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们回来后,众口一词,都说江琬得了风疹。
“多久能见好?”
“此病因人而异,短则三五日便可痊愈,也有三五年不见好的。”御医回道。
太后又问了问病因,觉得此病不像是人为所致,便打发他们下去了。
桂嬷嬷趁机奉上灵台郎测算好的王爷和江清月的八字。
太后见都是些喜庆话,没说什么,就搁在一边了。“桂嬷嬷,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王爷而今日日来给您请安,确实顺从孝顺,可老奴总觉得他并不大高兴。”桂嬷嬷没有直接回答太后,而是提晋阳王。晋阳王才是太后关心的所在。
太后吸口气,无奈道:“确实如此,还是你懂哀家的心。”
“太后不如再等几日看看,若是那江家二小姐病还不好,王爷又没有转变。老奴觉得太后不如就顺从天意,允了王爷的本意。太后体谅王爷,王爷必定珍惜,日后一准更孝敬您。”桂嬷嬷规劝道。
太后听出桂嬷嬷向着江清月那边,眯眼笑问:“怎么,那丫头也把你收服了?”
“奴婢万万不敢。”桂嬷嬷忙跪地表忠心。
太后自然信任桂嬷嬷,让她起身。“看来你上次出一趟宫,收获不小。”
桂嬷嬷规矩的颔首,把腰弯得更深了。她顿了下,又道,“太后,这娶妻只娶一人的主意是王爷自己的想法。江姑娘并不介怀此事,也从未提过任何过分要求。”
太后沉思一阵,叹口气,“也罢了,就如你说,随天意吧。”
又过三日,卿侯府江琬的病还是不见好。
祁连修依旧按时来请安,却还是一副精神沉闷兴致缺缺的模样。
太后见他就气,“年纪轻轻地,摆出一副老者样给哀家看。就是老人家害病了,也没你这副萎靡样子。”
“孙子知错,请皇祖母恕罪。”祁连修规矩的行礼回话,神态还如先前那般。
“你就是天天来哀家跟前讨嫌来了。”太后冷哼一声,突然想起个事儿,笑道,“八字合完了,改日哀家就叫人去江家下聘,请婚期。”
“但凭皇祖母安排。”祁连修再一次规矩的行礼。
太后冷眼看他,特意补充道,“暂且先给江清月那边下聘,卿侯府那边再等等吧。”
祁连修眼眸转动,对太后点点头。
太后见他态度微微有所变化,想起桂嬷嬷先前对自己说的话。她难道真要为了个婚事,跟自己的孙子生间隙?修儿如此执着,那个江琬就算嫁进门,恐怕也未必能与他顺利圆房。
“一生一世一双人,哪个待嫁的女子不曾有过这样的企盼。偏哀家教出来个好孙子,有此等好品性。”
“回太后,孙儿并没有此想法,不过是别的女人提不起孙儿的兴致罢了。太后若不怕王府里多个摆设,不忌讳世家们的不满,孙子倒不介怀王府里多添双碗筷。”祁连修言语淡淡,但话中的内容却叫人听着心刺。
“胡说什么!”太后真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了,这孩子真不怕这话传出去坐实了他不举的传闻。
祁连修果然很听话,不说话了。
祖孙俩都沉默,慈安殿里头静得发闷。太后有些心烦,赶紧打发走了祁连修,特意嘱咐他这几日不必来请安讨嫌。
祁连修应下,出了宫便赶去赴宴。这几日他一改往常的清贵姿态,放下身段了,但凡京城达官贵人府中有应酬的,祁连修一个都不落下,全部赏脸参加。众世家都知晋阳王改了爱好,也愿意与其结交,巴不得奉上请帖,请王爷到自家府中增添光辉。
祁连修本就长得风华绝代,容易吸引人们的眼球,加之他这些时日在露脸露得太勤,自然成了就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先前流行过的不举的传闻,而今又被人挖出来说道。恰好太后命钦天监为王爷请婚期的事儿传出来,众人开始八卦起这位王妃的身份。大祁国正经皇室血统的王爷要娶一位贫贱出身的姑娘,虽然说这姑娘的弟弟被刚刚封了四品将军,可这家世到底是经不住推敲,比不得那些世家贵女。
若说之前不举的传闻只是个传闻,现在太后的指婚就是直接坐实了这个说法。
王爷若真没问题,太后会舍得让王爷去娶个贫贱女为妻?恐怕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晋阳王那方面真有问题。太后不好将正经的世家姑娘指给他,一旦婚后出了岔子,没法向世家交代。但找个背景浅的姑娘就不一样了,人家就指靠嫁女富贵,自然容易被拿捏住。出了问题,也得哑巴吃黄连,有苦硬往肚子里吞。
而今众人见晋阳王经常出入酒宴,一脸失意怅惘,每每喝得烂醉,便更加认定此事。
男人那玩意儿不好用,着实伤自尊啊。
于是大家为了表达自己的同情,有事没事就在家里摆酒,力求多请几次晋阳王,权算是安慰他了。
隔月,太后与看了钦天监测算的日子,最后选了个来年初秋的日子作为婚期。日子既然选好了,便要拟定婚书下聘了。
太后想起卿侯府的江琬,顺嘴问了问她的情况。
桂嬷嬷道:“头次风疹治了十天就见好了。不过这段日子时断时续,一月总会犯个三两次,痊愈的日子也有长有短。她倒是说身上不痒了,可身上的红疹却一点都没消退。”
“我看这丫头是强撑着。”为了嫁进王府,有病装没病也在情理中。不过太后是不会让身子骨有问题的丫头近身祁连修的。且不说她生不生得出孩子,一旦过了病气给王爷可就是大事。“罢了,这孩子的事就撂下吧,你也不必再派人去瞧了。”
桂嬷嬷心知太后这是弃了江琬。“是!”
“上次叫你挑选那几个适龄的世家姑娘,都给哀家叫来。”太后又道。
桂嬷嬷依命行事,传了太后懿旨下去,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三位姑娘中,有一位抱恙,染了风寒在家;另有一位随母归乡探亲;再有一位是张大人家的千金,前些日子已经订亲了。太后您看,最后这一位还需召进宫来么?”
“订亲?这么快?”太后惊讶道。
桂嬷嬷点头,“听说是张大人一眼看中的后生,其父正好是张大人的同窗好友,亲事便很快定下了。”
“这么巧。”太后皱眉,总觉得最近的事儿都有点邪性。
祁连修又来给太后请安,依旧是沉着脸,冷如冰山。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太后唤祁连修近身,忽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儿,而这身衣裳也是昨天穿过的,“你又去哪个大臣家里喝酒了?”
祁连修忙作揖赔错,蔫蔫的,像个霜打的茄子。
“好端端一个俊郎儿,蔫成什么样儿,丢不丢人!”太后恨这孩子不争气,他以前可不是这样。
祁连修闷闷地,垂着眸子,一声不吭。
太后突然想起他前段日子给祁连修赏的美人,劝他道:“既喜欢喝酒,便在家跟你那些妃子们喝,也比在外头强。”
“孙子和您说过,提不起兴致。”祁连修黑着一张脸,很难看。
太后忽想起祁连修不举的传闻来,难道是真的?太后不大信,命人传太医给祁连修诊脉。
祁连修却不肯,匆匆告辞。
“太后,王爷心思重,若真有什么短处只怕不愿让您当场揭穿。不然这以后真没法见您了。”桂嬷嬷提醒道。
太后一个头愁成两个大,想想这段日子的折腾,真是枉费心思。“罢了罢了,只要那个江丫头真心待他好,他也愿意喜,哀家就不管此事了。这事儿闹得一天比一天乱,头疼。”
桂嬷嬷忙高兴地应承,这就要传消息给王爷。
“慢着,”太后叫住她,又道,“你跟王爷说,若有卿侯府和柳府为她作保,哀家再高兴不过了。”
桂嬷嬷领命,依话传达。
高德禄闻讯高兴地跳起来,真替王爷松口气。这些日子王爷为了这件事“折磨”自己,可谓是煞费苦心,不但自黑‘不举’,还要整日装纨绔喝得烂醉,这根就不是王爷平日的作风,他在一边都看不下去了。
“王爷,太后改了主意,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咱们只要让江姑娘认祖归宗,这一切就都解决了。”
祁连修呵斥一嘴高德禄,不许其乱言。“她认祖的事儿本王不会同意。”只要她不愿意,这世间就不可以有人强求她。
因为他要娶她,她就要承担这些莫须有的揣测和压力,她的心里头该是比谁都难熬。
事因他而起,自要由他来解决。
是夜,高德禄伺候王爷歇下,便悄悄退出来。他唤两个小太监在门外守着,自己则悄悄地骑马从王府后门跑了出去。
江清月已经睡下,忽听章嬷嬷叫唤她,心知有什么事儿,披了件衣裳,便让章嬷嬷进门。章嬷嬷说话的功夫,江清月已经穿戴好,她简单地将长发挽髻,簪了两根银簪。因为刚醒,睡意未退,迷离的双眼略有倦色,凭添几分慵懒随性。
章嬷嬷禁不住多看她两眼,才想起说起正事:“高公公此来怕是有要紧事。”
江清月喝了口杯冷茶给自己醒脑,便带着章嬷嬷去见高公公。大姐和三弟那边都已歇下,便不让人去折腾他们。江清月决计先看高公公说什么,再做定夺。
高德禄一见江清月,便哎呦叫一声,给江清月跪下了。
“公公,您这是为何,有话直说就是。”
高德禄被章嬷嬷搀扶起来之后,抽着古瓜脸哽噎道:“奴才今儿个多事了,背着王爷斗胆来见姑娘。奴才想好了,奴才就是一条贱命,就算为此被王爷千刀万剐,奴才也心甘情愿。”
江清月听高德禄前话铺排了这么多,料想他要说的话很重要。既要瞒着祁连修,又要来跟她诉说的,八成是这门婚事。
“公公但说无妨,若有难处我们一同商议就是。”
高德禄闻言,眼睛发亮,激动地看着江清月:“江姑娘,您是不知王爷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他为了让太后断了那边的亲事,故意让奴才们散播谣言,黑他自己个儿,而今又日日去各世家中应酬,晾出一副好像自己真得什么毛病的样儿。
奴才瞧王爷这样自黑,真真是心疼得要命。这段日子,奴才就没见王爷高兴过,就是在郡主跟前也摆着一张冰脸。而今太后终于是妥协了,答应王爷只娶姑娘您一位王妃。”
章嬷嬷闻言大喜,高兴地看着高德禄。“公公,这是好事儿,您还愁什么?”
“可太后答应这话是有条件的,就是让江姑娘认祖归宗。王爷不愿勉强江姑娘,还要盘算着法子让太后改主意。奴才瞧不下去来,便擅自做主来求江姑娘。
江姑娘,您认亲也就一句话的事儿,省了王爷多少麻烦。奴才实在想不通,姑娘认了亲,就是卿侯府的金枝玉叶,地位比现在不知高贵多少。您何必犯拗,跟亲爹较劲呢。侯爷……”
高德禄还想说,因发现章嬷嬷摆出一张凶恶的脸瞪他,怕得他把后来的话噎了回去。
“高公公,奴婢一直敬着你。可你今天说的话,老奴绝不认同。”章嬷嬷壮着胆子道。
“嬷嬷,”江清月喝止章嬷嬷,笑着让高公公先饮茶。“公公连夜到这,想必走的急,口渴了。”
高德禄闪躲章嬷嬷的目光,尴尬的笑着表示确实渴了。他端着茶杯半挡着脸,喝茶的功夫不忘趁机偷瞄江清月和章嬷嬷的表情。
章嬷嬷为难的看着江清月,欲言又止。
江清月默了会儿,见高德禄喝完茶,便笑道:“高公公,此事我自有定夺,多谢你来报消息。你早些回去吧,免得被王爷发现。嬷嬷,送公公回府。”
高公公拱拱手,冲江清月行了礼,方告退。
章嬷嬷送走人,火急火燎的回来跟江清月叨叨:“姑娘和王爷的亲事确实来之不易,可姑娘与卿侯府的事儿更是个麻烦。”
姑娘的亲爹好色成性,禽兽不如;继母更不是个干人事儿的。章嬷嬷理解姑娘当初不认亲的决定,也坚决支持姑娘。
江清月啜一口茶,陷入思考。
章嬷嬷见姑娘想事儿,也不好打扰,叹口气,坐在一旁陪着。
“嬷嬷,你说我的性儿也是个拗的。”江清月突然叹一句。
章嬷嬷知道姑娘实在感慨她不认亲的事儿,忙解释道:“姑娘您当初做得对,那样的亲戚不认也罢。王爷这边该是有法子的,你瞧瞧前头这些事儿不都解决了?”
“太后抚育王爷长大,祖孙情中又有母子情,甚深。孝字为先,他不能忤逆伤了太后,就只有选择折磨太后的弱点――他自己。”江清月红了眼眶,深吸口气,“嬷嬷,是我太自私了。”
为了让自己的日子过得顺心,她选择逃避忽略了一些事情,而没有去顾及他为这份感情的付出有多重。
街面上的传言她也听说过,她一直不曾当真,却也没有去深究此事背后的深意。王爷为了这门婚事,甚至牺牲了男人们最在乎的尊严和名声。
而她呢,又做过什么?
“姑娘有自己的难处,这事儿不能怪你,实在是江大人他……唉,他毕竟是姑娘的生父,不提也罢。”章嬷嬷无奈地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