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写满串词的手卡此时空白一片,纪筝手指捏紧话筒,脑袋一片发白,下意识向台后看了一眼。
幕布的角落里,小学妹一脸紧张看着她,旁边符梓穿着漂亮的礼服裙,脸上带着讽刺的笑意。
纪筝回头,舞台上安静不过几秒,她把手卡团在掌心,笑容半分未变,凭着记忆和对下一个节目的了解流利自然地说出串词来。
现场没有人发现这停顿几秒的事故,纪筝说完串词下台,后面表演节目的人随之上来。
符梓已经不在后台,纪筝在化妆间里找到她,摊开掌心,一言不发看着她。
符梓脸色冷然:“看着我干嘛?”
纪筝觉得好笑:“我手卡是你换的吧?”
“我为什么要换你手卡?”符梓冷笑:“空口污蔑。”
纪筝心平气和:“好啊,那等结束后我们去调监控好了。”
符梓神色僵住,一甩袖子从她旁边走过去。
纪筝把空白的手卡纸丢进垃圾桶,又好笑又心累,她实在不明白,符梓为什么处处看不顺眼她,连这样的场合都要做小把戏。
礼服是露肩的,纪筝披上外套回后台,在等待上台的间隙回周司惟的信息。
肩被人拍了一下,她抬头,程醒拎着盒温热的牛奶坐过来,递到她手里:“喏。”
“谢谢学长,”周司惟没有回信息,纪筝锁上手机,莞尔一笑:“来看晚会的吗?”
程醒:“路过而已,年年看有什么新意,来来回回都是那些老套路。”
纪筝拧开瓶子,笑笑没说话。
程醒也没走,和她有一搭没一搭聊一些很浅的话题,中间纪筝上台了几次报幕,几个小时持续下来,累的没什么精力再搭话。
晚上九点多,终于进行到最后一个节目,四个主持人齐齐上台进行最后的致辞,然后就可以结束了。
纪筝精神抖擞,提着裙子站在中间,按着事先排练好的措辞结束这场晚会。
下台时,场上灯光暗下来,前面的男主持走得比较快,纪筝提着长长拖地的裙子,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下了台阶后,学生会的人都聚集在后台,脸上是轻松的笑意,庆祝圆满成功,见她们过来,纷纷说说笑笑的和他们打招呼。
纪筝正要回应时,突然感觉到身后一道拉扯的力道,好似裙子被人踩住,她没收住脚步,高跟鞋一崴,踉跄着向前倒去。
前头一个男生被她撞到,手里端着的热水玻璃杯“砰”一声落地,滚烫的热水和玻璃四贱开来,人群中不少人惊呼,纪筝的膝盖磕到地上,隔着薄薄的布料,血丝瞬间染上蕾丝,她倒抽一口凉气,抬起不小心扎到玻璃碎片的手腕。
“纪筝!”
“快扶她起来!”
“纪筝你没事吧,我靠,这是玻璃!”
众人脸色都吓白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七嘴八舌的纷纷架着她起来。
纪筝额头疼出冷汗来,唇色发白,符梓在她身后,也吓白了脸,连连说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踩她裙子的……”
程醒拨开人群挤进来,从一个男生手机接过纪筝,冷冷看了符梓一眼,打横抱起纪筝往外走。
组织活动的人跟在后面,急匆匆在手机上打车。
纪筝从一开始瞬间的疼痛里缓过神来,声音颤着:“学长,我可以自己走,我腿没什么事。”
她说着挣扎了一下,程醒皱眉,怕伤到她,顺着松了手,扶着她,看她手腕上玻璃片嵌在细嫩的皮肤里,啪嗒啪嗒一路流着血。
纪筝嘴角疼得都在抽搐,但她也不敢耽误,咬牙一瘸一拐下楼。
出租车司机看小姑娘伤成这样,也心疼得不得了,一脚油门车速飞起,很快把他们送到医院。
纪筝刚下车,童然从另外的车上下来,在场有人给她打了电话,她赶来的很快,飞跑过来小心翼翼扶她,眼里差点哭出来:“筝,你这是怎么了?”
纪筝摇摇头,额间汗直流。
到就诊室时,医生先看了她手臂上的伤,要她忍着,先把玻璃片取出来。
消毒水触及皮肤一圈的时候,疼得像在灼心,纪筝别过脸去,死死咬着牙,生理性眼泪流下来。
童然心疼地抱住她,暗暗骂符梓。
取玻璃片是很费时的工作,因为怕有碎片留在皮肤里,医生戴着眼镜,很细致地一圈圈消毒,拨开皮肉取出玻璃片。
皮肤接触冰凉金属的触感被疼痛削弱,纪筝把自己的唇咬出一点血丝,眼前眩晕着白光,知觉在麻木。
这过程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到最后,医生擦擦眼睛,刮目相看:“小姑娘挺能忍痛啊,一声都不哭。”
纪筝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抹去眼角溢出的泪,哑声说:“您过奖了。”
简单处理后,她又转去另一个就诊室包扎胳膊和膝盖,路过外面走廊,纪筝才看到符梓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坐在椅子上,惊惶地站起来,往前两步:“你没事吧?”
童然冷声:“要不我也拿玻璃片给你划两刀试试?”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符梓拼命摇头,胡言乱语地解释:“纪筝,你手卡是我换的,我只是想让你出一点丑而已,可是,可是我没想过故意绊你……我――”
“闭嘴吧,”童然打断她:“真想道歉,就自己也去磕一跤。”
纪筝已经疼得没有力气再和符梓说话,脚步虚浮,慢慢地往病房里走。
护士拿来三瓶药水,嘱咐她输完才可以走。
半靠躺到病床上,纪筝缓缓舒了一口气,扭头对一直跟着的负责人和程醒说:“谢谢你们,时间也不早了,快回学校吧,省得到门禁了。”
负责人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看了眼时间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我在这陪你,”童然坐到病床边:“我晚上回家睡,不怕晚。”
程醒扫了一眼,病房不大,两个女孩子在这,他待着也不方便,于是说:“那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今天谢谢学长了。”
童然目送程醒离开,扭过头八卦道:“我觉得程醒对你是不是太关心了?”
“还好吧,”纪筝挪了一下手扎针的位置:“他人感觉挺好的。”
“我怎么觉得他喜欢你呢,”童然啧了一声,突然想起来:“对了,要不要给你爸妈打电话?”
“明天再说吧,”纪筝觉得浑身都疲惫:“大晚上的,别折腾了他们了,然然,你也回去睡吧,我自己可以的。”
“我陪你打完点滴吧,”童然说:“否则你一个人不方便。”
纪筝给她比了一个大大的心。
不知道是不是打的点滴里有什么舒缓药物的原因,纪筝的困倦渐渐泛起来,就在点滴快打完的时候,童然出去喊护士来拔针,门外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病房门大开,带起一阵凉风。
纪筝揉了揉眼,不可置信看向门口的人。
周司惟的领口衣角皱乱,眼眶里有红血丝,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几步到她床前。
他神色很沉,唇紧成一条直线,视线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个遍,一寸比一寸沉,眸底愈发冷。
护士从门口进来:“让一下。”
童然惊讶:“会长,你来了?这么快?”
拔完针,纪筝僵硬了一晚上的手才得以活动活动,童然识趣道:“既然你男朋友来了,那我先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纪筝对着门口喊。
“知道啦~”
病房里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个,纪筝回过头,往旁边挪了挪:“要不你先坐下来?”
周司惟没动,弯腰伸了伸手,又不敢碰她,嗓音像被黑夜覆盖:“伤哪了?”
纪筝抿抿唇,掀开被子给他看膝盖,又指指手腕:“这里被玻璃片划得有点深。”
说完,她又觉得不太好,补充了一句:“其实也没有很深,也没有特别疼。”
女孩子的膝盖缠了一圈绷带,手腕也是,脸色和唇色都苍白,身上穿着蓝色竖条纹的病号服,看起来格外可怜。
明明眼眶都红了一圈,偏偏还安慰他说“也没有特别疼”。
周司惟猛地闭了下眼,坐过去轻轻把她环在怀里,避开伤口,掌心摩挲着她下颌瘦削的轮廓。
她身上有消毒水的洁净气息,身体温热,每一处脉搏都在跳动,很乖很安静地仰头看他。
没人知道周司惟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有多害怕。
学生会有人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他,发来的照片里,她被程醒抱着,粉色的纱裙一角破破烂烂,一路和鲜红血迹拖在地上,小脸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额角紧皱着。
在她腕上摇摇欲坠的玻璃碎片,一瞬间唤回心底最深层的恐惧。
好像回到七八年前,那个冷风肆虐的傍晚,他回到家,打开房门,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家里。
夕阳像残血,带着仿佛铁锈的味道照进来。
白瓷剥落的浴缸里,水满得溢出,血色的水,汩汩从躺在里面的女人垂在外面的手腕上涌出。
浅绿色的,啤酒瓶的玻璃片,在瓷砖上,被染成和水同色的红。
女人的身体冰凉,了无生息。生命同这流进下水道的水一样,早已消逝枯槁。
再也回不来。
第41章
医院的被单和墙壁白茫茫的, 头顶的白炽灯冰凉安静,纪筝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力道越收越紧,身体的肌肉仿佛在颤抖。
“周司惟。”她抬起自己覆着胶带的手, 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他的怀抱很凉, 衣服布料冰滑, 心口处剧烈跳动着, 叫她一晚上的恐惧瞬间落地。
表现的再怎么坚强没事,其实都是因为没有亲近的人在身边, 又不想让童然担心, 其实她也很害怕。
怕疼,怕玻璃碎片, 怕留疤。
周司惟握着她抬起的手, 合在掌心里,微垂的睫落下阴影,瞳色深不见底,轻声问:“疼吗?”
被这么一问,纪筝一股酸楚涌上鼻尖,眼一眨就掉了一滴泪,瘪着嘴:“疼, 好疼啊周司惟。”
说着, 整个人的情绪都垮下来,晶莹的泪珠一颗接一颗, 从素白的脸上滑下来。
她拿脸去蹭他的衣领, 呜呜呜地哭起来, 仿佛要把一晚上的委屈都哭出来。
温热的泪水渗过布料, 渗进他心口的肌肤。她哭的声音很低, 像一把磨得很钝的刀, 一点一点,凌迟耳膜和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