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我妈说了这事,她也很不高兴,还警告过那个老师。但因为确实教出来的效果比第一个老师好很多,我妈还是让我再坚持试试。”
后面又硬撑了两年,直到宁岁实在受不了,一到那个老师小区楼底下就开始哭哭啼啼打退堂鼓,恐惧且抵触,夏芳卉这才作罢。
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例子,宁岁小时候上过很多的兴趣班,芭蕾、画画、唱歌、珠心算、羽毛球等等,她的人生像是一张棋盘,每个棋子都被黑白分明地安排好了自己的位置。
可唯独就是没有她自己选择的空间,只能强迫自己去喜欢上这些东西。
“她很在意我的成绩,只要我考得不好,她就会训斥我,太粗心或者不努力。”喉头有些发涩,宁岁说,“中考的时候没有考得很好,她拿我跟我最好的朋友对比了好久。”
对方平时成绩年级五十多,中考却一鸣惊人成为黑马,全校第一,宁岁平时成绩优异,却因为心态不稳只考了三十多名,差点进不了四中尖子班。
夏芳卉是典型的结果导向的人,因为太强调这个,宁岁有时候也会变得极其患得患失。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很讨厌,讨厌她控制我的一切。”宁岁说,“讨厌她脾气急躁,一旦我做错事情,她就对我很凶。”
“有时候我就觉得,我怎么这么没用啊,好像总是不能让她满意。”
宁岁声音轻微有些哽咽,别开头去,稍顿须臾,才说,“我也很讨厌,很讨厌这样满身都是缺点的自己。”
刚才谢屹忱都一直安静听着,这时把她抱到怀里,嗓音很低:“宁椰子,谁说你都是缺点了?”
“……没有人说,就是我自己这样觉得。”
宁岁很早就察觉到,自己是极度回避的性格。
很多时候她会做出一些连自己也不能悦纳的行为,会让她看到,其实真实的自己只拥有着很小能量的内核,甚至有些脆弱,千疮百孔。
格外排斥别人靠近,谨慎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害怕亲密,因为担心关系会变得不可控制。担心得到的会再度失去,患得患失。哪怕逐渐习得技巧学会伪装自信,但仍旧不够强大。
宁岁曾经也意识到这些问题,是想过要寻求帮助的。
高一下学期时,宁岁发现自己的接触障碍达到了有些严重的程度,就跟夏芳卉说想去看心理医生。
而当时夏芳卉的回应是什么呢?
――说她无病呻吟。
其实这和宁德彦说的话何其相似。
他们说,你在作死,明明没有病,却自己给自己洗脑,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你很正常,我们压力这么大都没说什么,年轻人遇上点事就玻璃心,怎么这么娇气。
那时她还不知道,真以为是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一边觉得自己好没出息,给父母惹了麻烦,一边无望地寻不到宣泄的出口。
就像走在一条黑而长的甬道里,看不到一丝光亮,也没有人能够过来拉她一把。
他们只是想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她身上,可是没有人会真正耐心地听她说话。
宁岁一直在这样漫长的夜晚里走着,踽踽独行。
直到遇见南京的那场落雪,她才恍惚看见了明亮的光。
――其实从第一眼起,宁岁就觉得谢屹忱特别耀眼。
明亮,热烈,又熠熠生辉。
没有哪里是不让人喜欢的。
之前半个月不联系的时候,谢屹忱的生活没了她,无疑还是精彩纷呈的。
参加各种活动,被其他同学在朋友圈提及。这些人就连接近他,都当成是一种可以拿来炫耀的资本。
换个角度来扪心自问,她却不太能信服,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别特别值得别人喜欢的点。
毫无疑问,宁岁觉得自己也是非常优秀的。
但是这种优秀是一种被迫捏造和刻意培养出来的特质,是假的,不算什么独一无二的地方,随便换一个人也可以。
更何况,清大和京大也从来不乏优秀的女生。
宁岁总觉得,真实的那个她是有很多缺点的,一旦卸去伪装的滤镜,就不像旁人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出众。
她很害怕让别人失望,也害怕原本喜欢她的人会将喜欢收回去,所以不安感格外强烈。
曾经她以为自己学会了如何和自己和解,但是很多时候,她其实连对自己都不够诚实,只是掩耳盗铃地将问题盖过,装作没心没肺,宁愿生活少些烦恼。
每个人的性格都有两面,芳芳对她的不信任和控制欲,始终还是让宁岁感到有点自卑。
屏幕上画面无声地变幻着,宁岁仍旧别着头不看他,眼眸低垂,但光线仍旧从四面八方的缝隙之中溜了进来。
她眼前慢慢蓄起一层浅薄的水意,轻声道:“其实,我之前对你说谎了。”
“……”
“高三的时候,不是因为丢了数学答疑网站的账号密码才没继续联系你。”
宁岁鼻尖生出明显的酸意,“而是因为察觉到,我在情感诉求上对你过于依赖。”
“所以我害怕,有一天这样的关系无法维系下去,你会突然消失不见。”
索性由她来切断联系。
当时怕自己总是心里惦记着,就换了另一个不常用的密码,刻意想要忘记。
后来就再也没登上去过了。
“我的性格就是有点拧巴,又比较敏感,我试图改变,但是真的很难很难。”宁岁忍了忍情绪,片刻才压着鼻音说,“我就担心,你会不会觉得和我相处起来很麻烦,觉得很累。”
“……”
袒露心声对她来说,一直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哪怕是轻微触碰,都会感觉到几分惶恐。
宁岁微缩着肩,睫毛有些发抖。
这时,她感到谢屹忱抱她紧了点,接着抬手握住她指尖,搭到自己肩上。
“看着我。”他温柔道。
谢屹忱嗓音清冽低缓,宁岁的心像是瞬间浸入一汪温泉之中,身体颤了颤,小心地抬起脑袋。
“我没觉得你拧巴,也不认为你敏感。”他低敛下睫,碰了碰她温热的脸,凝视着,“相反,我觉得你很细腻,很善解人意。”
“还有,你什么时候给我添过麻烦?”
“笔友的事,还有运动会,人工智能课的作业,香港,要保密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你还因为我跟人打架受伤……”宁岁列举了几点,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迁就着她。
谢屹忱眸色很深,一边看着她,一边又抬手,用指腹摩挲她脸颊:“那些算什么?”
宁岁眼尾微红,看他漆黑英挺的眉眼凑近:“这些在我看来并不是麻烦。我喜欢你找我倾诉自己,喜欢你依赖我,也喜欢你在乎我哪里受伤。况且,就算真有什么事,我也很乐意能帮你解决问题。”
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好似终于承载不住累积的重量,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宁岁舌尖尝到了咸涩微酸的味道,她连睫毛都是湿漉漉的。谢屹忱温缓的呼吸近在咫尺,很是耐心地替她擦掉眼泪,认真道:“我从来都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麻烦。”
“……”
他摸摸她的脑袋,轻笑了声:“宁椰子,告诉你个秘密,想不想听?”
“啊?”
潜藏着少年意气的黑眸似曜石,缀着明亮的光。宁岁呆怔地看着他。
谢屹忱抱紧了她,凑过来亲了亲她湿润的眼角。
“你自己眼中那些所谓的不完美,在我这里,都是很可爱很可爱的地方。”
第64章 写信
“你眼中那些所谓的不完美,在我这里,都是很可爱很可爱的地方。”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同她说这样的话,宁岁被吻到的睫毛轻颤,连呼吸都忘记,闭着眼,将脑袋埋在谢屹忱肩颈里。
耳边是沸反盈天的心跳声。
咚咚咚地撞在心口,像有蝴蝶从花朵里飞了出来。
宁岁一直以为,只有完美才值得被爱,只有做得好才会得别人欣赏喜欢,原来不是这样么。
所有的弄巧成拙,所有的忐忑露怯,在他眼里也是可爱的吗?
宁岁伸出手臂搂住谢屹忱的脖颈,呼吸烫烫的,和心一样,她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当下的心情,于是就拱着脑袋蹭了蹭他下颌。
她悉悉索索片刻:“真的吗?”
听到头顶传来他清缓的声音:“嗯,真的。”
宁岁安静趴着,听他胸腔里的声音,心像是温泉,也像是刚才剥开的饱满的橘子蜜,被扑簌簌地击中:“对不起。”
谢屹忱一顿,气息压下来些:“这又是为什么道的歉?”
宁岁低头:“高三的时候,不该一声不响就跟你断了联系。”
那个时候她只顾着缓解自己的不安,其实也没有去考虑他的感受。
所以完全不知道,那个时候突然再也没收到回复,他是怎样一种心情。
这么想着,宁岁闷声问:“你那时候,是不是有点生气。”
谢屹忱没说话,掌心靠过来,蹭掉她脸上的湿润。宁岁缓了半拍,抬起头看他,却撞入谢屹忱漆黑深沉的眼眸中。
“没有生气。”他嗓音低沉。
宁岁抽了抽鼻子,哪怕近在咫尺,仍然想要细致打量他脸上的表情。
她怕他在这块的情绪有所隐藏,不想展露出来。
也怕自己安抚得不够到位,还是让他有所介怀,所以心里始终提着一口气。
就在宁岁忐忑的时候,谢屹忱也同样凝视着她,片刻,手伸过来捏捏她耳朵,轻叹:“都哭成小花猫了。”
宁岁一顿,能感觉到自己耳尖又热又红,谢屹忱揉了揉她脸颊,亲昵道:“真没生气。”
他很坦诚,眼神干净:“但确实有点失落。”
宁岁眼巴巴地看着他,立刻联想到后面的事情,抿唇道:“那,如果不是在云南遇到,我们是不是就会错过了。”
宁岁发现,如今就连这样的假设,都会让她觉得心里涩涩地发酸。
没有办法去深想,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不会。”谢屹忱蓦地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