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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节

世家再醮记 华飞白 9050 2024-06-30 12:56

  粗略地读了一遍题,崔渊便磨起墨来。他磨墨时不急不慢,待墨汁磨得光洁圆融浓稠了,几道题该如何作答便已经了然于胸。于是,一手潇洒中带着锋锐的行楷毫不迟疑地落在答卷之上,没有丝毫滞碍,一气呵成。

  他答完之后,时候尚早,许多人仍在冥思苦想着。卢承庆在众考生之间走动,不多时便来到他身侧,将他的卷子拿起来,迅速浏览完后,已经难掩赞赏之意。他提着这份卷子便回到堂前长案边,磨了朱砂洋洋洒洒地点评了一段又一段。

  时近正午,崔渊拿出几张胡饼啃起来。这芝麻胡饼不必加热,吃起来酥脆得很,味道也只比热腾腾的时候稍微差些,他也并不在意。许是受他的影响,旁边不少举子都觉得腹中饥饿,忙拿出炭炉来加热饭菜。待到这些人忙活起来之后,吃饱喝足的崔渊便又百无聊赖地透过门缝看向外头。

  很快,他便瞧见了三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许是担心他省试的情况,崔澄频繁地进出官署显得很是忙碌,不过每经过一次都会似不经意地往这都堂里看一眼。而崔滔显然是闲来无事,不停地绕着尚书省官署转圈。连崔澹也趁着换班的时候,穿着千牛备身的铠甲在外头站了一会。当然,这三人的行为教崔敛得知之后,把他们都拎到官舍里去教训了一通。至于崔敦,自然连面都不曾露过。

  崔渊既忍俊不禁,也觉得少了些许乐趣。不过,倒也无妨,正好小憩一会。

  直至天色渐暗,这第一场读史考试才正式结束。书吏们迅速将卷子收上来,诸举子脸上则浮现出或得意志满、或生无可恋的神色,端的是人间百态皆一一显现。而后,卢承庆带着书吏、卷子离开,兵士则轮值,考场中的举子们也活泛许多。

  因崔渊盖着狐裘一直沉睡着,无论是脑残粉和脑残黑都不想如此无礼地去打搅他,只能暗自忍耐。不料直到众人酒足饭饱、谈天说地结束,前前后后都躺倒一片,他也并未醒来。心愿无法得偿的人们只能忍着心酸自去睡了。

  第二日一早,众人蓬头垢面地醒来,便已经到了准备考第二场时务策的时候了。崔渊向兵士要了些清水洗漱一番,自是格外精神焕发。也有些举子效仿他,更多人却是来不及了,只能拼命睁开惺忪的睡眼,力图将睡意彻底驱赶出去。

  时务策的五道题,均是卢承庆擅长之事。一为军情军务,二为疆域外患,三为考功之道,四为取士之义,五为民生之策。州府解送的举子们,多数都是饱读经书出身,并无游历的经验,对这种切中时弊的时务大都只能泛泛而论。而崔渊一则在外游历多年,见过之事包罗万象,自是看得更独到;二则家学渊源深厚,各种奏折时政都可随意翻看,见解无疑也更深远。因此,他仍然下笔如有神,笔迹仿佛随着思维而动,无须修饰改动,早早地便答完了。

  卢承庆也依旧忍着拍案叫好的惊喜,继续给他的卷子上写评,最后忍不住圈了个“甲第”。所谓“甲第”,只有那些极为出众的卷子才可获得。若是人才辈出的年头,顶多也不过两三个;若是人才凋零的年头,便是状头也只是“乙第”而已。一连几年都不曾出现“甲第”也是常有之事。换而言之,状头只是在本年的举子中拔得头筹,而“甲第”却是大唐历年进士之中的佼佼者。

  此时,崔渊当然并不知他这状头已经定了下来。他提着考具,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离开了皇城。停在不远处的牛车上冒出了崔简的小脑袋,高兴地冲着他笑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跃上马车,便见里头两张笑意盎然的脸庞。不过两日不见,却仿佛分别了许久。于是,他便将这一大一小都揽进了怀中。

  “赶紧家去罢。下午我已经去厨下做了好些吃食,就等着接你回去尝尝呢。”

  “阿爷,我已经先替你试过了,都很好吃!”

  “好不容易考完,你可想歇息几日?晋王方才使人来传话,让你不必担心摹本之事。只管先松快些,再去寻他不迟。且听闻楷书分册的雕版已经快要打磨好了,在放榜之前应该能印刷出来。”

  “阿爷多歇几天,教我练习射箭。我最近都能射二十步靶了,你还未看过呢。”

  王玫与崔简你一句我一句,说的虽是不同的事,却让听者觉得温馨之极。崔渊禁不住勾起嘴角:“都依你们罢。忙了这么些天,也很该休息几日了。”方才那一刹那,已经鲜明地留存在了他的记忆中。他的灵感正在涌动,线条、色泽从纷乱迅速地理顺成为画面——正是一幅让他恨不得能立刻举笔画出来的温馨图景。

  卢承庆此人素来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贡举结束之后,便忙起了判卷之事。无论明经科、进士科或是律科等,他都是一挥笔,就痛痛快快地黜落了好些人,完全没有兴趣验看其中是否有贵人相托者。递纸条、送贿赂、写帖子、叙出身名望,于他而言几乎没有任何用处。身为圣人亲自拔擢的考功员外郎,又是正二品爵位的范阳郡公,五姓中范阳卢氏最出色房支的族长,他当然拥有这般无畏无惧的底气。

  至于那些好卷子,他也会及时命人抄录下来,加上自己的点评,以备感兴趣者随时查看参考。往常这些令考功员外郎无不叫苦不迭、头疼不已的差使,他却是做得得心应手,每日走路时都仿佛脚下生风。尚书省六部尚书与左右仆射见了都甚觉好奇,于是便在处理公务之余,调了那些好卷子来看,对答卷与评语都激赏不已。房相又在圣人面前提了,圣人还记得崔渊考省试之事呢,也十分感兴趣。此事便让卢承庆与崔渊不知不觉都出了一回风头。

  且不提此次贡举之事在朝堂中引起了众臣的津津乐道,另一群人也正热情高涨地在新建成的印刷工坊中忙碌着。名家真迹摹本的楷书分册已经开始印刷了,因先前行书分册甫出来便售卖一空,他们便在印了八千册楷书摹本的同时,加印了五千册行书摹本。

  售卖摹本的书肆位于东市的角落,是晋王李治向圣人与长孙皇后“募捐”而建成的,只售名家法帖、画作的摹本,同时高价收购名家真迹。因众人皆知此书肆来历不凡,倒也不敢轻易糊弄。更有些苦于送礼无门的,恨不得将家当都掏出来,以讨得晋王欢心。于是,迄今为止,晋王的收获很是不少,连圣人都多了好些收藏。

  此刻,晋王李治、崔渊、崔渲等人正从成堆的经折装册子中抽出一二,查看印刷是否有所疏漏。他们从头仔细验看到尾,均未出现错污,于是松了口气。

  崔渊将装着几册摹本的檀木盒子递给李治:“烦劳大王献给圣人。”

  “上回行书分册献上去,阿爷便爱不释手。这一回,他必定只有更喜爱的。”李治笑道。众人也都跟着笑起来,他们辛辛苦苦这么久,虽不能说只为了这一刻,但得到圣人的肯定,自是比什么都重要。

  “诸位这些时日实在是辛苦了。”李治又道,“尤其是子竟,连省试之前也不得空闲读书,万幸没有耽误你。不然,若教今岁贡举少了一位甲第状头,我还不知如何向阿爷交代呢。”他笑容晏晏,随口打趣两句,尤其显得亲近。

  崔渲讶然:“这才过了多少天?数千份卷子便已经评完了?范阳郡公果真是令人佩服!”

  “旁人且不说,子竟的卷子,卢郡公当天就评完了。如今在三省六部都传遍了,我也跟着阿爷看了一遍。”李治道,“子竟果然身负大才,卢郡公的点评也精妙得很。任是谁看了,都挑不出错漏来。阿爷还说,今岁若只取子竟一人,恐怕也足够了。”他这般说着,心里突然也升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既自得于这般人物不投太子门下,亦不投魏王门下,却只与他意气相投、矢志效忠。又不免有些担心,若崔渊当真入了仕途,他一时很难给他什么助力,他到时候或许会改投门户。不过,眼下情势复杂,两位兄长相争越发激烈,说不得便有他的机遇呢?

  “大王谬赞了。”崔渊微微一笑,仍然一如往常,“自从去年下场县试以来,我便从未想过今岁状头会旁落。而且,较之省试,我眼下对摹本之事也确实更有兴趣。”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完全无愧于狂士的名声,李治与崔渲不由得都笑了起来。而其他文士或羡慕或佩服,也没有旁的心思,只上前齐声庆贺,又道省试张榜之日一定须得宴请众人一同庆祝。崔渊自是答应了:好酒好肉都必不会少,也教大家都尝尝他酿酒炙肉的手艺。

  ☆、第一百八十八章 弹冠相庆

  名家真迹摹本楷书分册的售卖之日,就定在明经科省试张榜的头一天。

  在书肆一侧早早便张贴出来的“广而告之”榜文下,文人士子们已经排起了长队。他们或仔细看那“广而告之”的内容,或热烈地议论分册里头都会有什么真迹,或临时向好友借些钱财打算多买几册。

  先前行书分册发售时,许多人都有些犹豫。盖因摹本一册便须得五千钱,作价并不低的缘故。不过,当行书分册在文人士子当中流传开之后,这些人便捶胸顿足、懊悔之极——这般风骨肖似的名家真迹摹本,便是拿成百上千金去换也值得。有那喝酒吃肉的钱,倒不如买上一册,说不得还能供在家中当作传家宝呢!于是乎,楷书分册甫传出售卖的消息,闻风而动者便不知凡几。

  离书肆不远处的街头,正是风雅茶肆。此时二楼的几间茶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其中两间皆是窗口大开。左边一间,崔简、王旼和崔希都趴在窗头,远远看着书肆前乌压压的数百人。

  “比上一回人多,好像还有不少人正往这里赶。”这是替自家阿爷感到骄傲的崔简。

  “祖父说了,早就备好了五十贯,一口气买十册!”这是家有女婿脑残粉的王旼。

  “我们家恐怕十册还不够分。听阿兄们说,他们凑足了钱买二十册。不光咱们自家人都人手一册,还可拿去国子学送友人。”这是期待得已经小脸通红的崔希。

  正在听璃娘禀报西市新茶肆筹备情况的王玫闻言微微一笑:“恐怕印了八千册仍不够罢。光是咱们自家亲戚,便是买了上百册都觉得不足呢。”据她所知,就连郑夫人与真定长公主都早就打算买上几十册,说是到时候留给下一辈的小娘子、小郎君们习字用。崔家如此,其他高门世家自然也不会错过。说不得还须得出限购令,先满足外地举子们的购买需求再说,或者临时再加印。毕竟这些人在长安城待的时间也不会太长,总不能让他们双手空空、失望而归罢。

  “什么时候,若咱们家的茶也能引起这般轰动便好了。”崔蕙娘不由得道。

  王玫笑道:“已经很不错了。自从外地的举子们入京,茶肆的生意便好了不少。蕙娘,你仔细看看这账上的流水。若是茶楼建起来,文人雅士们也有了聚会的好去处,想必茶肆的生意便会更好。我还想着,是不是再买个三进的宅院,专门用作开文会。”茶楼走的是中低端路线,而私宅面向的是高端市场。前者只提供茶水、抹茶点心及菜肴饭食,后者则提供烹茶、煮茶的场地,友人小酌的美酒佳肴,大文会所需的宴席等——当然,恕不提供家伎之类的服务。

  “我的嫁妆中倒是有座宅子,但毕竟不太合适……我想在曲江池附近几个里坊中再购一座新宅。”曲江池附近向来是人流来往的胜地,士子们也很喜欢在附近吟诗作赋、互相唱和。若有个举行文会的好去处,相信那些出身尚可的文人也不会吝啬,省得他们只能去寺观或者自家宅邸,吃食、景致都无法选择。

  璃娘听了,心中立即盘算起来,笑意越发浓了:“还是娘子的主意多,此事十分可行。尽管交给奴便是了,过几日保管寻个好宅子来。只可惜,也不知赶不赶得上郎君得状头之后的风光。不然,只消让郎君去茶楼、私宅与友人聚几回,名气就传出去了。”

  “手脚尽量快些,赶在曲江芙蓉宴前后也是好的。”王玫便道,“今岁省试考得迟,曲江宴须得三月中下旬呢。”若是能有个合适的宅邸,只需将里头布局改动一二便可了,其实比茶楼还不费功夫。

  崔蕙娘眨眨眼:“叔母,咱们能不能再建个小娘子们玩乐的宅邸?以前只能去彼此家中做客,时刻都须得顾及着长辈,说话顽耍游戏都很是拘谨。若有个陌生而又可信的去处,大家也都能松快一些。”

  王玫十分赞许,心里更是惊喜,不禁含笑颔首:“蕙娘的想法很是不错。璃娘一并再找一找,能远眺曲江池美景者最佳。不过,这宅邸可不能轻易开张,还须得再仔细想一想都做些什么营生才能盈余。既然是蕙娘灵机一动,不如便交给你继续完善如何?往后经营也都归你管着。”侄女突然开了窍,往后大概便能生活无忧了。既有博陵崔氏培养出的大家风度与政治嗅觉,又精通经济庶务,足以支撑一个家族。假以时日积累了经验,作为冢妇亦是绰绰有余。

  “好。”崔蕙娘脆生生地应了,又拉着崔芝娘一同商量起来。

  这厢说得越发高兴,另一厢晋王李治、崔渊、崔渲等人遥遥望着书肆前的盛况,也难掩喜悦之情。如此人头攒动的热闹情形,已经可堪比省试发榜的时候了。在这间茶室中的每一个人的名字也传得越来越广,俨然已经是书法之道中难得的才子。而随着这群文士自长安回到故乡,他们将更广为人知——甚至这些摹本册子流传下去,他们还将青史留名。

  或许最初,他们聚在一起满怀热情地耗费精力与时间只是为了兴趣,只是为了一睹名家真迹,只是为了磨练自己的书法技艺。但事到如今,他们所学到的、所获得的,比他们预想中的更多。

  晋王李治亦不例外,因为他也是其中一员。他的书法在这群才子中或许不显,但也并未被淹没其中。以他的年纪而言,这已经是十分难得之事了,也付出了艰辛的努力。摹本之事或许并不如魏王李泰主持编写《括地志》那般引人瞩目,但所得的名望却丝毫不下于他。而且,这种名望的积累并不是一朝一夕澎湃汹涌而来,而是长年累月不断累积、不断发酵,也不至于会引起两位兄长的注意。同时,他也获得了一群对他忠心耿耿的臣属。野心逐渐在他心底膨胀,隐忍的性情也正在不断地打磨着他的智慧。

  “下一册何时开始?草书、秦篆还是汉隶?”

  “之前还觉着每日都累得几乎不想再参与了,如今却迫不及待想早些继续下去。”

  众人皆是双目炯然发亮,时不时开怀大笑。成功让他们几乎忘却了劳累,李治、崔渊和崔渲却并未忘记。于是,崔渊笑道:“且歇息几日罢。或者你们尽可继续,让我家去休息一段时日便可。”崔渲也道:“我已经有十来天不曾见过儿子了。再不回去瞧瞧他,恐怕都要将我当成外人了。”

  李治便接道:“子竟和伯染说得是,大家回去养足了精神,再议论下一册的事罢。至于到底做什么分册,待我问一问阿爷再说。”

  晋王既然已经决定了,其他人自然无话可说。于是众人便又让崔渊煮茶与他们喝,说说笑笑,议论起了明经科与进士科考试。在场诸人除了崔渲这位进士、崔泓这位明经之外,其余人都尚未入仕途。不少人目前对官场并不感兴趣,但才华却毫不逊色,说起今岁的贡举试题时也是头头是道。

  李治只含笑静听,暗自给每人的评价都增添几笔。崔渊正指导崔渲煮茶,袍袖翻飞宛如仙人。然而,此刻在他心中盘旋的,却并非什么岁月静好的念头,反而因觉得最近的日子太过平静而颇有些遗憾。也许是科举之试事关选士,无论是太子一派或是魏王一派都不想在此时掀起浪潮,触怒圣人。但有些事若不能尽快催发而出,便将错过最佳的时机,或者酝酿出更危险的阴谋诡计。

  进士科张榜那一日,朱雀门前自是人山人海。数千人翘首以盼,几乎每一张脸孔上都带着急切、激动以及患得患失等复杂情绪。而早便得知此次省试结果的崔家上下更是喜气洋洋,家中内外皆装饰一新,只等着庆贺的客人们上门了。若不是崔敦、崔敛认为尚未张榜,自家必须低调些,郑夫人与真定长公主早就将泥金帖子广发亲友了。虽说这些天不能大张旗鼓地宴饮庆祝让两人都有些郁郁不欢,但到了这正日子,便自然而然精神起来。

  点睛堂内,一家三口用完朝食后,便不慌不忙地收拾着打算出门去看榜。这是崔简的主意,他一直比自家阿爷和母亲更为关注此事,也最为积极热切,根本不愿意只等在家中听仆从传信。

  小家伙说服父母的理由也十分头头是道:“阿爷可是甲第状头,这样的喜信自然该咱们头一个瞧见、头一个知晓。而且,我以后也会是甲第状头,就当今日提前去看张榜了。阿兄们也早就说好了,今天必须去沾一沾阿爷的文气。”

  这一段话说得信心十足,多少继承了他阿爷的狂士之性。王玫心中感叹不愧是父子,自是答应了。崔渊虽说对此事毫无兴趣,但当一大一小皆满怀期望地看向他的时候,他自然而然便颔首赞同了。

  不过,待他们来到内院院门前时,崔家小郎君们都已经骑着马等在那里了。几个小郎君都挺直背脊,雄赳赳气昂昂,仿佛即将出征的将士一般气势十足。崔简又想跟着兄长们骑马,又想随着父母坐牛车,心中颇有些纠结。

  王玫却道:“眼下朱雀门前的人很是不少,极有可能惊马,你们都小心些。”

  崔笃犹豫片刻,便挥手让阿弟们都下马,又让管事准备了一辆牛车。虽说崔家人骑着高头大马去看省试发榜确实很风光,但安全显然更重要。何况,连正经的甲第状头都坐着牛车呢,他们又何必刻意作态?

  于是,两辆十分低调的牛车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崔府,出了胜业坊,越过旁边的崇仁坊,很快便到了皇城朱雀门前。崔笃带着几个弟弟下了牛车,又过来招呼崔简:“阿实,一起挤到前头去如何?咱们头一个瞧见叔父的名字,文气才沾得最多呢!”

  “好!”崔简扑闪着亮亮的眼睛。

  崔渊与王玫皆勾起嘴角望着他们,不忍心打击这群少年郎的热情。堂堂甲第状头就坐在这里,他们去哪里沾文气也远不如本人身畔罢。更何况,那些他用过的文房四宝、进考场穿过的衣衫,岂不是更加有运道?放在后世,那些可都是妥妥的幸运物了。

  于是,崔家的儿郎们便以崔希领头、崔笃断后,行动敏捷地挤进了人群里。他们年纪小,又有礼有节,不多时便过三关斩六将来到了朱雀门前。正巧,吏部的书吏踏出侧门,动作十分迅速地将榜文贴上了。几个年长些的少年郎立即感觉到身后的群情激动,人们都恨不得涌上前来一睹为快,便护着年纪小的崔希、崔简,赶紧到榜文左方去看状头的名字。

  那龙飞凤舞的几个字,让他们都情不自禁地咧开嘴露出笑容,喜悦之情难以言表。

  “博陵崔渊崔子竟!”

  “甲第状头!居然是甲第状头!”

  “已经有三年没出过甲第者了罢!”

  “就是那个许久之前便放话说自己府试必为解头、省试必为状头的崔子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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