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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节

朝天阙 白鹭未双 6810 2024-06-30 08:53

  死两个人就这样难过,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

  “冯大人觉得,下头这些人的牺牲,只是小处吗?”长念拧眉,神色里有痛有惜,“上位者,若不把人命当命,这战场上赢了,天下也终究是会输!”

  冯静贤一愣。

  长念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这一场仗原可以不打,皇兄却执意要攻,无论是守城还是攻城的人,都是我大周的子民,用子民的命分出我与他的胜负,我问心有愧!”

  伸手指着那滚落在地的头颅,她喃喃道:“那是谁家的儿子?又是谁家的丈夫?白做这战场不归人,我以何报之?若是为我大周守江山封土还罢,偏生为的是我与皇兄的厮杀……”

  心头大震,冯静贤愕然看着面前这位瘦小的皇子,怔愣半晌,竟有些泪意:“殿下!”

  “你别觉得我是好人。”长念自嘲,“我跟皇兄没两样,我也是不肯让步,才招致这一场杀戮。若我肯让皇兄进这京都,今日的血也不会流这么多。”

  冯静贤摇头,哽咽了好一会儿才道:“不一样,殿下与太子是万万不一样的,太子是强求不属于他的东西,而殿下不过是固守先皇遗志。这天下若落在太子手里,将来的血只会流得更多。”

  说着,又笑:“殿下今日所言,让臣看见了大周文宗皇帝的风骨。”

  长念一愣。

  文宗皇帝在位之时,是大周最为强盛的时候,可惜他在位不过五年便病逝。后来的皇帝,再没有能与他相提并论的。

  眼下冯静贤这话,长念下意识地就归为了奉承,毕竟她连文宗皇帝的面儿都没见过,谈什么风骨呢?

  城外的厮杀还在继续,北堂缪打头阵杀敌,一枪挑数人,威猛万分。长念紧张地盯着,生怕他出什么意外,战况正激烈之时,城楼下黄宁忠抱着头盔上来,半跪拱手:“殿下!皇陵急讯!”

  长念猛地回头。

  皇陵守军一向是不会离开皇陵的,终身老死在皇陵里也是常事,然而现在,一个皇陵守军浑身是血地被抬到城内门下。

  长念看着,心里沉得厉害,提着袍子踉踉跄跄地跑下去,伸手探了探那人的呼吸。

  守军睁着眼,嘴唇蠕动,声音却是极其微弱,长念听了许久,才勉强听见他说:“皇陵……被破。先皇棺椁……被盗。”

  眼前一黑,长念差点没站稳。旁边的冯静贤慌忙扶住她,端了茶来让她喝上半口。

  “皇陵所在,一向是机密。”缓过气来的长念捏着拳头红了眼,“怎么会被破!”

  冯静贤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当下局势实在太乱,先皇出殡当日殿下都遇刺,皇陵被人跟踪发现,也委实不是什么稀奇事。

  “当务之急,还是先让外头的敌军退兵。”言官同她道,“皇陵离此处太远,增援已是来不及,还望殿下以大局为重。”

  他一开口,旁边几个老臣跟着行礼:“望殿下以大局为重!”

  大局,指的是这城里城外,而不是她最担心的父皇。长念深吸一口气,咬牙,重新站上了城门。

  城内援兵已至,城门大开,汹涌的兵力渐渐将敌军逼退。

  黄昏时分,庞安鸣金撤兵,后退八十里。

  长念回去营里,沐疏芳已经备好了晚膳,双目担忧地看着她,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笑道:“恭喜殿下,大胜而归。”

  长念乖巧地坐在她安好的凳子上,捧起碗开始吃饭,可吃着吃着,眼泪就落下来了。

  沐疏芳连忙坐去她身侧,拿绢帕给她擦了,低声道:“您如今可是这京都的脊梁,哪里能哭?叫人看见了可得笑话了。”

  放了碗筷,长念扭头看她,眼泪还是吧嗒吧嗒地掉:“我要没生在帝王家该多好?”

  没生在帝王家,就生个普通的农家,也许要为耕种发愁,但父母健在便是极好的,她可以穿普通的罗裙,梳女子的发髻,然后依偎在娘亲父亲怀里撒娇。

  长这么大了,她一次都没有跟长辈撒过娇,以前曾看过太子跟父皇闹小性子,那滋味儿,就像她饿极了,而太子手里有一块巨甜无比的糖,她眼馋,却抢不得。

  现在好了,太子不仅不吃那块糖,还要给摔在地上,踩个粉碎。她看着实在又气又心疼,哪里能不哭呢?

  “乖哦,乖~”沐疏芳抱着她,轻声哄着,“人各有命,殿下羡慕别人,别人也会羡慕殿下,咱们尽力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长念委屈地扁嘴,眼巴巴地问她:“那我父皇,怎么办?”

  沐疏芳一顿,垂眸道:“先帝毕竟也是太子的生父,就算盗走棺椁,应该也不会做太过分的事情。”

  第160章 气不气?

  然而,事实证明,太子不仅做了过分的事,而且过分得出奇。

  庞安大败的第三天,太子赵抚宁代先帝下《罪己诏》,揭露颇多皇室丑闻,编纂讲述,半真半假,但言辞十分辛辣,导致民愤骤起。赵抚宁“顺民意”就将先帝的谥号废黜,并焚毁先帝在位时下的圣旨八十二道。

  此举实在是罔顾人伦,但因赵抚宁随手废除的还有几道诛杀忠良的圣旨,民间一时分为两极,褒贬相对,争论不已。太子府养的文士倾巢而出,以笔牵动舆论,颠倒黑白,搅乱京都一池水。

  到后来,竟当真有不少朝臣都觉得,太子此举是大义灭亲,实乃正道。

  长念听着外头的风雨,眼里汹涌着暗潮。

  生前不让安生也就罢了,动人棺椁乃是大忌。赵抚宁为了皇位已经敢做到这个份上,那她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他得逞!

  城门又燃起了战火,与上回不同的是,这次太子不止攻东城门,四方城门皆有兵力分布,只是摸不清哪边多,哪边少。城中百姓四处奔逃,奈何城门戒严,出不去,长念坐在车里经过街上,都能听见绝望的嚎哭和充满惊恐的尖叫声。

  冯静贤坐在她身边,很担心她又开始忧国忧民,然而出乎意料的,这次赵长念脸上一点悲悯的神色都没有,有的只是坚定,无比的坚定,仿佛她是这京都的城墙,死活要抵住外头的刀剑似的。

  战火重燃,七殿下也没让他失望,调度粮草、升迁武将、商议布局,她样样都亲自上场,并且当真做得不错。小小的身影奔波在烽火连天的城墙边,大大地稳定了军心,也提升了士气。

  只是,每日黄昏城里的人出去打扫战场,收捡尸体的时候,殿下都会站在城楼上发呆,一双眼看着天边的晚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城门半开,出去收捡尸体的一行人越走越远,长念看着看着,觉得有点不对劲。

  “那边也是战场吗?”她指了指远处的小山坡。

  北堂缪看了一眼,低声回答:“这一片都是战场,但那边多是敌军,少有我们的人。”

  眉头一皱,长念下令:“去把那一行人追回来!”

  “是!”

  黄宁忠不知道殿下追那些士兵干什么,但既然领命,他还是带人骑马,甩着麻绳飞快地朝人追过去。

  然而,那群人下了山坡就没了影子。长念看着黄宁忠等人带着一股子烟尘飞奔而去,跟着没在山坡后头,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深。

  她下了城楼,对北堂缪道:“咱们去一趟国公府。”

  这些日子战事吃紧,国公府的守卫有所松懈,但一直没听见什么消息回禀。长念以为叶将白很老实地在呆着,但……叶将白就不是个老实的人。

  轻而易举地冲破国公府的守卫,长念踏上这熟悉的院落,嘴唇紧抿,眼神四扫。

  “殿下。”国公府的管家似是在等她一般,见她来,笑着上前行礼,末了递上一封信,“主子吩咐,您若是来了,就让您看看这个。”

  站在庭院里,长念身子僵硬,顿了许久才伸手去接,没急着打开,却是不甘心地再扫了一眼四周。

  他逃了,只有逃了,才会给她留书信。

  信上会写什么,长念大致能猜到,无非是跟她谈条件,亦或是再告诉她些坏消息以攻心。

  然而,慢慢打开信纸,墨迹舒开,上头只有三个字――

  气不气?

  赵长念:“……”

  这字写得苍劲有力,又带了点痞气,她仿佛可以看见叶将白就站在她面前,揣着手斜眼看她,狐眸里充满不屑和嘲讽。

  “畜生。”她磨牙。

  狠狠将信纸揉成一团,再掷在地上狠踩几脚,长念目光阴沉地看着管家:“哪些人走了?你直说,也免得我查抄一遍这国公府。”

  管家半分不抵抗,拱手道:“国公带了良策、许智、雪松等随从。”

  顿了顿,补上一句:“还有姚家小姐。”

  长念眯眼。

  好一对亡命鸳鸯啊,连逃跑都要一起逃,叶将白那样嫌麻烦的人,也不怕带着姚家小姐坏事?那想必是真的打算娶她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呢?长念冷笑,挥开脑子里的想法,斜睨着管家道:“你这么配合,想必国公早有吩咐,让你不要反抗,是么?”

  管家笑眯眯地点头。

  “那好。”长念拍了拍手,“战事正酣,粮饷吃紧,本王在此先谢过国公慷慨相助了。”

  笑容一僵,管家的脸抽了抽。

  国公府是京都里最豪华的府邸,金雕玉砌,财气通天,随便挖一块石头下来都能卖钱,更别说整个府邸现在都由她处置。

  摸摸自个儿背后伤口结的痂,长念半点没跟叶将白客气,招来五百士兵,先将府里的珍宝玉器都搬空,再四处寻找私窖。

  叶将白有钱,富可敌国都是谦虚的说法了,如今国库空虚,不过十几万两银子,但他这府邸一抄,赵长念手里顿时多了三十多万两军饷。

  拿着雪松落下的小算盘打了打,长念苦恼地问管家:“国公回来看见他府邸空了,会不会生气?”

  管家哆哆嗦嗦地道:“这定然。”

  “他那么有用的人,要是气死了,那我一定会忍不住……”长念叹了口气,回头却是咧嘴,“一定会忍不住笑出声!”

  管家:“……”

  看着面前七殿下这表情,管家终于明白为什么国公走的时候表情十分痛苦不舍,将大堂里的白玉椅子都一一抚过,仿佛在看最后一眼。

  真的是最后一眼啊!七殿下搜刮起东西来,连阶梯上的白玉都没放过!国公真要回来,恐怕还得拿绳子吊上二楼去。

  冤孽啊!

  北堂缪静静地在旁边守着,目光落在她那灿烂无比却不达眼底的笑意上,微微皱眉。

  “你在气什么?”

  上了马车离开国公府的时候,北堂缪轻声开口问。

  长念一愣,抬头:“我没有生气,兄长为何这么问?”

  北堂缪深深地看着她,眼神明了。

  长念别开目光,抿唇道:“气他是国之蛀虫罢了。”

  第161章 以退为进

  叶将白是蛀虫,又不是现在才发现,他这蛀虫放了血,倒是能养活一方将士,解决了燃眉之急。北堂缪知道,赵长念气的不是这个。

  他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长念莫名地觉得心虚,低眸小声道:“兄长……”

  “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北堂缪看着前头晃动的车帘,“只是,你在他的手上九死一生,如今也还是放不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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