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身着常服,显是暗中来此的大理寺卿朱智,于外书房内向姜正辅揖礼:“令公。”
“那萧牧,还是未认罪吗?”姜正辅于书案后坐下。
“是。”朱智道:“只待明日三堂会审了。”
说着,声音低了些,道:“这件案子,已有河东王妃及其婢女的证词在,如今只差一件物证,便可定罪了……”
“物证?时至今日,你们查到了什么证据吗?”姜正辅威严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满。
“是我等办事不力。”朱智微躬身,道:“若要在明日开堂之前寻到证据,也非全无可能……只是,还需令公首肯,下官才好安排下去。”
“你此言何意――”姜正辅看着他:“是想让本官准你大理寺造伪证吗?”
“令公言重。”朱智的身形更矮了些,愈显恭谨:“这定北侯行事实在狡诈……历来,此类由圣人亲指三司会审的重案,难免需动用些非寻常之办案手段……圣人此番命令公监察三司,圣心所向,已是再明朗不过……”
“而今只需稍施手段,便可定定北侯之罪……如此一来,此案可结,此祸患可除,圣心可安。”朱智低声道:“令公……亦可报令公子之仇了。”
姜正辅闻言,无声收拢了眉心。
书房内一时间陷入寂静,唯窗下铜壶滴漏,发出重复的水滴轻响,是为时间流逝之音。
“你去了何处?”
严明回到了定北侯府,印海忙问。
“出去了一趟……”
听着这与废话无异的回答,印海微叹气:“你这趟出去的不打紧,走之前还叫人留了遗言给我,我还当你只身赴死去了――”
严明出府前,曾让人给他传话,说是外出办一件私事,若是未能回来,也不要使人去寻。
这不是遗言又是什么?
严明无力地扯了下嘴角:“失算了,没想到竟活着回来了。”
见他无意言明,印海也不多问,正要与他细说明日的计划进展时,只听严明讲道:“我回来之前,看到了大理寺卿进了姜正辅府中,且是着常服,走侧门――”
“大理寺卿?”印海皱眉:“果然要密谋暗招了……”
严明讽刺而平静:“意料之中罢了。”
“眼下便只看吉画师在河东王妃处的那一条路,能否走得通了……”
同一刻,衡玉与嘉仪郡主一同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宫人驱马,马车一路平稳行驶,最后缓缓停在了一座王府前。
第204章 只需说真话
听闻东宫来人看望,有太子妃身边的女使,更有嘉仪郡主亲至,还在养病的河东王妃不敢怠慢,连忙就道:“快将郡主请进来。”
待见得被请进来的嘉仪郡主身侧另有一位少女在,且并不陌生,正是曾在宫宴上见过的那位吉娘子,河东王妃微有些意外,却并没有多想。
嘉仪郡主年岁尚幼,做老师的陪着出宫,倒也正常。
“太子妃有心了,此前已是亲自来看过,今日又特意使人前来……”河东王妃面容虚弱消瘦,身着素白色丧服,或因刚经历过丧夫及死里逃生,声音较往日更多了份局促忐忑:“更是劳烦小郡主了,学业在身,还要亲自过来……”
虽说她是长辈,但对方乃太子嫡长女,非是寻常的宗女可比。
“婶婶此言见外了。”虽是不喜河东王,但嘉仪郡主对这位甚少接触的堂婶婶并无成见:“不知婶婶的身体可好些了?”
“这两日已是好许多了,多谢郡主关切。”
“虽说事出突然,但既是已经发生了,便还请婶婶节哀,保重身子,着眼日后。”
河东王妃轻轻点着头:“郡主说得是……是当如此。”
太子妃身边的女使月见也言辞关切了一番,询问了些身体恢复、用药饮食之事。
嘉仪郡主坐在那里,频频好奇地往支开的窗外看去。
春夏交替之际,风景正好,女孩子的目光追随着两只蝶儿飞进了姹紫嫣红中。
河东王妃瞧见了,便交待身边女使带嘉仪郡主去院中玩一玩:“……屋子里药味儿重,你们带郡主出去透一透气。”
到底还是个孩子,时间久了都是坐不住的。
“花园那边还有秋千可荡呢,婢子带郡主过去可好?”女使拿哄孩子的语气询问嘉仪郡主。
“好呀好呀。”嘉仪郡主忙不迭点头,起身随那女使出去了。
“郡主性子活泼,婢子也跟去瞧瞧。”月见微一福身后,跟了出去。
临出去前,她向衡玉微一点头。
“吉娘子若不觉得房中闷得慌,便请用茶吃些点心……”河东王妃几分歉然地道:“府中近日忙乱,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勿怪。”
“王妃言重了,此番是衡玉不请自来,多有打搅之处。”衡玉看向河东王妃:“只是不知可方便与王妃单独一叙?”
河东王妃微怔,却也很快点了头,示意房中的嬷嬷退了出去。
“可是太子妃有话让吉娘子转达?”河东王妃轻声问。
衡玉未置可否,直入正题:“敢问王妃,当真确定刺杀王爷之人,是受定北侯指使吗?”
河东王妃意外地看着她,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了一起。
“……自然是。”河东王妃答道:“是我亲耳听到的……那些刺客亲口所说。”
“可据闻他们出手狠辣,且不曾留下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线索,此等训练有素的杀手,又怎会如此不谨慎?”衡玉的语气里是极寻常的不解。
河东王妃摇摇头:“他们……他们交谈时,并不知会被我听到,这才不慎说漏了嘴。”
“王妃当真觉得是‘不慎’吗?”衡玉看着她:“此等经验老道的杀手,不会犯下如此浅显的错误。王妃彼时的藏身之处,我了解之后,也曾去看过,并称不上十分隐蔽――”
“你……”想到藏身时的心惊情形,河东王妃便又陷入了那份恐惧之中,声音微颤地道:“吉娘子是说,他们……发现了我藏在那里,是刻意说给我听的?”
不待衡玉接话,她自顾又摇头,低声喃喃道:“不对,他们话中并不曾明言是定北侯,只说是‘侯爷’,若是想误导我,为何不直言是定北侯呢……”
“可纵然如此,王妃不还是怀疑到了定北侯身上吗?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河东王妃依旧摇头:“不……除了定北侯,不可能有其他人了……”
衡玉语气平直:“所以说,王妃是凭借自己的揣测,便将罪名安到了定北侯身上――”
“不是这样的!”河东王妃立时否认,面色一阵紧张变幻。
她方才说漏嘴了……竟说那些人没有直言是定北侯!
她起初醒来时,脑子全乱了,因先入为主之故,满脑子里都是“定北侯杀了王爷”,很快便传到了圣人耳中,所有人都知道了。
是,她是慌乱之下有些言辞不谨慎了,但……她说的都是事实啊!
“那晚定北侯与王爷起了冲突后,王爷在马车中还曾扬言要将定北侯……”在少女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她有些语无伦次地道:“王爷自入京后,有过节者只有定北侯……且除了定北侯,谁还敢对王爷下手?谁又能有这般能耐手段?这里可是京师……定北侯于北地嚣张惯了,自是忍不了王爷再三轻视挑衅……”
她说着,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胡乱地去摸手边的茶盏。
“王妃,河东王已经死了。”衡玉“提醒”道。
河东王妃刚碰到茶盏的手指一颤,顿下了动作,怔怔地看向衡玉。
“王妃不必再惧怕一个已过世之人。”衡玉平静地看着她,道:“只因他那晚与定北侯起了冲突,只因他扬言要对定北侯不利,言辞间恨透了定北侯,王妃便下意识地想要顺着他的意,置定北侯于死地吗?”
近来她通过阿兄和东宫,了解到了许多关于河东王与河东王妃之事。
河东王妃眼神反复着,嘴唇翕动间,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
是,她对丈夫的畏惧和顺从,是刻进了骨子里的。
但此件事,她只是认定了是定北侯所为,却未曾深究、也未敢深究过这份“认定”究竟是由何而来……
“他活着时,王妃心有畏惧。若已成了一缕冤魂,王妃还是怕吗?”衡玉问道:“可若定北侯并不是真凶,王妃反而错放了真正的凶手呢?”
河东王妃听得浑身一颤。
那样的话丈夫必然会变成鬼魂来向她索命的!
衡玉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在心中叹了口气――让她别怕没什么用,吓一吓倒果真好使。
她接着说道:“王妃久居河东道,距营洲并不算远,想来该是听说过定北侯在北地百姓间的威望,及这些年来的作为――”
河东王妃有些无措地低下了眼睛。
她自然听过的,北地百姓奉定北侯为菩萨神灵……
吉娘子是想借此让她心软吗?
河东王妃握紧了手指,道:“定北侯在北地时,自然处处都好,得百姓景仰敬重,战功赫赫……可如此并不能代表,他就一定不是杀害王爷的凶手。”
“王妃想必误会了,我提及此,并非是想以定北侯过往的功绩作为,以道德之名来绑架王妃。”
河东王妃不确定地看向她。
那是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要提醒王妃一句,日后王妃总是要回河东道的,若定北侯当真在京师受冤出事,而其部下众多,于百姓间亦是威望甚重,试问往后王妃身在河东道,当真能安心吗?”
河东王妃眼角微颤。
衡玉又道:“且若我不曾记错的话,您亲出的小世子与小郡主,一个三岁稚龄,一个不过六岁,此番因年幼未曾跟着入京,此时便在河东道的王府内――”
闻得此言,河东王妃倏地白了一张脸。
衡玉静静看着她。
既然能直接威胁,又何必费力执着于让对方良心发现?
况且这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威胁,而是事实。
拿孩子去威胁一位母亲,自然是不应该,可若萧牧当真因河东王妃的一句证词而出了事,河东道的河东王府,必然不会太平,到时的局面谁也控制不了。
不是每一个寻仇之人,都会去理智思考孩子是否无辜。
“此乃其一。”衡玉再道:“其二,若当真就此错放了真正的凶手,王妃能够保证,对方借王妃之口来构陷定北侯的目的达成之后,不会事后另行灭口之举吗?”
河东王妃听到此处,几近要无法喘息。
她额角起了层冷汗,魂不守舍地问:“……吉娘子今日与我说这些,莫不是太子妃与太子之意吗?”
她隐约听说了,太子一直在试图为定北侯脱罪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