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领命,但想起门外跪着的薛望夜,没有立刻退下,“陛下,薛将军还跪在乾凌宫门口。他重伤未愈,外面还下着大雨,这……”
皇帝摆了摆手,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用管,弯弯那孩子肯定去跟他说话了。她歪点子多的是,等着瞧吧!”
弯弯的确是找薛望夜说话了。而且正如她父皇所言,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蠢不蠢,真傻乎乎跪到现在。这么大雨这么重伤,随便装个晕就可以回床上舒舒服服躺着了!”
薛望夜没料到她会来,匆忙理了理头发和衣领。当然,淋了这么久的雨,再怎么理也理不出什么名堂。不过,他还是郑重地收拾了一番,抖着发白的双唇一脸正色道,“殿下,我还有话要说,可不可以等会儿再晕?”
弯弯掩唇而笑,“嗯,准了。”
薛望夜挪了挪双膝,跪得更直了一些,“其实,这次的谣言,是我所为。”
弯弯没想到他径直承认,哦了一声扬眉问他,“原来薛将军骨子里这般流氓。那你说,传得这般难听,本宫以后怎么办?”
“已有对策,再过几日,我就能让谣言烟消云散。”薛望夜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惨白的脸蛋微微发了些红,道,“还有,我,我会负责。”
“你如何负责?”
“我……”薛望夜一噎,紧张得双手握拳,大雨中的脸也变成了猪肝色。
弯弯撑着一把油纸伞,眼看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口,笑盈盈替他转移话题圆场,“薛将军今天这身打扮还算像样,怎么,装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突然不装了?”
薛望夜换下那身“公鸡服”,着了最简单的白袍,头发全部束起,露出一双目光坚毅的眼睛。尽管脸色发白,尽管跪在雨中,他也光彩夺目丝毫不见狼狈。弯弯心中暗道,她看中的薛望夜,是个与众不同的美男子。
薛望夜腰板依然挺直,抬起头直视弯弯双眼,说道,“因为以前只有我一个人,以后就再也不是了。我不想让她跟着我屈躬卑膝,所以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躲在暗处,会站出来,会堂堂正正地讨回公道。”
弯弯当然明白那个“她”指谁,然而她装傻充愣偏不接话,反而好奇地问了另一个问题,“所以,你装疯卖傻这么多年,是为了积蓄力量讨公道?”
“是为了讨个公道,也是为了活下去……”
弯弯曾猜测薛望夜装疯卖傻的原因,却终究没有仔细问过。现在听到他的说法,直觉此事不简单。既然父皇已经不反对,她便想要问问清楚,“讨什么公道,问谁讨?”
大雨倾盆,两人一跪一站,隔着雨帘相望。此时此刻,薛望夜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不堪重负。他将头抬得高高的,努力让声音听起来铿锵有力,“这件事很重要,你嫁给我,我就告诉你。”
“你说什么?”弯弯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敢不敢嫁给我?!”
雨很大,噼里啪啦砸在天地各处。而薛望夜的声音盖过了所有,震得弯弯双耳嗡嗡作响。她捏了捏伞柄,居高临下傲然而笑,道:
“你敢娶,我就敢嫁。”
作者有话要说:薛将军:宝宝有苦衷,但是宝宝不能说
作者君:没关系,没人要看你,大家都是来看弯弯出风头的
弯弯:有个叫一暖青灯的说,本宫马上要美美美,美翻全世界了
小天使:不知所云的小剧场,重来重来!
第23章 二十三 偶遇
薛望夜在乾凌宫门口跪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皇帝终于将他召进了内殿。
众御医见状激动得老泪横流:那薛望夜跪一刻晕两个时辰,好不容易把他弄进太医院,醒了又自己跑出来跪。跪个一刻钟,再次两眼一翻晕瘫在地!如此循环整整三天,简直是要拆了他们那把老骨头!什么,你说别管?七公主这几日有事没事就往太医院溜达,有几千种法子让你主动去管!
于是,重伤未愈的薛望夜越跪越精神,神采奕奕,容光焕发。领完旨出宫回府的时候,门口的守卫见了忍不住在背后窃窃私语:
“这望夜将军几日不见,怎么感觉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有点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陛下今早赐婚了,人家现在可是准驸马!”
“听说了,陛下不是最宝贝七公主嘛,怎么舍得赐婚?听说那将军府是满门的疯婆子,吓人得紧!”
“出了这种事,流言满天飞,又被毁了容,还能怎么办?不过陛下到底舍不得七公主,说是要留一年再办婚事。”
“怎么,你没听说吗?七公主和望夜将军那些事完全子虚乌有,是被人故意诋毁。这两天皇城里都传遍了,明明是望夜将军英雄救美,莫名被人编造成了那等俗烂破事!”
“谁传的,我怎么没听说?”
“一开始是从禁卫军传出来的,说当时找到七公主的时候,望夜将军奄奄一息,连说话睁眼都不能,要是晚去一步,他就一命呜呼了!都那样了,还怎么做龌龊事情?就连右相宋大人也开了口,自责没有安排妥当,造成某些人不必要的误解,累及七公主的清誉。”
“竟是这样?!那背后造谣之人真是可恶,还好宋大人站了出来,否则七公主真是冤枉啊!”
“是啊是啊!我有个叔叔的邻居的姑姑的表侄的远房表亲,正好在德淑宫当差。听说啊,宋大人这几日连番往七公主那儿送礼,绫罗绸缎,金器古玩数不胜数。”
宋御曾对七公主不屑一顾,甚至因为她跳了次湖。谁也没想到,这位贵公子的态度说变就变,现如今不但送礼送物百般示好,还不惧诋毁站出来为她申辩。
乾凌宫里的那位知道后哈哈大笑,连夸宋御孺子可教总算开了窍。被禁足的大公主却是又哭又闹,躲在房里狠狠打砸了一番才略微消停。而再次被推上风头浪尖的七公主呢,据说最近心情甚好,好吃好喝睡得香。被人问起宋御,她只懒洋洋地回了三个字,“戏真多。”
这一日,五公主来德淑宫陪她说话,见她这副的模样忍不住小声说,“其实,我觉得宋大人挺好,比薛将军强太多了,小七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之前无动于衷,等我被赐婚又跑来大献殷勤,谁知道安了什么心?”弯弯指了指边上那些箱子盒子,不耐烦道,“他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等会儿全抬你那儿去,就当是五姐姐大婚的贺礼。”
“这……这也太贵重了吧!”
弯弯握了握五公主的手,认真道,“五姐姐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出嫁,等你到了婆家,需要多方打理,到时候少不得钱。这些东西反正也不是我的,扔了又怪可惜,就当借花献佛了。”
当今皇帝育有三个公主,疼大的宠小的,只对这个五公主冷淡疏离。再加上她母妃云嫔长期卧病在床,母族势力不大得不到倚靠,就养成了五公主这么个柔顺谦恭的性子。她与另两位公主不同,像一朵开在风中的小白花,讲话细声细语,办事瞻前顾后。尽管如此,弯弯还是和她走得最近,从小到大都只亲昵地叫姐姐。
五公主听到出嫁,双颊红彤彤如朝霞,忸怩了半晌嚅嗫道,“小七,其实今日,姐姐是有事相求。”
“在我这儿,五姐姐怎么还说‘求’这个字?”在弯弯心里,她的五姐姐是整个皇宫里最干净的人,善良纯洁不算计人心。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姐姐,也羡慕她,羡慕她能在最绝望的时候也能保持住一抹纯善。因此,弯弯虽是妹妹,却仗着受宠为她筹谋良多。于是,顺带着皇帝也多看了这个女儿几眼,发现她长大了该婚配了。
东看来西看去,也不知怎么搞的,五公主谁也没看上,偏偏看上了平阳侯世子马风云。那马风云人如其名,是皇城的风云人物。他长得一表人才,样貌才情样样好,却有一个出了名的坏毛病——流连勾栏不能自拔。
弯弯知道后想方设法捣乱,可五公主入魔了一般,愣是对那男人言听计从。两人非但没被搅和,还顺利请了皇帝赐婚。弯弯最终只能放任不管,毕竟连云嫔娘娘都没说什么,她一个妹妹蹦跶又有何用?
此时见五公主满脸羞涩,想起他们婚期将近,弯弯敛起了笑容,“五姐姐不会是想见那马风云吧?我可听说了,婚前相见不吉利。”
五公主羞愧难当,咬住双唇含起泪,声如蚊呐,“小七你有所不知。我们很早就说好了,大婚之前不见面,只通书信。原本三天就有一封的,可是不知为何,连着半个月他也没托人送信来。我,我就是担心他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弯弯脸色难看,不满道,“他可是堂堂平阳侯世子,能出什么意外?要我说,肯定是在他红颜知己那里快活!”
“不会,”五公主用力摇头,“他发过誓的,不会娶那月娘过门,会和她断干净。”月娘是天香楼的头牌戏子,一把好嗓子远近闻名,在梨园地位数一数二。她是马风云众多红粉知己中最特别的一个,身陷勾栏瓦舍,却仙姿玉貌,才艺双绝。据说,马风云曾想纳她为妾,却被毅然拒绝。出人意料的是,马风云对此不但不怒不惊,反而动了真情,没事就跑去与之琴箫合奏,作画赋诗。
弯弯闻言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那他断了吗?五姐姐,你说你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那你去查了吗问了吗?唉你别光摇头,我都知道你难道会不知道?”
“不,那一定是误会,他一定有什么苦衷……”
弯弯再好的脾气也被磨没了,火冒三丈地站了起来,“苦衷?是什么苦衷逼得他天天往那月娘的绣房跑?跑得连未婚妻的信都来不及写?”
五公主张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眼泪滑出眼眶,落到地上碾成了灰。弯弯见不得她哭,暗道这个姐姐千好万好,就是一碰到马风云那渣子就忘了自己是谁!
一个愁眉不展,一个无声哭泣,房间里霎时陷入了僵局。最后,还是弯弯先开口,苦口婆心劝她,“还有半个月是春猎,春猎后半个月你们就要大婚。浪子回头金不换,这话没错。但是,他真的回头了吗?五姐姐,终身大神不是儿戏,你真的想明白了?”
五公主呼吸微促,揪住锦帕的指尖颤抖不已。末了,她抬起朦胧泪眼,凝声道,“小七,姐姐很少求你,你就当帮姐姐最后一次。你陪姐姐出去偷偷看一眼,只看一眼。如果……如果他果如传言一般,我立刻回宫求父皇收回成命,解除婚约!”
“此话当真?”弯弯双眸一亮!
五公主垂泪点头,两靥尽是悲痛。
弯弯丝毫不顾她肝肠寸断的模样,当即眉开眼笑,“好,别说溜出宫去看一眼,就是上刀山妹妹也陪你。但是有一样,如果马风云真在别的女人那厮混,你必须回宫去父皇那儿解除婚约!”
“好。”
弯弯喜形于色,一面拉着五公主乔装打扮,一面吩咐秋瞳等人收拾准备。两位公主要微服私访,这可并非小事。为了安全起见,冬青建议带上皇帝拨来的两名高手。弯弯在护国寺吃过亏,对此也不反对。
只是一想到护国寺,就必然想到薛望夜。掐指一算,已经数日没有见他。上一次相见,还是在乾凌宫门口。那呆子,被她最后一句话吓得瞠目结舌。直到她带人走出了好远,才听到那落汤鸡的一声欢叫。
秋瞳话不多,却最懂眼色。眼看着自家主子频频走神,便试探着问她,“殿下,听说薛将军最近恢复得不错,下床行走自如。那勾栏之所鱼龙混杂,要不要……”
弯弯闻言喜上眉梢,按捺住情绪假装纠结了一会儿,“唔,他也该躺够了,多动动才恢复得快。夏蝉你去知会一声,让他去天香楼等,就说……”她看看身旁的五公主,补充道,“就说本宫有要事与他相商!”
夏蝉领命而去。弯弯则与五公主坐进一辆不起眼的黛蓝油布马车。
马蹄嘀嗒,踏着轻盈的步伐,出了宫门,没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弯弯第一次偷溜出宫,对车外的一切都好奇不已。她撩开车帘一角,一路看得眼花缭乱,眼睛里难得染上了丝丝童真。
正看在兴头上,马车一顿,骤然停了下来!
这一下猝不及防,五公主砰地一声撞在了车门上,当下就起了个包。弯弯虽然没被摔着碰着,也着实吓了一跳,一边拉起五公主查看情况,一边寒声问道,“怎么回事?”
“回二位公子,路被堵住,我们可能要绕道了。”外面传来冬青的回话。
微服出宫自然需要掩藏身份,“殿下”是绝不能叫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车上二人束起长发换上了男装,摇身一变成了“公子”。
“如此宽的街道,为何会堵?”
这次,冬青掀起了车帘门,支进半边身子轻声道,“好像谁家出殡,不少人看热闹,把路全给堵了。”
“刚才你们不是说,马上就要到天香楼了么?这种闹市,怎会有人出殡?再说了,出殡有何好看的?”弯弯秀眉微蹙,掀起车帘往远处眺望。
她不看便罢,一看之下不禁呼吸一窒。
只见,远处一队人披麻戴孝,哭声震天。漫天飞舞的纸钱中,有一人锦衣玉带,额系一根白麻布带,正在扶柩大哭。
弯弯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马风云?!”
作者有话要说:眼睛都睁不开了
过渡章,宝贝儿们要耐得住哈~
第24章 二十四 抉择(捉虫)
“马风云?!”
话一出口,弯弯懊悔不已。眼看着五公主因为这一声夺门而出,她连忙戴上帷帽,紧随其下。
弯弯从没见过这样的五公主。那个纤细瘦弱,柔顺温和的五姐姐,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推开重重人群拼命往出殡的队伍挤去!
弯弯喊也喊不住,干脆将手中另一顶帷帽递给护卫,命他速速追上。护卫虽不能踩着人头飞过去,但好在身手矫健,须臾之间就拦住了五公主。
待到弯弯和冬青等人赶上之时,她已戴上帷帽,站在了人群最前方。这个位置,离送葬队伍特别近,弯弯甚至能看清楚马风云那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他虽未披麻戴孝,但额头上系了条麻布。那麻布苍白刺眼,配着他一身绯色滚金边的锦衣玉袍,显得颇为怪异。
“月娘啊月娘,你怎么就去了呢!”马风云双腿发软死死扒住棺木,手指上的玉扳指拍得嗒嗒作响。
“月娘?”弯弯原本脸色铁青,闻言不由得大吃一惊,“天香楼的那个月娘死了?”
由于围观百姓众多,不少人听到了弯弯的问话。此时此刻,谁也没心思去管谁问的,只自顾自唧唧喳喳议论开来。其中一位妇人抹着眼泪,“真是作孽哦,多风光一姑娘说死就死了,红颜薄命哟!”
“唉,才子佳人一对,偏偏命运不公,要弄个阴阳两隔。”说话的是个唉声叹气的书生。
“也是没了办法,小小戏子遇上人家公主,根本争不过。”先前那妇人眼睛又湿了,瞧着不远处的马风云叹息不已,“原本以为这马世子混迹勾栏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还有点良心,不顾非议跑来送行。唉,仔细想想,他们俩也算郎才女貌,真是可惜了!”
“是啊是啊,那月娘也是可怜,被逼无奈进了天香楼。好不容易碰上个真心相待的公子,却又落了这般下场。”一旁百姓纷纷附和,多是同情身份卑微的弱女子月娘,或者称赞马风云良心未泯。然后说着说着,就开始说那马风云有情有义,非好色之徒等等。
弯弯等人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大致明白发生了何事。其实也挺简单,就是马风云跑去与月娘摊牌,说是要一刀两断永不相见。谁知原本高冷清贵的月娘突然不肯,抓住他闹着要绝食。一来二去,拉扯了好多天,马风云终于坦诚,说是年前就被赐了婚,他再过一月就要娶五公主过门。月娘如梦初醒,亲笔写下“甘愿成全”四字相赠。
马风云当场痛哭失声,留了房契地契让她打算以后生活。谁曾想,他才一个转身,月娘竟一条白绫自、缢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