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这么赤—裸—裸的戳出来,还是当事人戳出来,就不免让人难堪了。
一直任着何氏坐在那里骂,也不解围的老大杨铁栓,这时候干笑着站出来圆场,“老二,这是什么话呢。你娶媳妇怎么会犯了我们的忌讳?这叫外人听去了,该怎么想。”
杨铁柱青着脸,没有出声。有没有,家里人清楚他心里也清楚,村子里的一些明眼人也清楚,他平时只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大嫂王氏也开口陪笑道,“就是就是,二弟,你怎么能这样想家里人,多伤大伙儿的心呀。我们倒没有觉得你买个媳妇有什么,只是听说你花了二十两银子……觉得有点多罢了。毕竟娶个媳妇也花不到这么多的银钱。”她讪讪的搓着手。
“那也是花我自己的银子,我找大哥大嫂要一分一毫了?”杨铁柱这会被他娘闹的心情烦躁,说起话来也出乎意料的刺人。
听到这话,何氏又不乐意了。
“你的银子?你人还是老娘我生的呢!”何氏尖叫道,“怎么啦?合则你跟杨春花亲,就觉得不是老娘生的了?你个不孝的玩意儿……”
杨铁柱听到他娘闹来闹去,又把大姑杨氏给扯进来,脸色更是难看至极,额头上的青筋一蹦一蹦的。
老大杨铁栓看着杨铁柱这次是动真格的生气,也顾不得老二拿话刺他,怕越闹越难堪,赶紧站起来安抚他老娘。
“行了行了,娘你怎么又提些成年往事,那都是多久的事儿了?!二弟已经花钱买回来了,难不成还能退回去?你也小声点,免得别人听见了笑。”
“笑?笑什么?让别人来老娘面前笑个试试?”何氏色厉内荏的吼道,”我训我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儿子,怎么啦……“
说是这么说,但是何氏看着二儿子额头的上的青筋一蹦一蹦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杨铁柱的突然发怒着实有点吓到她了,就像一个从来不叫的狗突然给了你一口。让人毫不设防的就惊了心,也受了伤,平静之余还有些心惊胆颤。
别看何氏平时闹是闹,但说实在的,她也怕把二儿子闹火了,让家里以后少了进项。毕竟家里的大进项都是老二赚来的,这个何氏心里还是有数的。
杨铁柱实在懒得再面对眼前这些画面,话都没说,转身大力的掀起门帘,就走了出去。
正屋里,杨铁柱走后,屋里就安静下来。
王氏打破寂静,开口说道:”二弟就真的这么弄个女人回来,就成亲了?“声音的满是诧异。
杨铁栓脸色一干,推了她一把。“你个臭婆娘,胡咧咧个啥!”
王氏有些委屈,继续开口,“我就问一下怎么了?”至于这样被对待吗?
杨铁栓气得手指手直抖,他怎么就娶了这么个不清水的婆娘?这种事,能放明面上说吗。
何氏撇嘴道:“他就算有婆娘了,那也是老娘的儿子!”为了声明自己说的没错,最后那句话还特意加重了音量。
王氏仍然还想解释这其中的干系,急着开口:“娘,如果二弟成亲了,那以后……”
杨铁栓赶紧上去捂住这个傻婆娘的嘴,王氏在他手底下挣扎着。
“好了!”杨老爷子重重地在炕桌上敲着烟锅,拉高嗓门大声说道,“以后老二这事儿谁都不准再提!”
杨铁栓恨恨的放开手里的婆娘,王氏这才会意过来,大家不是不懂其中的干系,而是都不愿意说。
杨老爷子此时心里也不甚舒坦,刚才杨铁柱的话着实让他有些难堪。
有些事,总以为视而不见就是不存在。其实那就是自欺欺人的,谁都明白,只是当事人从来不说,其他的人也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
现在当事人自己说出来,着实刺到了不少人,让人即是尴尬又是难堪。
杨老爷子不是不知道自己老婆子打的什么主意,不外乎家里前几年困顿,好不容易老二赚了些钱回来,家里又是盖了新房子,又是添了几亩地,老婆子心里生了贪念。总想让老二多给家里赚几年钱,尤其家里还供了一个读书人……
可是就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村里这两年很多人心里都有些议论,只是别人碍着他的面子,没人当着他面说罢了。他也有好几次想跟老婆子提提,但是每次都被老婆子有意的岔开话题,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想想,他这个当爹的,真心做的不称职,总是抱着再辛苦老二两年的念头,罔顾孩子的终身大事……现在孩子自己提出来了,杨老爷子又觉得被孩子伤了心……
人的心,真是复杂呀……
杨老爷子坐在炕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苍老的面孔在烟雾后面模糊不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再度开口对何氏说道:“你以后也不要再提我大姐的那档子事儿,说了多少次了,不要紧抓着那些成年旧事不丢,对老二好一些。”
“我哪儿抓着不丢了?我自己养的儿子跟我不亲,跟她杨春花亲,还不许我说说啦?”何氏反驳道,唾沫星子喷的到处都是。“还有,我哪儿对他不好了?我是缺他吃了,还是缺他喝了?”
“是你自己想多了,铁柱小时候是我大姐奶大的,跟她亲近些也是正常。就你成天小心眼,对着孩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他那时候还小,懂得啥?你成天不给他好脸,孩子这样不也是被你逼的吗?”
杨老爷子无奈地敲着手里的烟杆,觉得跟这个婆娘真是说不清。“还有,你对他好,就是不缺他吃喝?孩子自己没干活,没挣银钱?挣的银钱不都给你了吗?”
“我是他娘,他挣的银钱不给我,给谁?给她杨春华?”何氏又开始胡搅蛮缠起来,坐在炕上叫嚣着。
杨老爷子被她气得直摇头。
看着老两口又掰扯起来,老三杨铁根觉得头都大了。他也不想搀和这些事儿,赶紧拉着媳妇,低头小声开口说,“爹娘,大哥大嫂,我们先回屋去了。”
在这家里他们两口子就是小透明,从来没他们说话的份儿。所以他们一直都是只干活,不说话。虽然刚才很想帮二哥说两句话,但是杨铁根一直是个嘴笨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爹娘,我们也回屋去了。”老大杨铁栓也拉着媳妇赶紧跟在老三身后溜了,怕等下老娘的火儿烧到他们身上。
“还有,说我逼他,我哪儿逼他了?你说啊……”
“你……你真是五六不懂,门事儿不清……”杨老爷子抖着手指头,指着何氏鼻子吼道。
何氏看到老头子指她,还说她门事儿不清。顿时火又起来了,扑了上去,撕扯着杨老爷子的衣服。
“……你居然说我门事儿不清,你就门事儿清了?五六懂了?……老娘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里几十年,在你嘴里就落了个门事儿不清……”
“行了,学章还在这儿呢,你闹什么闹,有没有个当娘的样子?!”杨老爷子被何氏的胡搅蛮缠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把她拨拉开,推在炕上。
一提到杨学章,何氏立马就软了。
她从炕上坐直身体,翻翻白眼,悻悻的道:“就你有个爹样!”
缩在旁边一直没吭气的杨二妹,此时讨喜的偎到何氏身边,拽着她胳膊。“好了,娘,你就别跟爹使气了。”
老闺女一劝,何氏更加气消了。
“那我的束脩怎么办?”坐在旁边的杨学章开口问,“后天就要交了。”
提起银子,何氏就牙疼的直抽抽。但是没办法,是她的老儿子开口要办的事情。杨铁柱那边的银子已经花了,就只能她自己掏了。
“娘会帮你交的,你别操心,好好在书院里读书。”
杨学章得到满意的答案,转身走进西屋,回自己的房间,温习功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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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柱上山
晚上,杨家人都熄灯休息了。
东屋里,杨铁栓和王氏躺在炕上准备睡觉。
王氏心里闹腾,怎么睡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她戳了戳杨铁栓,“这二弟成亲了,以后咱们怎么办呀?”
杨铁栓刚睡着就被弄醒,烦躁的推开她戳他的手,“二弟娶亲了,跟我们以后有什么关系?什么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装,你就装吧!王氏在黑暗中翻翻白眼。
二弟要是娶亲了,以后交公中的钱就会少了一半。
杨家是没有分家的,家里有的儿子娶亲了,有的还没有,所以定下的规矩是家里的地一起种一起收,平时吃饭都在一起,不分钱给每房,家里的日常开支走公中。
平日里农闲的时候,男人们都会出去打几天零工啥的,像这种属于格外收入的,没成亲的全部上交,已经成家的上交一半。
打零工能赚几个钱?杨家赚钱的主要大头是杨铁柱每隔一段时间上一次山,一次怎么也有好几两银子,所以杨家的日子才会比其他光指望地里刨食的农户们要宽裕一些。
当然,这也仅仅是宽裕一些,毕竟家里还白养了个‘秀才坯子’老四呢,成天什么活儿都不干,一心只读圣贤书,还三五不时不是要交束脩,就是要买笔墨纸砚,偶尔考试前还需要银钱打点什么的。
以后老二交公中的钱少了,家里这么多口人吃饭,还要供着吃白食的老四考秀才,可以想象公中的压力会越来越大,然后这些本来是老二一个人承担压力就会分散到他们三房一起承担。他们好不容易攒了点私房说不定都得搭进去……
王氏不相信杨铁栓会不懂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一想到今后有一双锐利的老眼成天盯着他们,指望从他们身上抠出点血来,王氏就感到不寒而栗,更加睡不着了。
……………………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杨铁柱想了想,还是将要迎娶林青婉的事儿在饭桌上说出来了。
毕竟闹归闹,亲还是要娶的。
“请花轿?还要下聘请酒?”一听杨铁柱说完,何氏‘啪’的一下就将手里的筷子拍在桌上。“不行!你看哪家花钱买个媳妇回来还用这么麻烦的,不都是往家里一领完事。”连个堂都不用拜。
杨铁柱皱着眉头,但态度异常坚决。“反正我不想把人往家里一领就算娶亲了,怎么说也要明媒正娶。”
大嫂王氏在旁边插了一句,“二弟,娘她老人家说的没错,哪有人家买个媳妇回来还要花轿迎娶还要摆酒的?”那不是钱作的吗,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千金大小姐。
在王氏的认知中,又或是在普遍村民认知中,买回来的媳妇通常没啥好货色的。
不是缺胳膊断腿,就是脑子傻人瞎的,要么就是有钱人家被人睡过的丫鬟之类的,反正就没一个是正常的,附近有的人家买回来的媳妇都是这样的。
也只有那些家里穷的娶不起亲的才会去用买媳妇,因为给不起聘礼钱。
她才不管杨铁柱买个媳妇回来传出去会不会丢人的,反正再从公中出一份儿钱给老二办亲事,她就不同意,怎么着也得给他搅黄了。
杨铁柱没有出声,但是看着何氏的眼神很是坚定。
何氏顿时不干了,“不行。老娘说不行就是不行。”让她掏钱门都没有。
虽说杨家家境还不错,家里也有十来亩地,每次农闲的时候几个儿子都会打些零工来贴补家里,但是架不住家里有个读书人杨学章。
杨学章在镇上书院里读书,每半年一交束脩。一年的束脩下来就需要几两银子,还不加旁的其他笔墨纸砚之类的开销,零零总总来说,对杨家是一笔很大的开支。所以,何氏对自己手里的银子向来都看的很紧,典型的逢进不逢出。
王氏眼珠转了转,在一旁假意劝道,“就是,二弟,你也要替家里想想。四弟又要交束脩,你昨日才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人。家里自从盖了房子以后,银钱上就不宽裕,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不是为难娘吗?”那个‘二十两银子’说的声音特别重。
反正想从公中出钱,她是绝对不会同意,她才不会管公中的钱谁交的多谁交的少。动了公中的钱,那就是在割她的肉。
包括昨天那二十两,在王氏看来那就是割她的肉,要不然她也不会在外面听了流言,就回来撺唆何氏闹。
何氏刚好找到借口,义正严词的开口说道:“你大哥当时娶亲的时候加彩礼加摆酒才总共花了8两不到。老三成婚晚几年,那也才不到10两。你昨日光买个狐狸精就花了二十两,今天还想让我给掏钱办亲事,你让你这两个已经娶亲的兄弟怎么想?”她指指坐一旁看戏的老大和一直闷头吃饭的老三。
“更何况你弟弟读书,也是需要银子的。”
这才是主要原因吧。不过杨学章今日一大早就去书院了,也听不到他老娘如此尽心尽力的为他省银子。
杨铁栓嬉皮笑脸的挤兑,“是啊老二,你看你这几个侄子,裤子都盖不住脚脖子了,有那个钱,你给几个侄子做身衣服呀。”
老三杨铁根闷着头吃饭,仿佛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
杨老爷子本来想开口说两句,但是一看自己老婆子那坚决不掏银子的样儿。他一开口估计又要闹,便没有出声。
更何况杨老爷子也是不赞同的,农户人家买个媳妇回来本来就是为了省聘礼的,哪有买了人回来,再下一遍聘的道理。那不是本末倒置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