤口, 表情阴沉得几乎要滴出黑水来。
这边搜寻的士兵已然远去, 赵子贺草草地撕开几寸布料,将腰间的刀伤裹上勒紧,勉强止住了血,只是到底失血过多,没走几步就头晕眼花,嘴唇发白,他拼着最后的力气,一直往士兵相反的方向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一黑,整个人都陷进了黑暗。
*
乔蔻拥有了记忆,也不算是蒙眼瞎了,她知道每次将她送过来的地方,都是距离这个世界的主人不远的地方,因而即使在水中,她也没有移动过,一直在固定的水域呆着。
现在的乔蔻是一条美人鱼,这原本是神话之中的神奇生物,在虚拟世界里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物,因为在游戏里面拥有绝对真实的触感和视觉,所以她身下的鱼尾也格外真实。
这是一条银色纤长的鱼尾,亮白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辉,尾部宽大的尾鳍偏向透明,根根分明的鳍刺尖端泛着淡紫偏红的颜色,显出了几分娇艳欲滴来,鱼尾上面覆盖了一层透明晶莹的粘质,这是用来润滑鳞片还有帮助在水中清理细小的脏污,她细白柔软的双手也做了一番变化,每根手指变细了几分,之间有一层透明的薄薄的蹼。
浮出水面,以水为镜,也能看见自己外貌的变化,耳朵的位置已经被一双张开的鳍刺代替,鳍刺的边缘也同样泛着一层淡紫偏向粉红的颜色,像是在白纸上沾染的粉色花瓣,那双原本黑亮的眼睛也变成了颇为妖异美丽的银色。
她的外貌,当然也变了一些,变得更漂亮了些,有一种妖物的妖娆和风情,她认真地观察了一番自己的外貌,随后口中发出了嫌弃的声音,“为什么要给我弄这个身份,虽然很好看,但是……派不上什么用场。”若是被人瞧见了,少不得一番骚动。
她嫌弃完,思维便发散开了。
乔蔻没想到做这种救助工作,还能做到那种地步。
一般来说,救助这些人,是有专门的工作人员的,劝说为主,总之先把人救回来,危险性高,属于高危职业,但工作待遇好,自杀或者被攻击之类的事件一年也发生不了几次,但这些救助员是长期被游戏公司养着的人,工作清闲不说,还有五险一金住房分配,但同样,救助员的素质也要高,因为种种原因,乔蔻是做不了这种工作的,她想做的也不是这个工作,她想做糕点,开一家属于自己的蛋糕店,但是她没钱,救助员来钱快,如果可以,她当然愿意来这行先做一段时间,攒到了可以开蛋糕店的钱就辞职。
这个想法不经意间也跟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乔治透露过,她这一家子,就剩她和乔治两个人,索性父母离开之前留了很多积蓄,不至于过得太糟糕,但是到她这个年纪,这些遗产差不多已经消耗了个干净,接下来只能靠她自己想办法,最后被乔治坑过来,看到报酬,想都没想就签下了协议,没想到还能在这个节骨眼被坑。
她这个时候说气,这种情绪早已经慢慢消去,只剩下了另外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
和那三个人相处的记忆一股脑回来,叫她格外惆怅,她失忆的每个世界,她都是心动过的,虽然在失忆的前提下这种心动多少带了虚幻的成分,但多少都有几分刻骨铭心,毕竟他们的人,都是真实的。
乔蔻知道契合度很高的意思,救助员需要精神层面的契合,这意味着和被救助者有相同的脑电波,能更加理解对方,为对方着想,这种契合是很美妙的,无论被救助者怀着怎样都心情,因为这种精神契合,他们会救助员的初始好感就很高,契合度越高,好感就越高,契合度过高也会产生一种虚假的感情――爱情。
乔蔻分不清她是因为契合度对他们心动,还是是自己内心的声音,不过区分这两者并不难,因为爱情本身是因为荷尔蒙巴多胺分泌促进产生的感情产物,从契合度或者荷尔蒙还是巴多胺之类的角度看,这些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在这个社会,救助员和游戏玩家产生爱情,携手缔结婚约,生儿育女的例子并不算少见,甚至颇为普遍,不过这也有因为救助员并不是很多,基数较少,难以当成参照对象的原因。
乔蔻满腹的惆怅思绪,叫一叠声的脚步声打断,她变成鲛人后,耳力灵敏许多,岸上的一点点声音都能叫她警觉。
她潜进水中,游了一段距离,悄悄露出半个脑袋往岸上看。
她藏身的地方角度绝佳,只有她看见别人的份,没有别人看到她的份,当她看见赵子贺出现,心中就有一个声音,说是他了。
因为救助程序的问题,他们不会相差太远,上一个世界纯粹出现了个意外,才会一个月才碰到严深……哎,乔蔻吐出了一口气,不愿意多想,她看着赵子贺仰面倒在水边,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慢慢地游了过去。
*
赵子贺以为自己死了,在这样的荒郊野岭,他又受了这样的重伤,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然而睁开眼睛,意识清醒,理智回归,看见头顶上的岩石,一束光投射进来,在黑色的岩石面上漾出一圈圈的水波。
“你醒啦。”耳边传来了江南女子般娇软的吴侬软语,赵子贺眼底瞬间聚起一抹阴郁的暗光,他从地上坐起,扭头就看见一个身材不怎么高挑甚至有些娇小的女人坐在洞口,她面前是一口冒着热气的小锅,细小的火焰窜动着,蠢蠢欲动地想要舔舐她细白柔嫩的手掌。
“……”赵子贺没讲话,他阴沉地注视着她,手下已经摸到了腰间伤口的地方,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还有一些冰凉的触感,也许是上了药,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明白是眼前的女人救了他。
他不回话,乔蔻也不主动和他搭话,她安静地煮好了锅里的野菜,将整口锅都端到了他面前,“没有盐,不好吃。”她细软地说了这么一句。
很多时候她的声音和脸都很占便宜,几乎没有人会对这样的女孩警惕,但赵子贺不一样,他眼神似乎带了刺一般在她身上扫射,皮肤细白,长相精致漂亮,那双给他断锅的手也一样纤细,那是一双没有干过重活的手,虽然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裳,但也不能草率断定她的身份。
乔蔻见他不吃,也没有出声劝他吃。
这时候她就要评判一下契合度的标准了,她看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是个不大好相处的人,他那双眼睛,即使闭着,都有着一种锋利的味道,整张脸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甚至还给她带来了一种潮湿的、阴郁暗沉的不适感,就像昏暗的雨天。
乔蔻没有专门上过救助员的课程,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做的,她现在能做的,似乎也就只有照顾他了,起码前三次她归根究底也没有做什么。
乔蔻低头清理好鱼的内脏,将这些脏东西丢进河里,他们所在的地方说石洞也有点夸张,准确来说,是两块石头搭立起来形成的一个凹陷,恰好能容纳两个人,洞口延绵而下的是一小段的草地,然后是河水。
乔蔻将赵子贺借着水的浮力将他拖到这个地方着实吃了些力气,索性也不是很远,不然她都不知道怎么办。
这鲛人的形态还是给她留了一条后路的,只要上了岸,全身脱离了水面,就能变尾为腿,也不会叫她只限于在水中,又偷偷摸摸到洗衣服的妇人那儿摸了一身不大脏的衣服,才能勉强收拾出这副样子,再多的就没那个条件了。
乔蔻清洗了一下鱼,用木棍串起来,放在因为添了柴而旺起来的火上烤鱼。
照顾人的事,她十七八岁就大抵熟练了,若是十五六岁,现在可能手忙脚乱得不知道怎么办。
她熟练地翻面,因为她是真身潜进水里抓的鱼,所以这鱼格外肥大,将鱼两面烤至金黄色之后,空气之中瞬间弥漫着一股鱼脂的香气,这是即使没有调味料也没办法掩盖的原始鲜美。
赵子贺逃亡几天,已然好久没有正常进食,在身边的太监们死伤逃得差不多之后,他的饮食就更加随便了,原本也没有太明显的饥饿感,到这个时候,闻到这股子鱼的香气,那种饥饿感才慢慢地从腹中散发出来,他饿了,很饿。
“要吃吗?”乔蔻注意到他逐渐锋利的视线,轻声问他。
赵子贺仍然没有说话,他眸光暗沉地盯了一会儿那鱼,随即将目光移开了。
“你是哑巴吗?”乔蔻开口问,见他不说话,笑了起来,声音轻柔道:“那真的巧了,我是瘸子,你是哑巴。”
赵子贺眸光微动,扭过目光看了一眼她端坐的姿势。
乔蔻注意到他来了兴趣,慢吞吞地说:“其实也不算是瘸子,我不能走,算是残疾。”
这也不算是在骗赵子贺,因为她真身是人鱼的缘故,所以上岸后总有一些缺陷存在,比如说,她不能长时间站立走动,她那双脚非常娇嫩,非常的脆弱,像水晶一样,动不动就有损坏的可能。
乔蔻知道游戏的这个设定是参照了西方童话的美人鱼故事,但是在他们国家神话里的鲛人,可完全是一种怪物,非常强悍凶猛,即使化为人也有着肉食野兽的本性,现在这种形象,被塑造得太过脆弱了,也只有在江河里才有生存下来的可能,若是去了海里,保不准会被什么鲨鱼撕成碎片,根本没有太大的战斗力。
赵子贺听到她这个话,才想起来,她刚才给他端锅子都是移动上身,并没有用到她那一双腿。
一个瘸子,大抵没有太大的威胁性,但是赵子贺仍然没有放松,他对一切事物都有着天然的抗拒本能,甚至他也是具有一定攻击性的。
乔蔻不知道她现在面对的是什么对象,她用着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差别的态度,对这个人好,见他不吃,还温声劝了几句。
她比十五六岁的时候年长了许多,已经是个二十三岁的成人了,思想成熟了一些,也能想到他不吃的原因,她温声道:“我只是路过救了你,你只要养好伤,其他都随便你,把东西吃了吧,至少别饿肚子。”
赵子贺他看着洞口外面明媚的春光,仍然没有讲话。
乔蔻认真地道:“我没有恶意,你相信我吧。”她说着,拿着鱼吃了一口,“没有毒。”她将那烤鱼递给了他,“你的脸色很难看,吃吧。”
她的态度从头到尾都很无害,没什么好怕的,赵子贺知道,但是总归有顾忌。
“真不吃?”她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问。
赵子贺看了她一眼,似乎被蛊惑了一般,伸手将鱼接了过来,慢吞吞地咬了一口。
很好吃,他心里淡淡地想,他太久没吃到这种好东西了,即使没有其它味道,光是鱼的鲜美,也是极美味的。
“好吃吗?”乔蔻轻声问他。
赵子贺没有讲话,他沉默地接受着乔蔻的好意,那双黑沉的眸子,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深处。
第77章 no.77美人鲛二
赵子贺吃完了那只烤鱼, 起身就要离开, 乔蔻察觉到他的意图,轻声劝道:“再休息一会儿吧, 你的伤现在不适合动弹。”
即使乔蔻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很无害, 但赵子贺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对她的怀疑, 从醒来的那一刻,他的表情就一直保持着尖锐的戒备,这时候听见她说话, 也没有什么反应, 他一手捂着腰间的伤口, 因为刚才那个起身的动作, 他的伤口已经开始渗血,带着草药青绿的颜色。
乔蔻见他不听她说话, 也没有再说什么,她就这么目送他离开了这个不大的石洞。
她知道这个男人对她的戒备, 也能看出他现在的情况不大好, 完全一副被人追杀的样子, 不是现代社会就是这点不好, 乔蔻心里想。
人都走了, 乔蔻也没有要追过去的意思,她打了个哈欠,低头看见胳膊的皮肤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知道自己得用水了。
“真麻烦。”乔蔻出声埋怨道。
虽然这幅身体很麻烦, 但已经这样了, 只能尽量让自己活得更顺心一点。
过了几天,秀山村就出现了一个瘸腿的渔女,一瘸一拐地问人卖鱼,因为她的鱼肥美,所以还引了好一些人来买,秀山村村民生性淳朴,见她一个孤女挺可怜的,还说动村长给她分了一间河边的茅草屋,让她能在这里安家。
这卖鱼女自然就是乔蔻,这个世界设定的鲛人身上能分泌一种粘液,对于鱼来说有特殊的香味,能吸引很多鱼过来,一网子下去能捞到很多,不过她只抓大鱼,小鱼会全部放回去。
这村子临河,想吃鱼自己都可以去抓,只是抓不到太肥美的鱼,但卖鱼的价格还是不高,一条鱼才三个铜板,乔蔻卖了好一段日子,才攒下了半贯铜板,她花不了多少,但是对攒钱有一种特殊的热情,这让她感到快乐。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一些日子,乔蔻终于又见到了赵子贺,他和上次一样,又是受了重伤,整个人血肉模糊地躺在了河边,几乎快要死了。
乔蔻费了很大劲将他拖到了那个不大的草棚屋子里,幸好这时候将将傍晚,河边没有什么人,不然还不得将全村的人都引来。
这次赵子贺受得伤实在太重了,肚子被捅了一个大口子,隐约可以看到肠子,乔蔻看不得这种画面,她害怕,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都闭着眼,不大敢看,最后伤口还是草草地用丝线缝了几针,好叫他肠子不会掉出来。
给他处理好伤口,她又花了二十几个铜板,去走货的那里买了些伤药,给他上了药。
“我救了你两次了。”乔蔻抱着膝盖,低头看着紧闭着双眼的赵子贺,声音又轻了几分,“醒来后至少得把伤药的钱还我,上次跑得那么快,是怕我挟恩图报吗?”
乔蔻其实挺爱讲话,从小到大都喜欢说话,她也害怕一个人,害怕孤单,因而她那个弟弟再不争气,再混,她也狠不下心赶他出去。
乔蔻伸手将他脸上粘着的发丝拨到一旁,自言自语道:“长得还挺好看的。”
赵子贺的长相属于那种有些阴鸷的俊美,眉眼也狭长,沉着脸的时候就显得生人勿近,闭着眼睛就还好一些,只有那浓密的睫毛黑压压地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显得有那么一点柔软。
乔蔻给他擦了脸,他身上那一身被血浸湿的衣袍已经被她剪了下来,收在一起,丢进铜盆里用火烧了,将烧成的灰倒在了草屋子外面。
赵子贺这一伤,虽然被乔蔻处理了,但晚上还是发起了高烧,乔蔻又买了一床旧被子,给他发汗用,又不停地喂他喝了药,到半夜才将他身上的温度控制住。
“你这下欠我不止一条命了。”乔蔻对赵子贺说,知道他烧得迷迷糊糊,听也听不见,絮絮叨叨地开始自言自语,“不过就算我救了你,你也不能喜欢上我,我招惹的人已经够多了,再来一个我可吃不消。”
乔蔻难免又想起那几个人,她抿抿嘴唇,将心里抑制不住的浮躁给压了下来,”他们不一定记得我呢,一个个都醒了,也没见来看我。”她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低头一看,看见原本紧闭着眼睛的人睁开了那一双黑黝黝的眼睛。
“.......醒了?”乔蔻顿了一下,伸手试着在他眼前晃了晃,发现那两颗眼珠子转也不转,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眼睛,感觉他眼皮很柔软地垂下来,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醒了……睡吧,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草屋不大,只能躺一个人,乔蔻低头看了他最后一眼,将木门带上,人一瘸一拐往河边走去。
赵子贺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在发软,没什么力气,也很疲惫,他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眼底深处凝出了一抹阴鸷的黑。
他又被背叛了,只是失散了几天,从小跟随他的侍从就叛变投了敌,将他诱出,想用他的尸体换得一时苟且,若不是他机警,那时可能已经折在那里。
赵子贺的记忆又行到昏倒前的一刻,慢慢想起了什么,自己这是又到了秀山。
这地方对他没什么特殊,但受了这样的重伤,他第一个想的是,要回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