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有些焦急,还当是不是晋王毒又发作了。可往常一日一次便足够,怎么……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人就进了卧房,自然看见靠在蓝缎弹墨金线连波水纹靠枕上,眼睛半睁的晋王。
“殿下,你好些了么?”
她没有多想,来到床沿上坐下,有些关切地看了看晋王。
直到见晋王没有说话,她才觉出他的眼神有点不对。
“你是与何人生下的小宝?”
瑶娘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不知怎么她又想起之前那个让人恶心的男人,他的痛哭流涕与表白,在瑶娘心中除了恶心就是恶心,根本不愿去回忆起。更是想起之前碰见的那人……
曾经,她总是很忐忑晋王会问她这件事。
幸好他一直没问,她的内心深处是感激的。如今晋王这般模样,又突然问起这事,难道真是那人和晋王说了什么?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其实被那两个乞丐辱了?还是……
瑶娘脑海里一片空白,忍着想哭的冲动,抖着嗓子解释:“你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我那日没有被那两个人侮辱,我没有的……”
“你为何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自然是花街柳巷。
按大乾朝惯例,青楼妓院赌坊这种场所并不是随便可以开设的,一般都是聚集在某一处地方。例如怡红院就是在柳巷,而柳巷中还有许许多多的青楼妓院。
一个好人家的女儿,为何会出现在那种地方?自然是有原因的。
藏不住了!
瑶娘紧攥着手心,脑子里想着小宝,又摸了摸自己肚子。她也不想再藏了,如果他真的觉得她很脏,她离开就是。
可心里还是很慌,很怕。她甚至不敢看他,只是小声的、一句一句地道:“那日燕姐儿诓骗我说去绣坊买东西,想让我帮着挑些绣线,哪知却将我引去了柳巷。我没有去过那种地处,也不认识,不过是转个头之间就被人从身后打晕了……等我醒来却是在一无人的巷道中……”
“也就是那次,你怀上了小宝?”
瑶娘依旧没有抬头,低低地嗯了声。
晋王没有说话。
瑶娘心中一片大乱,也不愿再待在这个地方,匆匆忙忙站起来低着头就走了。
自然没有看见晋王难看而复杂的脸色,以及伸手想拉她,却不知为何收回的手。
所以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为何胡鸣玉会杀了那个男人,为何她竟动了心思想偷小宝,为何桃红偷了小宝,却是转交给了永王的人。为何事情败露,那丫头死得那么果断决裂,为何会把何婉懿那女人与徐燕茹的关系都动用上,也要毒死胡鸣玉……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而他就像似一个傻子!君在近前不识君,亲儿子不养,养了个野种!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站在屏风边上一直没敢往里走的福成,顿时扑了过来:“殿下……”
很快,刘良医就被请来了。
他一面诊脉,一面对晋王施针。
福成在一旁犹豫道:“我这就去把那孩子、不,把小主子抱过来?”
床榻那里传来一个极为虚弱的声音:“让暗一去,亲自去,查!”
“可您的身体拖不……”
“本王暂时死不了。”
就算是死,也是他该死!
小宝看了娘一眼,又看了娘一眼,瑶娘依旧没察觉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对他的这个笨娘已经有些绝望了。
他低着头玩着拨浪鼓和他娘哄他塞给他的绢花,思绪却不禁发散开来。
遥记当年父皇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前朝后宫对此事都是颇多非议。可父皇素来专断独行,出手打压了几次,渐渐就没人敢再妄议了。
可明面上没人敢妄议,私下却没少有人出幺蛾子。他虽是卧病在床,可是经常听说哪家哪家的女儿在御花园偶遇了陛下,又是哪家的女儿恬不知耻频频向陛下献媚。至于那些爬床的宫女就数不清了。
在他十五那年,有次闹出一场事来,乾清宫有个御前侍候的宫女突然有孕了。
这事可是荒谬至极,要知道整个皇宫就他父皇一个男人,太监那些都不算是男人,怎么就有孕了?跟谁有孕了?
起先都以为是这宫女跟哪个侍卫私通,后来才爆出原来这孩子竟是他父皇的。
关键这宫女说得有模有样,而那日他父皇也确实醉了酒,喝得大醉淋漓。他知道他父皇为何会醉酒,那日是他娘和二宝的忌日。
当时他内心复杂,心中却是松了口气。心想这样也好,也好过父皇后继无人。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了多少日子了。
当时整个前朝后宫都看着那个宫女,可他父皇竟是出乎意外根本没给对方位分,只单独找了个宫院与她住,并命人将她看着。
到了瓜熟落地的那一日,是个男孩儿。
整个皇宫都沸腾了,前朝也是,当日就有无数大臣上表奏折痛哭流涕,只差祭告先皇,普天同庆了。
可惜他父皇却一盆子冷水泼下来,说孩子不是他的种,他就是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地里弄鬼。
当时前朝后宫局势一片风谲云诡,他又突然得了一场病,精力不济,只知道那宫女背后的一众人俱被打脸,而至关重要的就是耳根子后面的那颗红痣。
这是赵氏皇族最大的秘密,也是为了保证血统纯正的证明。
他父皇有,他也有,可那个奶娃却没有。
事后,待一切风平浪静,他曾问过父皇,这种事大白于天下,恐怕会给许多人可趁之机。
当时他父皇冷笑,他不明所以。死了一遍又回来他才明白,他父皇根本就没打算再有第二个子嗣。
重活回来,他根本没想到这茬,还是穆嬷嬷提醒了他。
可是他根本看不见,只能佯装去挠耳朵。
事实上,他有这颗红痣。也就是说他从来不是什么货郎的崽子,也不是她娘被辱后生下来的野种,他其实是他父皇的儿子。
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
没人知道,自打重活回来后,所知道的一切都颠覆了小宝所有的认知。
他突然谁也不是了,爹不是爹,娘倒还是娘,他突然成了个父不详。最重要的是,他爹竟然嫌弃厌恶他,甚至对他有杀机……
如今他心里终于有了底气,就看怎么才能将这些事联合到一起。
“娘。”
大脑一片空白,像似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的瑶娘愣了一下,摸摸耳朵,以为自己是幻听。
直到袖子被人拽了一下,她低头看看盘腿坐在那里的小娃儿。
小奶娃嫩生生地又喊了一声:“娘!”
瑶娘整个人都被惊喜给淹没了,一把将小宝抱起来,“小宝乖,再叫一声。”
“娘。”
外面的听到动静的红绸红蝶匆忙进来,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哪知进来却看见自家夫人满脸狂喜地看着小少爷。
“小宝会叫娘了,小宝会叫娘了!”瑶娘喜得都语无伦次了。
红绸和红蝶震惊之后,也是一脸高兴,连连道喜。
不一会儿红翡红雁也进来了,红翡还拿东西逗小宝,让他叫一声红翡。
小宝眉头耷拉下来,就是不理她。
可红翡不放过他,他转左边,她就转左边,他转右边,她就转右边,硬是非要让他叫一声。
小宝拿起一朵绢花就丢了过去,他偷偷学了那么久,就只会叫娘。其实他还偷偷学了一个,但是他才不想叫那个人,谁叫他总是小崽子小崽子的叫他来着。
门外的晋王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心中一时五味杂全。
明明想好了许多话说,却是全部忘了,甚至连门都不敢进。
他赵佑堂何曾这么狼狈过?
可――
可这一切都是他欠她的!
晋王简直不敢去回忆暗一报上来的一切,他甚至不敢想当初那样的情况,她是怎么走过来的,也许她哭过很多次,也许她动过死念,也许……
也许了那么多,每一个也许都像似巨石,一块儿一块儿向他砸来,砸得他血肉模糊,砸得他溃不成军……
“殿下。”一个忐忑的声音响起,却是红雁发现了晋王。
顿时,室中所有目光都瞧了过来。
而后是一片兵荒马乱,几个丫鬟行礼后便鱼贯退下了。红绸本是想将小宝抱走,哪知小宝一个骨碌滚到了里面,她又不好当着晋王面爬上床去把小宝抓出来,再加上瑶娘也默许了小宝留下,只能放弃。
卧房里只剩了三个人,两大一小。
晋王清了清嗓子,瑶娘下意识去看他,却在触到他脸颊的那一刻,低下了头,佯装着去整理床榻上被小宝扔得乱七八糟的玩意。
将所有东西都规整到一个小竹篮里,只留了朵绢花给小宝拿着把玩,瑶娘将小竹篮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见晋王还是没说话,又去整理床铺。
气氛十分尴尬,晋王慢慢地走了进来,在床沿上坐下。
本来床上就有个小崽子,如今又多了个大男人,瑶娘彻底整理不成了,于是就闷着头坐在那里,也不说话。
“呃……”
“你是不是嫌弃我脏?若是的话,我这就带着小宝离开!”
其实这话是瑶娘堵着火说出来的,那日晋王将她叫去问了那些话,连着两日都没有动静。
她心里担忧他身上的毒,却又没脸再去朝晖堂。各种忐忑、不安、自惭形秽种种交织在心中,经过时间的酝酿,就变成了一股莫名火。
她就是这样的,他也不是头一日知道!
在床榻上,又是小心肝,又是好妹妹,什么本王不在乎,什么本王知道你之前,就知道你有个小崽子。
这话都是骗人的,其实他心里就是在乎的。
可她已经这样了,也只能这样!
“呃……我没……”
“其实你就是嫌弃我!”瑶娘声音比晋王的还大,大抵心里十分委屈,话出口眼泪也出来了。
“既然话说开了,那就说开吧,我就是这样的,我是被人污了身子,我是不干净了,但当初是你拉着我强要了我的,也不是我拉着你强了你,是你每天来我屋里钻我被窝,也不是我去你屋里钻你被窝。你接不接受已经这样了,你嫌弃我脏,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