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破案冠绝京华 第113节
龙翊卫监察百官,地方官自然也在监察之列,秦缨做了然之色,想到于良母亲之死,本还想问,但见谢星阑神色坦荡,便忍下了疑惑。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谢星阑眼底,便令谢星阑想到了适才她与冯昀所言,他这时才问:“适才与冯昀说了什么?其他人不行,为何我也不行?”
秦缨被问得微愣,谢星阑也不知自己问的是什么,见他一本正经,秦缨不觉失笑,她唰得一声落下帘络,隔着薄薄一层纱帘,她悠然的声音传了出来,“你还是好好当差吧,今日清晨长公主入宫面见太后,对右金吾卫与你多有微词,若令她抓到你的把柄,必定不会轻饶你。”
谢星阑很快被转了注意力,但他问道:“她们可曾为难你?”
秦缨在马车里抬了抬眉头,又将落下的帘子撩起,“不曾,也为难不着,倒是遇见了三殿下……”
车轮辚辚之声不断,秦缨便将这位三殿下两次窥探之行道来,谢星阑听得拧眉,直言道:“这个三殿下不得陛下宠爱,整日关在宫中少与人交际,与另外两位皇子大不相同,为何会在暗处窥探你?”
秦缨摇头,“我也不解,思来想去,只能当做偶然,又或许,是我破案子的流言被人添油加醋传入宫中,他觉得好奇――”
谢星阑目光从秦缨眉眼间滑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可能,剑眉顿时皱了起来,“既然此人古怪,往后入宫,需得避忌一二。”
秦缨囫囵应下,待回了临川侯府,便与谢星阑辞别,谢星阑应声,却未动,秦缨抬步走到门前,入门后转身时,才看到谢星阑调转了马头,她瞳底闪过一丝明光,步伐轻快地往正院见秦璋。
翌日秦缨不再出门,也未去刑部寻画师,而是将府中一个擅丹青的管事请了过来,她一边说一边令管事作画,不画五官,只画身形,待管事画完,秦缨又一番挑拣,直令重画。
管事不知她要做什么,惴惴不安地铺纸弄墨,如此折腾大半日,秦缨才将人放走,管事如蒙大赦,可没想到第二日一早,又被秦缨请了过去……
如此在府中闭门不出两日,到了第三日清晨,秦缨才带着两幅画稿往刑部衙门去,马车刚走入衙门外的千步廊,驾车的沈珞却忽然勒马减了速,又道:“县主,崔大人!”
秦缨只以为碰见崔慕之来衙门当值,便掀帘看出去,但只一看,秦缨的心便提了起来。
只见崔慕之一脸严肃,而他来的方向,根本是刚从刑部衙门出来,见着她,崔慕之策马更快,眨眼功夫便到了跟前,他开口便道:“昨夜来了信报,我正要去找你。”
微微一顿,崔慕之语声更沉,“楚州出事了――”
第109章 南下
秦缨跟着崔慕之一同进刑部衙门, 崔慕之边走边道:“昨天晚上来的消息,我清晨到了衙门才知晓,此番出事的不是衙差, 是楚州以东慈山县的县令赵志东。”
秦缨秀眉微拧,“遇害的是县令?”
二人进衙门, 径直往议事的偏堂而去,崔慕之颔首道:“不错,赵志东官阶七品, 已经做县令三年,按理今年他便该考评擢升了。”
朝廷命官遇害, 自然非同小可, 秦缨拧眉道:“也是被割喉?也被刻了马腹图案?”
崔慕之应是, “案发在十日之前, 当天晚上,慈山县便连夜将消息送到了楚州州府衙门,楚州的刺史名叫钱维, 说来也巧,去岁年末,他奉旨入京面圣, 听过连州送来的奏报, 知道衙差遇害之事,他因对背刺马腹图案留有印象, 因此一见手下县令被这般谋害,立刻想到了连州的案子, 再加上朝廷命官遇害本就要上禀朝中, 于是立刻按照紧急军情处置,八百里加急送公文入京。”
秦缨沉声道:“我的确猜测凶手找到了下一个要谋害的目标, 可没想到这么快已有人再遇害,但按照此前凶手行凶的规律,至少要间隔两月,而此番凶手间隔只有一月,且行凶的对象也从衙差变成了县令――”
崔慕之道:“不仅如此,凶手还抢走了赵志东身上钱财。”
秦缨脚下微顿,“钱财?”
这时二人进了堂中,崔慕之道:“赵志东是在醉酒归家的路上遇害的,且那日他刚好未带仆从,他自己一人骑马归家,最后死在了离家两条街外的暗巷之中,他身上的银子玉佩扳指全被拿走,连发簪也被掠去。”
秦缨拧眉道:“时间变短,行凶对象变成了县令,还抢走了钱财,而在连州、锦州、万年县三地,凶手都不曾抢走银钱――”
崔慕之颔首,“我听完后也觉疑惑,亦想过会否有人模仿作案,但案发在十日前,当时万年县的案子才报告给京畿衙门,楚州又怎会清楚此案细节?”
秦缨立刻道:“那马腹图案可曾拓画来?”
崔慕之摇头,“不曾,公文之上只简略提了前因后果,并未拓画图案。”
秦缨思绪急速转动,很快道:“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楚州距离连州也只有十来日路程,若去岁的案子闹得动静太大,后被来往两处州府的百姓带到了楚州,令人得知内情,继而模仿作案,也并非没有可能――”
崔慕之应是,“的确不能太过绝对。”
秦缨眉目微肃,“第二种可能,或许是凶手团伙之中产生了分歧,这才在作案之时有了变故。”
“作案团伙?”崔慕之看向秦缨身后,只见白鸳手中抱着两幅画卷,便忙问道:“你已经确定凶手并非一人?”
秦缨应是,又转身将白鸳手中画卷接过,在近前的长案上展了开,很快,崔慕之在白色宣纸上看到了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子。
高个男子身形瘦长,长脸凸面、宽额塌鼻,眉骨突出,眉形杂乱上扬,一双平眼瞳孔黝黑,深邃内敛,乍看上去,给人样貌平庸豪不起眼之感,但将此人与杀人凶手联想起来,瞬时便令人心底一寒,崔慕之没想到秦缨会令人画得如此具体生动。
目光一转,他又看向了矮个男子,此人脸型稍短,与高个男子相比,这一幅人像的五官极是简易,像临时凑数填补上去的,只是通身不修边幅之气,好似城南墙根下等着卖苦力的中年短工。
崔慕之惊道:“你是如何画出来的?”
秦缨叹了口气,“连州的案卷中,有几个可疑的目击者证词,我仔细琢磨案卷之后,推测凶手之中必有岭南几州府之人,便去越州巷走访了几日,发现越州那几地之人长相极有特征,再结合案子验状以及其中一位目击者证词,便命人做了这幅画像。”
“目击者是一位案发地附近的老婆婆,据她的形容,有个身形瘦削的陌生中年男子曾在坊间游荡,此人面容无奇,一看便是做苦工之人,但也不似找活儿干的,发现被她盯着,那男子离开的很快――”
秦缨看了一眼画像,“老婆婆是本地人,最熟悉的便是本地人长相,但她既然没提出此人样貌古怪,那必定是极‘像’本地人,再结合凶手行凶来看,凶手心思缜密,手段狠辣,还十分擅长隐藏踪迹,于是我便做了此画像,但因没有目击者准确的五官描述,或许还有不小出入,待等到梵州的案卷加以修正,便可广发通缉告令。”
“至于这矮个同伙,乃是我确定凶手至少是一高一矮两人,只是并无任何看到矮个凶手的目击证词,我便只命人画了凶手轮廓,五官不作数。”
微微一顿,秦缨继续道:“这几日我看案卷时依旧在想,为何第一件案子生在连州,此前说过核查囚犯名单,只是当时范围太大,不如就只查连州送入京中的囚犯名单,他们的案卷之上若有与样貌有关的记述,便要方便许多……而楚州的案子,只凭公文难断,最好能赶赴当地。”
崔慕之道:“公文已经送入宫中,待陛下得知,必定盛怒,多半会派钦差前往楚州。”他微微一顿道:“若是陛下有令,我会亲自南下。”
秦缨不置可否,这时崔慕之道:“若我南下,你可愿随我同行办差?”
此言一出,秦缨还未如何,白鸳和门外的沈珞先拧了眉头,而崔慕之看着秦缨,眼底竟生着两分小心翼翼的期许,见他一错不错地望着自己,秦缨愣了一瞬后,微微颔首,“只要过了我父亲那一关――”
想到秦璋对自己的态度,崔慕之高悬的心虽未完全落地,却还是松了口气,至少秦缨没有拒绝他,南下一趟颇为辛苦,秦缨贵为县主,愿意跑这一趟实是太过难得。
崔慕之语气柔和道:“侯爷深明大义,我届时上门请求。”
崔慕之素来眼高于顶惯了,如今这幅模样,便是秦缨也十分唏嘘,但此番又出了人命,她也顾不得这些旧怨,而想到要与崔慕之花上个把月南下当差,她眉眼间严峻更甚。
忽然,堂外传来了一阵极快的脚步声,一个刑部小吏快步走到门口,“大人,陛下急诏!令您速速入宫――”
崔慕之眉眼一肃,对秦缨道:“应该就是为了楚州之事,你先回府,若得了消息,我再去侯府拜访。”
秦缨点头,待崔慕之离开,便与白鸳一道收起画像,白鸳看了秦缨一眼,轻声道:“您怎么就答应崔世子了?您和崔世子一起南下,侯爷绝不会答应。”
秦缨眉眼间浮着凝重,“人命关天,楚州的案子不管是模仿作案,还是凶手改变了策略,都是十分危险的征兆,这意味着他们选择的对象越来越宽泛,时间间隔也越来越多,我在此犹豫计较之时,凶手或许已经对下一个受害者动手了。”
收好画像,秦缨转身离开刑部,待上了马车,白鸳仍然轻嘘短叹的,又道:“凶手此前都是谋害衙差,此番为何敢谋害朝廷命官了?县令虽是七品,可在地方县城,却是身份最为尊贵的父母官,他们怎敢动手!”
“凶手心思难测的亡命之徒,且距离第一件案子已经过了一年,他们的心态很可能生了变化,再加上不止一人,自然更易生变数。”
秦缨说完,白鸳眉眼间也笼上了一层阴霾,她还想劝秦缨,但见秦缨气静神凝沉思着什么,到底将口中之语忍了住。
崔慕之跟着小太监一路行至勤政殿外,待黄万福出来宣召,他便跟着进了殿门,刚一进殿,崔慕之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是谢星阑与祝邦彦二人。
贞元帝面浮薄怒,待崔慕之行礼站定,开口便道:“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连朝廷命官都敢谋害,这与当年的乱军匪徒有何异?”
崔慕之忙道:“凶徒不满足谋害衙差,实至丧心病狂之境,微臣亦觉该严厉打击,否则还要有其他地方官员遇害!微臣以为,不若从京中派人南下专门调查此案!”
贞元帝点头,“朕正有此意――”
崔慕之闻言下颌微扬,正要开口,贞元帝沉声道:“朕打算让谢卿领龙翊卫南下查办此案,若云阳愿意,便令她随行,她到底是小姑娘,朕也不好严令她如何。”
崔慕之惊愣住,待贞元帝话落,脱口而出道:“微臣有异议!”
第110章 同去
“异议?你有何异议?”
贞元帝眉头微拧, 实在没想到崔慕之会有此言,崔慕之忙恭谨道:“此案是刑部差事,微臣上任之后, 还未在刑部建下功绩,实在有负陛下看中, 此番,微臣想请命,亲自南下督办此案, 还请陛下准允。”
贞元帝眼底露出一丝讶色,“你有此心甚好, 不过南下查办此案, 少说要一月有余, 你作为刑部司主官, 你离开京城了,刑部司怎么办?”
崔慕之立刻道:“有宋尚书坐镇,必不会出岔子。”
贞元帝微微眯眸, “慕之,在朝为官不似沙场作战,不是要事事带头冲锋陷阵才是好官, 衙差们遇害的案子, 本该在去岁便被发现,可硬是拖了大半年之久, 这是为何?还不是因去岁年末复核旧案多有疏漏。”
贞元帝语声一沉,“明日便是九月初一, 朕适才便听闻今年各地送上的死案重案较往年更多, 三法司要为这些案犯定案判罪,皆至最忙碌之时, 你作为刑部司主官,应当确保每一桩刑名公允严明,怎还想着在此刻离京?”
崔慕之眉头微皱,“今岁的死案重案――”
“共有三百七十二起,其中等着定罪的死刑案便占了大半。”贞元帝件崔慕之仍有执拗,略有不快道:“你们三法司的事,你怎还没有金吾卫清楚?”
崔慕之心底“咯噔”一下,眼风扫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谢星阑和祝邦彦,这时贞元帝叹道:“这本是你们刑部的差事,南下这一趟也颇为辛苦,但担子落在谢卿身上,他也并无二话,待此案破了,你得好生感谢他才是。”
崔慕之心底更堵,“陛下――”
贞元帝摆了摆手,“行了,不是只有追缉凶徒才是正经差事,你做好你的主官更要紧,谢卿生在江州,又曾数次南下当差,当比你利落得多,就这般定了,稍后将此案案卷尽数移交过去,他们不日便要离京。”
崔慕之极是不甘,他根本没有推脱差事之意,眼下案子好端端要移交给谢星阑不说,谢星阑破了案,他还得去感谢他?
崔慕之只觉胸膛内气血翻涌,但话已至此,哪还有转圜的可能?
贞元帝此刻又道:“朕留你在京中,还有一事,下月中旬南诏使臣入京,此番他们要来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其中那位三皇子你当打过照面,到时候,朕打算将宫外的使臣护卫交给你和段柘负责,而你若南下走一趟,届时谁知你能否赶回来?”
崔慕之少年入军营,而长清侯府所领的镇西军,常年在边疆与西边各部族对峙,南诏便是最厉害的对手之一,如今使臣来访,正是彰显大周国威之时,贞元帝正是看重崔慕之,才令他担此重任,思及此,崔慕之再不敢多言,忙拱手应是。
既要移交卷宗,谢星阑便与崔慕之一同告退,待出勤政殿后,崔慕之紧抿着唇角不言不语,谢星阑倒是意态悠然,“崔大人不必自愧,此案繁复凶险,龙翊卫虽辛苦了些,但追缉凶徒,还是要比刑部更胜一筹。”
崔慕之只有憋闷气郁,哪会对他有愧?他听见此言更觉不忿,忍着气性道:“三法司尚未核算刑案,金吾卫怎知今年有多少起案子?”
谢星阑也有些意外道:“这便要问祝钦使了,昨日大理寺方大人来与祝钦使商讨文州贪墨案,不知怎么提起了这些,这才知道今年公务繁重。”
谢星阑一副公事公办之态,直令崔慕之寻不出错处,他默然一瞬,又道:“如今已入深秋,谢大人南下多回,倒不算什么,但云阳县主身份尊贵,又不经劳顿,想来谢大人也不会令她一姑娘受这般苦头。”
谢星阑轻啧一声:“人命关天,境况危急,崔大人竟生此念?我虽不愿秦缨吃这般苦头,但只怕我不让她跟着,她也绝不会甘心,去与不去,自全看她的意思。”
崔慕之口中尚称“云阳县主”,谢星阑却直呼秦缨之名,话头虽是崔慕之挑起,可谢星阑话里话外都透着与秦缨的熟稔,只令崔慕之听得刺耳,而谢星阑那惊诧反问,更像讽他妇人之仁,没有刑部司主官的样子。
崔慕之面皮黑如锅底,周身冷意嘶嘶外冒,眼见得宫门近在眼前,他忽然审视地扫了谢星阑一眼,“谢大人指挥使之位得来不易,而南下至少月半功夫,谢大人此刻离京,就不怕龙翊卫生变?”
谢星阑挑眉,像此刻才反应过来,“是了,我此刻离京,便只剩祝邦彦在京中,如今郑钦与段柘尚未归来,陛下只有祝邦彦可倚重,若遇事端,只怕待我归来之时,龙翊卫便不止一个指挥使了,你之担心极有道理――”
见谢星阑终于发现隐患,崔慕之心底总算舒坦了一分,他眉眼间闪过一丝不屑,心道谢星阑升官之后实在太过飘然,竟对祝邦彦失了戒备。
忽然,谢星阑哂道:“但那又如何?”
崔慕之一愣,便见谢星阑步伐加快,先一步走入幽暗的门洞,光影昏沉,却越发衬得谢星阑英姿轩昂,他出门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后一步出宫的崔慕之。
他正声道:“龙翊卫有几个指挥使都不算什么,你我在朝为官,自是以为百姓请命,为陛下尽忠职守为要,怎可为了争权夺利不顾百姓之死活?”
见崔慕之听得满面古怪,谢星阑看了一眼天色道:“将卷宗送去金吾卫,时辰尚早,我先往临川侯府走一趟――”
他马鞭轻扬,很快便疾驰出百步之地,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御街尽头,站在宫门外的崔慕之却半晌未回过神来。
等在一旁的崔阳也是匪夷所思模样,“世子,小人没听错吧,刚才那话,竟然是从谢星阑口中道出?!他为了得陛下看重,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如今却来说什么管百姓之死活?真是活见鬼了,他定是故意拿话激您……”
崔阳略一迟疑,又问道:“世子,他为何说将卷宗送去金吾卫?什么卷宗?”
“衙差遇害案的卷宗。”
好半晌,崔慕之才缓缓开口,见崔阳一脸惊色,他又道:“陛下令他南下查办此案,这案子从今日起,不归咱们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