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给谁谁都得承认,一条街上哪怕住在正对面, 但凡他们走出乞讨巷, 时温打开栅栏门,他们就能轻而易举的相见。
可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与时温之间的差距,从来不止是条柏油马路这般窄。
路的这边是他们这些从小在脏污烂垢里摸爬滚打大的野小子, 为了不看别人脸色只能用拳头解决问题的社会青年。
路的对面是时温那种生在锦衣玉食里被娇生惯养大的富家女, 花钱如流水根本不用考虑钱从哪里来的千金大小姐。
尽管贺承隽的颜值确实没话说,学习成绩在他们这群人里也称得上优异,自己开着两家店也算有点钱。
可那与金汤玉匙的时温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就像当时三中论坛上传出的绯闻,不管那些人知道多少内幕, 有没有搞清楚事实,标题总是刺眼到扎心。
时温追贺承隽,贺承隽被时温包养。
那是贺承隽内心欲避之不及的话题,却可以被时温大大咧咧地随口当玩笑说出。
这就是差距。
无论这段感情里是谁占主导地位,无论贺承隽日后再怎么努力,别人一提到贺承隽和时温在一起。
总会明面暗地中伤怀疑,贺承隽看上的究竟是时温的人,还是钱。
哪怕两人可以不在乎别人的言论勇敢在一起,可穷小子与富家女内里头的差距,也根本不止一星半点。
动辄几万的定制对时温来说是习以为常,但对贺承隽来说需要精打细算很久。
高档酒楼满盘珍馐对时温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对贺承隽来说要咬咬牙才舍得。
时温行事做人全凭自己想或不想,就算出了事情身后也会有人垫着拖着。
而贺承隽做任何事前都要先考虑能还是不能,后果是不是他能承担得起。
穷小子与富家女的搭配,向来没有几对可以走到最后。
现实中的童话背后总暗藏血淋淋的教训。
“三哥,你――”
“我赌不起。”
贺承隽三两口将最后一支烟燃尽,掐灭扔在已经堆积起不少白色烟蒂的桌台下,目光投向对面墙角放空。
“也输不起。”
他没说赌不起什么,输不起什么,可黑子就是心有灵犀的懂了。
贺承隽在历尽那种暗无天日的童年生活后,尽管没有患上特别重大的心理疾病,可是他自己也深刻认知到,他根本走不出来。
那些烂事儿像泥沼中的藤蔓,蜷扒着他的双腿不懈地将他往黑暗腐烂中拉。
他能活着,努力活下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又怎么敢用自己珍藏的、为数不多的感情,承担着随时都会被乏腻扔掉的风险,去和时温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的新鲜感赌。
或许对于时温来说只是玩腻了就扔的娱乐消遣,对贺承隽来说却是走不出来的致命伤害。
他赌不起更输不起,所以干脆就不开始。
看得到得不到的抓心挠肺,也好过美梦一场后的心空体废。
黑子不舍得让贺承隽陷在这种窘难里出不来,索性学他话锋一转:
“三哥,还有一个月就他娘的要高考了,凭你这成绩能去个好大学的吧?”
贺承隽捏起手边的新壳粉,指尖抠撕拆开塑料包装,稍加思考给予黑子答复,“应该就南越了。”
南越是江南几所最好的大学其中之一,南江大学第一,南济大学第二,接下来就是南越大学。
也是一所以教育专业闻名的211院校,江南重点初高中里几乎三分之二的老师都是从南越毕业的。
被誉为‘教育者的天堂’。
听他这样说,黑子并不意外。
贺承隽虽然人在三中,长的也不像个顺从听话的,但他是为数不多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还会按时完成作业的好学生。
甚至还会主动向隔壁一中的徐宴淮借来他们的卷子做。
三次高考摸底下来全是清一水600+的好成绩,据小道消息说校长早就把三中光荣榜正中间空出来,就等着高考完往上贴贺承隽的照片了。
如果不是因为有奶茶店和台球厅要管,必须得待在江南,去选择江北学校的话,贺承隽肯定还能再挑个比南越更好的学校。
“不过话说这么久了,我特么还不知道时姐成绩咋样呢,据说也挺好的。”
黑子懊恼不堪的捶捶头,说完才反应过来话题没控制住,又绕到了时温身上。
贺承隽反倒没太在意,没有半分迟疑道,“她考美术,南江没问题。”
他偶尔进办公室,总能听到那群嫌七说八的老师们变着花样的夸时温,讲时温多用心多给他们面子让他们喜欢。
也自然从他们口中了解到,时温去南江大学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也是贺承隽觉得他配不上时温的其中一个原因。
“我操,真特么牛逼。”黑子肃然起敬地在空中竖起个大拇指。
人美性格好,有钱学习棒,体育运动也强,时温在黑子心目中马上就快接近完美了。
似是听到贺承隽轻笑了下,撑手跳下球台撩眼,望向黑子的眸底是势在必得:
“来一盘?输了托你叔帮我寻块好玉。”
-
那个晚上贺承隽虽然除了似凶非凶的警告外,没怎么搭理时温。
但她从无声中知晓,贺承隽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因为他不再躲着她。
临近夏日的五月清晨,太阳足够热烈奔放,耐不住寂寞地爬上天际,供人欣赏。
温暖普照的日光将时温从床上扰醒,习惯性端着咖啡去落地窗前给时眷填猫粮时,才陡然发觉。
不仅是时眷的后腿拆除了绷带,就连之前花园里成片的绿苗,如今也冒出了红苞,正肆无忌惮地接受艳阳烘烤。
一晃离她来江南,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
大概因为后来在江北的那些日子太过煎熬,时温总感觉半年的时间异常漫长,长到她入梦都不踏实,眼睛一闭一睁,还是在同一天。
却没想来到江南后,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
她就快参加高考了。
之后那不到三十天的倒计时里,时温都有听贺承隽的话努力学习。
习题册押题卷推满了整张桌子,头埋在里面连下课铃都听不到。
有次误打误撞发现贺承隽成绩很好,很多她想破头都解不出来的题,他只消瞥一眼写两笔就能得出答案。
时温便开始缠着他陪她写卷子,给她讲难题。
贺承隽也因此推掉很多狐朋狗友们组的饭局,每天放学后都陪时温呆在台球厅,一人搬把椅子坐在靠着窗边的球台上写题写到凌晨。
晚饭想早吃就放学后去吃,不想早吃就等晚些吃宵夜,偶尔时温嘴馋了会喊贺承隽下去给她买袋多味花生,再顺便拎上杯奶茶来。
高考就在这种平淡的日头中来临。
以往总是大大小小非要下场雨,哪怕不下雨也要板着阴脸不肯放晴的天空,在那两天有违常理地金乌高照。
汗液融入衣衫,金蝉长鸣树荫,少男少女或乌黑的头发,或白纤的脖颈,在炙热阳光下、在家长眼中熠熠生辉。
那一刻,没有学校好坏的差异,没有你行我否的定论,粲暗前途全靠一根笔。
当最后一门交卷铃打响,两人走出考场恰好碰到,时温对贺承隽扬起那明媚灿烂的笑时。
贺承隽第一反应不是害怕她又要缠着他表白,而是安心她笑这么开心,一定考的很好。
她那么善良优秀而有上进心,是该有一个好前途的。
尽管时温仅在三班呆了不到半个学期,班里同学除了贺承隽他们三个以外,谁都没记住。
但在贺承隽轻晃手机,问她今晚要不要去参加最后一次同学聚会时。
时温还是点头应下了。
不为别的,只因自从她来了江南,还没去这些花花绿绿迷人眼的场子里玩过,憋久了难免心痒。
正好有这机会,不去白不去。
回别墅放了东西,时温换上件新定制的黑色旗袍,细致描了一个精致优雅的妆。
哼着歌脚步轻快地走到角落,给穿着白色纱裙的时眷开了个罐头,敷衍地顺了两把它的毛便出了门。
贺承隽早已等候在别墅门外。
场子离得不远,时温穿着旗袍也不能坐摩托车,两人一合计,决定还是在路边随便找家馆子吃了饭,再步颠儿过去。
六月已然正式步入夏季,气温猛然间拔高,空气里流动的都是闷潮与汗液。
滴在地面上的水不过三秒蒸发,浮在皮肤表面的汗擦也擦不尽。
路边抑扬顿挫的蝉鸣声与街边小贩叫卖西瓜的喊声交错响起。
好似这世界中的一切都是热情洋溢、永不停歇的。
时温在路上瞄到一家大盘鸡店,兴致冲冲地领着贺承隽进去,等吃食上来后才发现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但好在味道很好,时温还是多吃了几口。
交谈间时温问起某件她一直忽视的事情:自从运动会后她再也没见到过六儿,平日里总是形影不离的三个人,在她无知无觉间减少成两个。
要不是因为学习压力紧迫,除了学习以外她又一门心思都放在该怎么才能追到贺承隽这个难题上,其实早就该发现的。
可贺承隽并没有想深谈这件事情的意思,一边喊她多吃点,一边长话短说给她解释,“他家里有事,不想上学了。”
时温没探究六儿家到底有什么事情,反正跟她也没什么关系,知道与不知道没什么区别。
她与六儿唯一的联系枢纽就是,他们都认识贺承隽。说到底其实根本不熟,说不定没了贺承隽他们都说不了三句话。
不像跟黑子,没了贺承隽也有不少能聊的。
进店时还是金乌靠近地平线,映射浅蓝与粉紫色交界的傍晚,出门后就变成暗乌明星的灰黑色夜幕。
手持蒲扇悠闲散步的与被逼无奈出来遛狗的,肩并肩立于打着手电也要决一死战的象棋盘旁,不懂观棋不语真君子的道理,时不时就要以嘴掌控满盘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