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既知她与长公主殿下的关系,想必也该听说过其与殿下义子之间的传闻――”
萧夫人颇为惊讶:“你也知晓那位……童养夫之事?”
萧牧道:“此事不是秘密,稍加打听便可知。”
他让人查的不单是吉衡玉,而是每一个入营洲城意图不明之人。
“实话不瞒你,这正是母亲今日留你说话的原因所在。”萧夫人拿郑重的语气说道:“听闻此人待阿衡极殷勤,样貌又生得俊朗,但阿衡已到议亲年纪,二人既迟迟未曾定下亲事,想必是心意并未相通,长公主殿下也不会行勉强之举……既如此,不到最后,且还说不好这名分是谁的……景时,你须得抓紧了。”
萧牧完全不理解自己为何会突然陷入了需要同吉衡玉的童养夫争抢名分的境地。
萧夫人认真打量着自家儿子略显紧绷的脸庞,自顾出谋划策道:“你虽未必学得来他那殷勤体贴的性子,却好在这张脸还是可以一争的……且占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宜,景时,接下来咱们势必得好好将脸用起来才行了!”
说来,儿子这么好的一张脸,怎就不懂得用呢?
“且还有一条呢……”萧夫人突然压低了声音,眼神里满是赞许:“母亲是知晓的,咱们景时也是洁身自好之人,论起清白之身,也是可以同那韶言郎君一争高下的!”
“……!”此情此景,萧牧已是全然坐不住了。
“儿子明白母亲好意,但我此时尚无成家打算,还请母亲于此事之上勿要着急――”
萧夫人还要再说,却见萧牧已经自椅中起身。
“儿子还有公事需料理,母亲早些歇息。”
看着那急于逃离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萧夫人满脸恨铁不成钢:“……等这臭小子有了成家打算,阿衡早被人抢去了!莫非要等人阿衡连孙子都抱上了,他才去同人说想成家了?”
见贴身婆子走了进来,又叹气道:“也就是世人多愚昧肤浅,只盯着所谓那一星半点儿的名声,这才能叫阿衡留到当下未嫁了,但这世上如我这般有慧眼的,定也不止一个的呀!万一叫了抢了去,哭都没处哭……这臭小子真真是不开窍!”
婆子笑着道:“若果真缘分到了,往后自有郎君着急的时候……”
门外雨水已休,萧牧离开此处,向等在院外的王敬勇问道:“吉画师回来了?”
王敬勇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家将军。
萧牧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我是问,她今日可有何异常举动――”
不怪他上来便打听吉衡玉,实是方才在母亲那里听得多了,头脑尚未能全然清醒过来。
“回将军,吉画师今日先是去了大柱家中,离开后那名晏公子寻了来,吉画师在马车内换了男子衣袍,二人便结伴先后去了酒肆、赌坊。大约是赌运不佳,二人从赌坊出来后便出城往庙里上香去了,至今未回。”王敬勇细致地禀道。
起初他跟过吉画师两日,但见并无异样――相对而言并无异样,毕竟就一个姑娘家而言,吉画师从头到脚都写着异样――于是他便换了手下人盯着,只留意对方每日去了何处见了何人。
萧牧一时无言。
赌运不佳竟要去上香拜佛,被她拜的那位菩萨怕是要一头雾水的。
不过……
“至今未归?”
“是。”
“她去了哪座寺庙?”
“城北的昭明寺。”
萧牧望向北面黑云涌动的天幕,不知想到了什么,立时道:“吩咐下去,点五十精锐,随我出城。”
第039章 闭眼
王敬勇听得一愣。
将军这是要亲自出城去抓吉画师回来吗?
可……上香也不犯法吧?
虽有些摸不着头脑,王敬勇仍是立即领命而去。
雨停了已有半个时辰,衡玉出了寺庙下了山,坐上了回城的马车。
裹着狐裘的晏锦坐在马上,跟在马车一侧,打着呵欠埋怨道:“说好了在寺中借宿,你怎又突然改了主意?大半夜冷飕飕地,平白叫我跟着你遭这份罪……”
“我不是说了你不必陪我回城么?”车内传来少女的声音。
“深夜半夜叫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回城?那还是人吗……”夜中道路泥泞,视线不佳,马匹行得很慢,晏锦一手抓着缰绳,另只手又拢了拢裘衣。
“夜里才好啊。”衡玉微微掀开车帘一角,望向黑黢黢的四下,眼底带着期待,声音很轻地说道:“雨后夜黑风高,当真是最好不过了。”
晏锦闻言看向前方:“过了这条小路,至多再有半刻钟,便能上官道了。”
衡玉点头。
小路两侧草木多已枯黄,风一吹过,枯枝上攒着的雨珠簌簌而落,寒意更增。
“这北地可真不是什么好来处……”晏锦缩了缩肩膀,正要再埋怨时,借着马车一角挂着的风灯,忽见前方一点黑影破风而来――
咻!
晏锦瞳孔一缩,猛地勒马,转瞬间那黑影已经在他眼前稳稳插入了车壁门框之上!
那是一支箭。
箭尾部尚且犹自颤震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嗡嗡声。
若非是吉家的那名车夫敏锐,关键之时微调了马头,这支箭怕是要险险刺入车内!
察觉到了危险的马儿嘶鸣出声,甩得车厢乱晃。
“当心!前方有歹人!”晏锦急声道。
而这句与废话无异的提醒还未全然落音,几人只见黑暗中又有点点寒光刺来!
车夫立即拔出辕座下藏着的长刀抵挡利箭。
“扑通!”
晏锦的马险些中箭,受惊急乱间叫他摔了下来。
“保护好公子!”他身侧的小厮对两名随从喊道。
“我一个男子有甚可保护的!你们快去护好阿衡!”
小厮:……那躲在小人身后的您倒是先将抓着小人衣袍的手松开啊!
“姑娘别怕!有我在呢!”晃动着的车内,吉吉伸开双臂将自家姑娘护得严严实实,自己固然害怕却仍宽慰衡玉:“只要咱们不下车,那些乱箭便轻易伤不了姑娘!”
“不行,快下去!”感受到马匹有渐渐不受控制的趋势,衡玉当机立断推开了马车的门,拉着吉吉跳下了马车――若马儿受惊发了狂,在这道路不平、乱石横生之处后果才是不堪设想。
而下车并非就是等同送死――
二人跳下车之际,车厢再度被甩动,衡玉落地时未能站稳,险些摔倒在地。
而待她直起身之际,那些举着长刀的黑衣人已经疾奔而来。
陡然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的巫宁山――
来的会是同一群人吗?!
衡玉下意识地攥紧了十指,眼前的局面不及她多做思索,那些身穿黑衣的人已要逼至眼前。
“要死了要死了!”晏锦被这局面吓得惊叫连连,七魂丢了三魄一般。
那些黑衣人约十余人,其中一名脸上有着一道刀疤的中年男人忽而慢下脚步,拉起手中长弓,微微眯起了鹰隼一般的双眸,将寒箭对准了夜色中的少女――他们跟了对方有几日了,自不可能因为对方换了身少年衣袍出行,就认不出来是她了。
他出箭的动作迅猛利落,不给人反应的余地。
混乱中,诸人的注意力皆在那些举刀而来的黑衣人身上,几乎无人留意到还有暗箭。
衡玉却出于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她并不会严格意义上的功夫,但自幼经历却让她练就了面对危险靠近时异于常人的敏锐――
夜色中,女孩子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在面前,同时灵敏地朝一侧扑躲而去。
而正是此时,黑暗中忽有马蹄声变得清晰可闻,几乎是同一刻,不知从何处又飞来了一支利箭――那支箭的弓力险些更大,也更快,竟是从一侧生生截断了前面那支冷箭的去路!
冷箭被拦腰截断,在衡玉眼前不远处掉落在泥水中。
她微松了口气――看来是人到了!
下一瞬那马蹄声已经越过那些举刀的黑衣人来到了她面前,马上着玄衣之人弯身朝她伸出了手――
“上马!”
衡玉闻声一惊,但见其身后寒刀闪烁,危险当前,她只能当即选择了配合。
危急之时,最忌讳的便是迟疑,否则不单自身难保更易连累他人。
她立刻递出了手去。
而后几乎不及她完全起身,那只冰凉有力的大手便将她猛地提上了马背。
他的力道极大仿佛拎小鸡崽一般,她落在他身前的马背上撞在他肩膀处之时,慌乱中下意识地就抱住了对方一只手臂。
“当心!”
她半侧着身子在他身前,余光扫见他身后有寒刀袭来直冲他脖颈后脑方向,当即就要抱着他的脖子使他偏头侧身躲过这一击。
好在那柄长刀尚且来不及到跟前,持刀之人便被人从背后一击,扑通倒地。
衡玉大为松气。
“……”仍被她大力压抱着脖子的萧牧无声看着她。
昏暗中四目相接,衡玉回过神来连忙要将他松开。
此时却听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响起:“闭眼――”
衡玉不知何故却也立即照做。
她身前之人是身经百战的定北侯萧将军,所以她清楚地明白此时此刻自己最该做的便是照办二字。
而她紧紧闭上了眼睛之际,便察觉到了他抽剑的动作,旋即是刀剑没入血肉之音――
鼻间血腥气极浓。
“扑通!”
有人重重在马侧倒下。
他驱马带她踏过了刀剑相交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