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些酒脑子一热,冲进来就把王氏给训了一顿。王氏在这府中横行二三十年,那里受过这样的挂落,气的脸都白了,拾起身叫燕儿扶了,出门走了。
孟泛道:“仪儿快走吧,陆中丞正在外间等着。”
蒋仪也只得告辞了。
出了大门,见陆钦州的轿子仍停在大门口,蒋仪提裙上了轿,才坐稳,这轿子便飞快的走了起来。
“怎么这么久?”陆钦州眉眼仍是埋在那奏呈里,低声问道。
蒋仪听他语气淡淡的,远不是成亲那日的温柔声调,想必心里仍是存着怒气的。
遂低声道:“因与外祖母多闲话了两句。”
既他开了口,她便有心要给他个解释,转头看着他低声道:“那日是我不好……”
“你只管做好你的九夫人,别的我自会处理。”他翻了页奏呈,侧身向窗子一边,显然是不欲再与她多言一句。
蒋仪也只得沉默坐在了另一侧,一路两人无语。
到了陆府西门口,蒋仪见轿停了李德立打了帘子,才下了轿,就见李德立拱手一揖,那轿子仍是飞一般的走了。
她回味着陆钦州那句话,想着这九夫人怕还要做的许久,心时便有冷冷嘲笑起自己来。
她回屋略一梳洗,见还不到晚饭时分,便携了几个丫环又到一品堂去给周氏请安,想着报备一番今日回孟府的光景。谁知一进屋就见周氏眉头紧皱着叫丛云扶了往外走。
周氏见迎面碰上蒋仪,忙道:“快与我一起去嘉禾苑看看昊儿吧,他如今也烧的有些日子了,怎么就是退不下去。”
蒋仪随了周氏到嘉禾苑中,一进内室就见胡室坐在床沿上,握着个胖小子的手在那里盯着。这胖小子烧的两只脸颊通红,嘴唇紫红干裂着。周氏坐到床边摸了摸脸道:“怎么烧的这样厉害?”
胡氏叹道:“是啊,吃了药就退了,过阵子又烧起来。这样来回几天了,太医来过多少回,说是嗓子发炎,给开的也是退烧消炎的药,只是总不见好。”
周氏握了那小手儿放在嘴边轻声道:“昊儿,昊儿?”
孩子睡的沉沉的,眼睛都不睁一下。
周氏问胡氏道:“今日可曾吃了什么东西没有?”
胡氏的丫环巧香回道:“早起还吃了一碗羊汤泡饼了,那知午间又又烧起来了。”
蒋仪凑到近前掀了那孩子眼皮看了,见两只眼里皆是烂眼屎,嘴角也烧的干裂,轻声道:“妾倒觉得这像是火气烧的,那羊汤本是发物,寻常人喝了都是一身热气,他一个小子最是火气大的,又烧了几日正是上火的时候,再喝了羊汤怕就内火烧结住了。”
周氏也翻了孩子眼皮看了看道:“想必是,怎么这几日净给他喝的羊汤?”
巧香道:“昊儿少爷觉得羊汤鲜美,早起总要闹着喝一些。”
蒋仪道:“如今除了退烧,再叫太医开些散火下郁的药添进去,怕就好了。”
胡氏听了忙唤丫环婆子着人去前院派人请太医去,自己仍是握了那孩子手道:“昊儿,快起来喝两口水吧。”
孩子睡的正沉,况且又是不爱喝水的,听了这话嘴角一咧便哭了起来,用手推着胡氏不让靠近。蒋仪道:“大嫂不如让我来试试。我原是庵里时师太拣了个孩子来,一直是我着手照顾的。”
☆、幼子
胡氏与周氏两个避让了,叫蒋仪坐到床沿上。蒋仪见巧香端了水来屈膝跪在地上捧着,便伸手进去轻轻摸到那孩子屁股上揉了揉又捏了捏他的胖脚丫,轻轻将他拉到自己怀里来,又拿床小被子替他裹紧掩了,轻声道:“乖昊儿,咱们喝口冰凉凉的水好不好?”
这昊儿也不过才三岁多一点,生的胖乎乎圆登登的,此时正热的难耐,又身上顶着几床被子,这会儿有个清凉的手摸了自己,又是香香的年轻女子温柔的声音,就比叫胡氏抱愿意了几分。蒋仪一手拿了汤勺,吹的水温了才轻轻放到他嘴角上,昊儿张嘴尝了见不是哭药,便多喝了几口,蒋仪慢慢将一小碗水都喂完了,要把他放回床里去。谁知这孩子贪她身上那点凉气,哼哼叽叽扭着身子一沾床就要哭。蒋仪原来在庵中哄过孩子的,便仍是抱着他在怀里,拿小被窝揣紧了站起来走动着哄他。
周氏胡氏对看一眼,微微一笑,俱是惊于蒋仪手的手劲儿,原来这昊儿虽才不过三岁,也有了三十多斤的重量,寻常唯有他的个奶妈才能抱动他,胡氏是叫他扑一下就半天喘不过气来的,周氏更是叫他爬到身上就蹬的全身喘不过气来。
蒋仪抱着转了半晌,就见昊儿在她怀中扭了起来,脸上也烧的更厉害了。周氏忙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这样红?”
蒋仪手伸进去一摸道:“怕他是要尿了,初梅快拿痰盂来。”
巧云早端了个痰盂来放在地上,蒋仪抱在床沿上散了被窝抱着昊儿把了尿,昊儿尿时,她自伸了一只手被在孩子的尿上试了一试道:“这尿可真烫,也不知御医什么时候才能来。”
周氏与胡氏远远瞧着她一个新妇带孩子这样顺手,也不嫌孩子的尿脏,况那尿确实冒着股子热气,也是急的什么一样。蒋仪见孩子尿了以后睡实了,便仍将他放在床上,减了些被子盖了,因听外面报说太医到了,便自躲到了后间去了。外间胡氏与周氏两个诉了些情况,又叫太医重开了药方,又急急的命人去煎药了。
蒋仪听外间送走了太医,才又出来了,胡氏笑道:“劳烦仪儿了,这孩子不爱苦药,每回喂倒要几个人来压着他,你再等会儿哄着替他喂个药可好?”
蒋仪自己也无事可干,回屋亦是干呆着,况且这孩子烧成这样她也放心不下,自然无有不应。她坐在床边抚着昊儿的小胖手呆了半晌,待药来了,又将他抱起来,吹着哄着喂了起来。这回倒还好些,孩子也不哭不闹,乖乖喝完了药,大约是烧的十分疲累,他喝了药就要睡去,蒋仪又叫巧云捧了水来道:“乖,光喝了药是不行的,还要多多喝些水进去好好的发场汗,你明儿就能出去玩了。”
昊儿半睁了眼见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抱着自己,声音又十分温柔,憨憨的嘴角竟露出丝笑意来。又喝了一盏水下去,蒋仪才将他放进被窝里,自己仍是在那床前守着。胡氏见天色已暗,过来轻声道:“既然晚了,我就叫人把饭都传到这院里来咱们一起吃吧。”
蒋仪应了道:“正是,昊儿大约过会儿就要发汗的,我在这里等着也好。”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本是沉睡的孩子便左右蹬扭起来,蒋仪试着他额头烫手,知这热气必是要发出来了,便捏着孩子的手不叫蹬出被子里来。不一会儿,孩子寸短的发间渗出亮晶晶的汗来,他越来越热却总不能蹬出被子来,又咧嘴大哭了起来。胡氏见孩子哭的可怜道:“不如把他抱出来换套衣服吧,你看他身上都湿透了。”
蒋仪摇头道:“让他透透的发层汗出来这烧就退下去了,这会子揭了被子那汗毛口子就闭起来汗发不完的。”
胡氏原本是最不能耐孩子哭的,但凡孩子热了哭了她就要叫人来通风换衣服,这回听了也只能由着蒋仪。蒋仪摸着孩子汗也发透了,又听昊儿哭道:“尿!尿!”
蒋仪急抱起来又给把了尿。
这会昊儿尿的又多又烫,尿完后汗也退去了,他半眯着眼仍蒋仪换了新被子又替他在被窝中换了新衣服,渐渐便精神了起来,舔着嘴唇道:“我要喝羊汤。”
蒋仪捏着他的小胖脸儿笑道:“羊汤是再喝不得,舅母这里有好喝的小米汤,要不要喝?”
这孩子本是最爱肉食,不爱吃五谷的,但因这舅母生的好看又温柔,便笑着不语,捏了蒋仪裙上的禁步来玩。
胡氏笑道:“他也懂得女子年轻是好的,若是我坐在身边,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你在这里坐着他还知道害羞了。”
昊儿听了这话更不好意思了,趴着埋头在枕头里自已玩着。蒋仪笑道:“那里,他不过是把精神烧没了而已。”
等粥上来了,蒋仪又哄昊儿喝了,才与胡氏两个到外间来吃饭。这昊儿见蒋仪要走,扯着她禁步不肯松手,仍是伸着手要抱。蒋仪只得回身抱了,又替他穿好衣服。
胡氏道:“他才烧过,这样出去怕不好吧。”
蒋仪道:“拿个斗篷遮着些不碍事,反正又不到院子里去的。”
她抱了昊儿一同上桌,这孩子饿了几天今日退了烧,见蒋仪吃着也来了胃口,伸手便要从桌上抓来吃。蒋仪抱他在怀里,哄着喂了几口软烂的素菜,并不叫他吃那些肉食。不一会儿就听他闹着要出恭,忙抱到盥洗室亲自给把了,这孩子本就积了许多内毒在腹中,此时去滞的药通下去,腹内通了,那烧便也退了。
蒋仪直在嘉禾苑陪哄着昊儿睡着了,才往丁香里走去。她今日陪孩子玩了半日,心里倒是十分的舒畅,回了屋梳洗完毕,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次日一早起来,就见嘉禾苑的巧香进来回道:“昊儿少爷闹着不肯吃东西,说要九夫人过去喂他。”
蒋仪自内屋出来道:“烧可退了?”
巧梅道:“自夜里就没有再烧起来,今早起来已是十分的精神了。”
蒋仪听了这话也是十分欢喜,梳洗已毕就向嘉禾苑走去。
到了嘉禾院二门口,就听得里面一阵跑闹喧杂之声。蒋仪才进了门,就被昊儿一双小手抱了腿嘿嘿笑着,一个高壮的婆子自后面赶了出来,嘴里喊着祖宗。因见蒋仪来了,忙垂手躬身道:“九夫人安好!”
巧梅笑道:“这是昊儿少爷的奶妈黄妈妈。”
蒋仪双手抱起昊儿道:“你吃饭了没有?”
昊儿摇头,手里拿着一枝筷子递给蒋仪,蒋仪道:“小孩子怎么能拿筷子,会戳眼睛的,快给我。”
昊儿手劲极大,左摇右摆着不肯给她,双手攀着她肩头将那筷子歪歪扭扭插在她发间道:“好看!”
蒋仪笑道:“你才这么大点儿,就知道什么东西能哄女子开心?”
那昊儿又猛然弯下腰去,蒋仪被他带的也弯了腰,就见他够着门内矮几上花盆里正开的一株桃花,胖手笨笨拙拙揪了,亦是轻轻戳在她的发鬓上,蒋仪心里爱他不行,狠狠在他胖乎乎的面颊上亲了两口道:“舅母喜欢的很。走,咱们一起去给外祖母请安走,好不好?”
蒋仪到了一品堂,在二院门上听着陆远泽在里间说话,便又抱着昊儿出了一品堂,到丁香里院后折了些丁香花。
一品堂里。周氏见陆远泽这几日虽仍是瘦的不成样子,精神倒还好了些,便劝道:“你九叔是逼的太紧了些,可你如今也大了,像你这个年级时大多人都连孩子都能下地跑了,你也很该收心娶亲,况且公主与你又是自幼相熟的,知根知底。”
陆远泽道:“孙儿知道了。”
周氏问道:“我听闻驸马府址已选好了,最后定在那里?”
陆远泽道:“就在咱们府西方那块空地上。”
周氏回意了半晌才道:“那倒是离的近些也好走动,只是与咱们府是分立的吧。”
陆远泽摇头道:“在西边开个角门,彼此也好走动些。”
周氏点头道:“很好,虽你成了驸马,寻常也还要回府走动,我这么多年也就你一个亲孙子,离远了就是再知道你过的好,心里也是牵挂的。”
陆远泽低头不语,周氏宽慰他道:“你九叔虽如今面上淡些,仍是最疼你的,别为了婚事与他生分。瞅着他在外院时去给他问个安,与他谈上两句也好。”
陆远泽应了,转身退了出来,他出了一品堂正门,就见远远的蒋仪怀抱着昊儿自丁香里而来。他忍了忍终是没忍住,索性迎过去问巧香道:“听闻表少爷这几日发烧,可退了?”
巧香与初梅几个给陆远泽问了安。巧香道:“回大少爷的话,昨儿晚上就退烧了。”
这孩子识得陆远泽,他一伸手便顺势爬了过来要他抱。蒋仪顺势将孩子递给了他对着巧香与黄妈妈道:“既是大少爷在此,我就先行去一品堂了,你们这里好好伺候着。”
蒋仪正要走,陆远泽却抱来孩子递给她道:“我这里还有事,你还是带昊儿一起去吧。”
他抱着昊儿走过来,递孩子的时候迟疑了半晌,才轻声道:“对不起,原是我的错。”
蒋仪只当没听见,接过孩子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方才竟然看见书上新晋榜了。
☆、新妇
进了一品堂,远远就听见周氏笑道:“快把我的乖孙儿抱来。”
其实昊儿两条小短腿跑的十分稳当,况且三岁多的孩子正是爱跑爱闹的时候,只因他太跳皮惹祸,那奶妈为了省事,才爱整天抱着他。蒋仪方才将他放到地上,就见他屁颠颠跑到了周氏的小榻床沿上,蹬腿爬了上去,扯着周氏的头发乱揪起来。
他奶妈见昊儿揪着周氏的头发,忙上前扯了手道:“少爷使不得,这是你外祖母,怎么能揪她的头发。”
蒋仪见这奶妈训起来凶相毕露,过来阻在中间道:“他不过是手里摘了几朵花儿要给母亲戴罢了,只是孩子小手不知轻重而已。”
周氏拉了昊儿的小胖手过来一看,果然他手心里捂着朵小桃花,想必是出嘉禾苑时就捏在手里了。蒋仪指了指自己头上乱糟糟的头发道:“他早起还非要插支筷子在妾头上,想必也是常见周围的丫头们梳洗打扮,想要替妾扮上一扮。”
因昊儿生的粗胖,又说话不多,平日里想要什么都是不管不顾的硬冲硬跑,这奶妈喝唬他的声音也是阖府上下能常有听闻,因这奶妈是从她小女儿家赵府上时就带孩子的,到了这里也未曾换过,这时周氏听了蒋仪的话,倒觉得她说的十分中肯,是而点头道:“正是,这孩子虽爱跑爱撞些,心里还是知道事的,这朵花也不知捂在手中多久才拿到这里,也不过为了哄我高兴。”
她拉了昊儿在怀里坐了,仔细看了半晌,因蒋仪在前也不便流泪,但想起自己最幼的女儿病亡,女婿又平日里忙于差事不能尽心照顾,这点骨血却要叫她后半辈子牵挂心肠。
周妈妈请去用早饭,周氏才回过神来,牵了昊儿的手道:“祖母如今年迈走不得路,你好好牵着祖母好不好?”
昊儿重重点头道:“好!”
这回他果然走的极慢,下台阶时还知道转过身来扶了外祖母,周氏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重惹开了怀。与昊儿两个吃饭时,蒋仪站着布了些菜,周氏道:“这屋子里尽是可以布菜的人,快坐下吃吧,这原是个规矩礼仪,也不是非布不可的,别叫在我这里耽了你用早饭。”
蒋仪应了,坐在昊儿下首用了。
用了饭进厅堂,就见初梅与丛云几个已经折了许多丁香花插在瓶中,一屋子的香气。时值三月春光正好,昊儿闹着要出去,周氏叫他奶妈与丛儿刘妈妈几个跟着去了,叫蒋仪坐到了下首笑道:“如今既已回过门了,虽还未开祠诏祖,你也确确实实是我陆家的儿媳妇了。你来了几日也看到了,这府里后院没有一个得力能主中馈的人,你大嫂常年是个药罐子,我又老了,自己也懒怠走动,好在府里这些下人们都是自爱的,这偌大个府第才不止于乱了套去。如今咱们府里还有件顶要紧的大事,眼看就要来了,所以你这新妇也不能闲着,从明儿起就要跟着你大嫂到各处走动熟悉,我这里也会派刘妈妈与周妈妈两个相助于你。”
蒋仪道:“母亲说的大事是?”
周氏遥拜了拜道:“圣上赐了神爱公主下降,与远泽配成婚配。如今第一要紧的是选址开府第,这事外院自有人管着去办,我们这里是不须管的,另一件就是公主下降之一重,到了成婚当日,虽是皇帝赐宴,但一应行事还须我们府里的人前去操办,另就是办完婚事,咱们府里照理还要宴三天宾客,也是为了照应一下不能进驸马府亲见圣颜的宾客们,这两件事须得一个得力人来操办,如今你是这府里年轻有得力的,就要落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